靠河邊窗戶的三個年輕人說話的聲音很大,似乎是進入佳境,吟詩作對,好不熱鬧。


    好像每個人都是詩仙一般。


    可是仔細一聽,也不過是“河邊遊來一群鴨,撿起石頭去趕鴨”之類的打油詩而已。


    還有一些詩詞,便是對當今的北莽皇帝、幽王歌功頌德的話,說得倒很流暢!


    陸長生聽得有些煩悶,越聽越煩,便叫來店小二,將剩下的銀子買了肉食和茴香豆,準備帶回去給離陽城的人嚐一下,畢竟他們也許久沒有嚐過外麵的東西了。


    不知道那成衣鋪還開門沒有,給城裏女人們帶些漂亮的布匹回去,應該很受歡迎的。


    沒有開門也沒有關係,畢竟這裏是北莽的管轄,順路去一趟衙門庫房,以他此時的武藝,弄些東西出來應該不難。


    這時,門口傳來吵鬧的聲音。


    陸長生側目一看,原來是剛才靠河邊窗口喝酒的三個年輕人不知為何與那孔秀才在大聲說話,情緒有些激動。


    其中一個有些鬥雞眼的年輕人,手持紙扇,麵臉通紅,“孔秀才,聽說你詩作得好,你給老子現在作一首出來,我便賞你一壺酒,如何?”


    孔秀才看著他手中的酒,吞咽了一下口水,喃喃說道,“你年紀比我兒子還小,如何能當我老子,你這是不當人子啊!”


    旁邊站著一個幹瘦的年輕人,嗤笑道,“孔秀才,你連老婆都娶不到,哪裏還能有兒子。”


    “來,今天爺高興,你作一首詩助助興,我賞你一兩銀子,可比你給人家寫書信賺幾個銅錢要劃算得多啊。”


    鬥雞眼年輕人嚷嚷道,“你要是做不出來,那就叫我一聲爹,我還賞你一壇酒。”


    孔秀才搖了搖頭,“寫書信是讀書人的事情,為了一壇酒認賊作父,讀書人可做不來。”


    不知為何,孔秀才這句話讓另外一個大耳年輕人暴跳如雷,指著孔秀才的臉罵道,“好你個狗日的孔秀才,你這是借機在罵我啊。”


    “我拜了縣裏督學耶律望跋為義父,我先考取秀才,然後再中舉人,從此在我北莽國平步青雲,前途不可限量,你竟然敢罵我是認賊作父,你這是討打啊。”


    孔秀才髒兮兮的臉上浮現出鄙夷的神色,“開口我北莽國,閉口我北莽國,幽州才被北莽占了幾年,你們就開始忘祖背宗了,就不承認自己是漢人了?”


    “你們爺爺的爺爺的爺爺,祖祖輩輩都是漢人,怎麽輪到你們身上了,就成北莽人了?”


    “這人的骨頭要是斷了,站起來也是跟軟骨頭。”


    大耳年輕人一腳踹在孔秀才的胸膛上,將他踢翻在地,“狗日的孔秀才,你自己考取了大漢的秀才,考不上北莽的舉人,便來侮辱我們。你算什麽東西,你渾身上下能找出一兩銀子來?”


    “你成天說自己是漢人,不當北莽的官,你就是廢物,你的大漢都亡了,也隻有你這種腦袋裏全是屎的人,還在執迷不悟。老子今天就給你打醒了!”


    店小二站在門口,一動不動,看著三個年輕人對著孔秀才調笑、辱罵、毆打。


    隻是握著毛巾的手青筋暴露。


    孔秀才捂著胸口,看著打碎在地的酒碗,歎息一聲,“我不是考不上北莽的舉人,我也不是當不了北莽的官,他們請我去我當官我如何能去呢?我隻是不願意承認自己是北莽人而已。”


    “數典忘祖,狼心狗肺,不是我大漢人的風骨,不是讀書人的血脈啊!”


    孔秀才強忍疼痛,彎腰撿起灑落在地的茴香豆,“茴香豆啊茴香豆,總有一天,大漢還會打回來的。”


    “哢嚓!”


    孔秀才手中之下的茴香豆被碾碎,因為他的手上踩了一隻腳。


    鬥雞眼年輕人顯得麵目有些猙獰,腳下用力,茴香豆在孔秀才的手掌下碾為碎末,“你明明是我們沙縣最有才華的人,可是抱著一個大漢秀才的身份,寧死不考北莽的舉人,你讓我們這些讀書人的臉都丟盡了。”


    “州府三番五次要你做表率,出來為官,你裝瘋賣傻,寧可給販夫走卒、睜眼瞎的人寫書信賺幾個銅錢,也不願意接受高官厚爵。你厲害,你清高,我今天就要看看,你的骨頭到底有多硬,能不能硬過我的腳!”


    大耳年輕人蹲了下來,一把揪住孔秀才的頭發,“孔秀才,你醒醒吧,大漢已經亡了,連長公主劉秀珠都送來給幽王耶律雄基當玩物了,你還在等著什麽?還想大漢會打回來?”


    “你以前是裝瘋賣傻,現在你是個真傻子吧!”


    孔秀才眼中露出了痛苦、掙紮的神色,頭被拽著,他依舊用力地說道,“仗打輸了還可以再拚回來,城池被占了還可以再搶回來,人沒了還可以再生出來,可是這脊梁骨要是斷了,就徹底的完了。”


    “我傻,就讓我傻到底吧!”


    越說,這三個年輕讀書人越生氣,對著孔秀才就是一頓拳打腳踢。


    這時,那兩個喝酒的壯實男子走了過來,勸說道,“三位公子,孔秀才身子弱,年紀大了,禁不住你們這般打,且饒了他吧。”


    另外一人也說道,“是啊,他都這般年紀了,也是個可憐的人,平日裏又不做壞事,隻是不承認自己是北莽人而已,連官府都奈他不何。你們別把他打死了。”


    鬥雞眼男子朝二人瞪了一眼,凶狠地說道,“要你們多管閑事!”


    “我們這是為國除賊,督學大人說了,現在沒有什麽大漢人、異族人,北莽國土上的統統都是北莽人!”


    “這個孔秀才,不僅不承認自己是北莽人,還敢四處招搖,以大漢人自居,這是心存不軌啊,這是我們北莽的敵人啊!”


    “打死他,官府也隻會表彰我們!”


    大耳年輕人下手最重,拳頭往孔秀才的腦門上使,“你個又臭又硬的破秀才,簡直是個臭蟲!”


    “你說,你大聲說出來,你不是大漢人,你是北莽人,我們今日就饒了你。”


    孔秀才想用手捂著頭,可是實在雙拳難敵六掌,被打得頭昏腦漲,依舊嘴硬地說道,“我就是一粒蒸不爛、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響璫璫銅豌豆。”


    “想要我承認不是漢人,我寧可去死。”


    見三人下手越發重,壯實的男子苦苦勸道,“孔秀才,你這是何苦呢,不過就是一句話而已,先把性命保住再說了。”


    “現在大漢的皇帝都跑了,你還守著大漢人的身份又能做什麽?”


    “好死不如賴活著啊!”


    孔秀才的頭被按在了地上,牙齒碰到泥土,依舊含糊不清地說道,“你們可以去當你們搖尾乞憐、撒歡乞食的狗,我躺著也是個堂堂正正的大漢人!”


    鬥雞眼年輕人身體本來有點虛,又喝了一些酒,便感覺氣喘籲籲,便站身來,看到門口有一塊石板,便舉起石板,對準孔秀才的頭,“老不死的東西,說,你是北莽人,我就饒了你。”


    “否則,你腦袋立馬開花。”


    兩個莊稼人雖然心生不忍,可是馬上要鬧出人命來,便立馬後退。


    孔秀才看著鬥雞眼,抽動著流血的嘴角,眼神堅毅,“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


    “天下大漢氣,千秋尚凜然!”


    “我是漢人,至死不改!”


    鬥雞眼男子越發暴露,舉起石板便重重地砸下,“該死的老東西,你活著,便是我們讀書人的恥辱!”


    石板砸下,血液飛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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