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舉起的方天畫戟在秋日的暖陽中,劃過一抹冰冷的光芒。


    孔瑾感覺自己的脖頸一寒,頓時縮了縮脖子。


    呂文長看向孔瑾,眼眸深邃,似乎想要將孔瑾的內心看個通透。


    因為他馬上就要做出抉擇了,這個抉擇有可能讓他平地起飛,也有可能讓他自此覆滅。


    先前他從離陽城中追出來的時候,便和陸長生達成了合作的意願。


    可那僅僅是震懾於陸長生的威壓,震懾於離陽城頭淋漓的鮮血和滾落的人頭。


    從呂文長的內心來說,他自恃武功蓋世,不甘居於人下,一個比他還年幼的陸長生,如何能讓他徹底心服口服呢?


    哪怕打不過陸長生,誰不想頂天立地呢?


    然而,如果真的如同孔瑾所說,陸長生和他的遠征軍真的在幹那驚天動地的大事,如果真的能聯絡河北的田豹、青州的晁江,以及潛伏在各地的義軍,借著今晚殺退四方巡查使魏誌剛,殺退一千幽州虎狼兵的餘威,繼續攻打幽州,未必不是沒有機會的。


    如果能打下幽州,同樣能攻下其他州府,那麽,區區一個流沙郡,就完全不夠瞧的。


    而且,哪怕自己占據了流沙郡,到時候麵對瘋狂的陸長生,麵對五六千遠征軍,自己有勝算嗎?


    可是,如果孔瑾是嚇唬人的呢?


    陸長生和武衝隻是在氣頭上,想報仇雪恨,一意孤行,去追殺魏誌剛,最終無功而返,甚至死在幽州城下。


    那麽,流沙郡便顯得尤為珍貴了。


    “孔瑾,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孔瑾硬起脖子,努力挺直了胸膛,“句句屬實,但凡有一個字是假的,我孔八鬥的人頭請呂將軍隨時拿走。”


    這句話,孔瑾說得有底氣。


    因為他看到秦延心動了,聽到他的天下大計,秦延的眼中流露出欲望的火花。


    男人,誰不想建功立業,誰不想封妻蔭子,誰不想封王拜相,誰不想流芳百世。


    占據牛頭山,占據流沙郡,說到底隻是一群盜匪而已,永遠的小打小鬧。


    可是跟著陸長生,跟著遠征軍,就能攻城略地,就能開疆拓土,就能光複大漢,這可不僅僅是名留青史的事情,而是這輩子享受不盡的榮華富貴。


    孔瑾心中踏實一些了,因為他聽到了呂文長的反問。


    因為這個反問,證明呂文長心中搖擺了,而且是朝他所想要的方向搖擺過來。


    那方天畫戟沒有割破他的咽喉,孔瑾就有足夠的信心說服呂文長。


    因為孔瑾覺得自己沒有說假話,他所說的是未來的方向,是宏圖大業,是遠景,是未來。


    呂文長深吸一口氣,抬頭看向東邊昏黃的太陽,“孔瑾,我信你一次,用手下一千兄弟的性命信你一次。”


    “希望日後,你能信守諾言,不要辜負我手下的弟兄。”


    孔瑾沒想到這個時候,呂文長惦記的不是自己的前程,而是手下兄弟們的性命和出路,心中略微有些暖意,“呂將軍放心,陸長生能一人一刀保護離陽城手無寸鐵的百姓六年,他的人品,他的能力,他的忠義他的堅毅毋庸置疑。”


    “我孔瑾以八鬥天下才氣起誓,如若日後陸長生辜負了兄弟們,我才氣盡散,我第一個引頸自戮!”


    呂文長不再看孔瑾,因為看了這麽久,他在孔瑾的眼中,在孔瑾的臉上,看到的隻有真誠真摯真心,隻有滿腔熱血,隻有天下大計。


    這個老秀才,純真得像一個孩子一般。


    這樣的人,是不會騙人的。


    呂文長高舉方天畫戟,迎著日出,朗聲喊道,“諸位兄弟們!”


    “大丈夫生於亂世,當建功立業,當匡扶大漢!”


    “北莽從我們手中搶走的,我們同樣要搶回來。”


    “出發,攻打幽州!”


    直到呂文長領著一千兵馬的身影消失在官道的盡頭,孔瑾才長籲一口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秋日的陽光並沒有將地麵暖和,冰冷異常。


    更加冰冷的還有孔瑾的後背。


    孔瑾這才發現,自己的後背一片濕漉。


    他知道呂文長最開始是起了殺心的,當秦延提醒他的時候,呂文長的殺心根本掩飾不住。


    幸好,呂文長雖然有無雙的武藝,有蠢蠢的衝動,可是他還是有一個很好的優點。


    那就是聽勸!


    而勸說一個人,說服一個人,是孔瑾最擅長的事情。


    孔瑾環顧四周,又掙紮著站起來,站在大漢旗幟之下,摸著旗杆,摸著旗幟,自言自語地說道,“這可是我們遠征軍第一座像模像樣的城池啊。”


    “三十萬的百姓,可不是隻有幾百人的離陽城啊!”


    “陸長生,這流沙郡我可得給你好好收拾了。”


    孔瑾叫來魯進和李峰。


    魯進因為腿受了箭傷,行動不便,沒有跟著陸長生去攻打幽州。


    而李峰機靈,孔瑾便給他們做了些安排。


    給他們留下了兩百兵馬,魯進帶兵守城,李峰按照孔瑾的安排接手流沙郡。


    李峰有些惶恐,又有些興奮。


    他原本隻是牛頭山的一個小小山匪,跟著九頭龍魯進落草為寇,能不被餓死便是燒高香了。


    可是孔瑾竟然讓他接管流沙郡的事務,這如何不讓他意外呢?


    這可是流沙郡啊,比平江,比離陽城要大上無數倍!


    當年他們藏在牛頭山,可是吃夠了流沙郡官兵的苦頭,現在流沙郡竟然在自己手中,這如何不讓人感到意外,感到驚喜,感到夢幻一般呢?


    幸好,孔瑾教給了他一些辦法,又有魯進帶著兩百兵馬駐守,讓李峰心中多了些許底氣。


    另外,孔瑾的要求不高,隻要求李峰和魯進確保流沙郡兩日內不出任何問題。


    兩日,無論攻打幽州成功與否,陸長生都能夠穩定局麵的。


    兩日,應該問題不大。


    魯進比李峰先前一步一口答應下來。


    在他眼中,守流沙郡和守牛頭山沒有什麽區別。


    因為周邊的勢力都在掌控之中,流沙郡的官員、官兵逃得無影無蹤,隻剩下一些百姓、商人。


    沒有逃走的,那便是逃不掉的。


    這些人,是最好對付的。


    孔瑾再三叮囑後,便領著兩個將士,騎馬趕往幽州方向了。


    在他心中,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陸長生。


    陸長生打起仗來,根本就不畏生死,每次都是衝鋒在前,每次都是傷痕累累,傷勢嚴重。


    這是孔瑾所擔憂的,卻又不得不依仗的。


    待孔瑾趕到幽州時,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慘烈,極其慘烈。


    血腥,極其血腥!


    如果不是看到那把霸王刀,孔瑾根本就認不出眼前之人是陸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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