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一道光亮劃破天空,一聲炸雷隨之響起,滾滾而來。


    陸長生看著那道似乎要將蒼穹撕裂的閃電,突然心中湧出一股衝動。


    他想衝到雷電下,讓雷電劈落在自己身上,讓自己經受雷與火的洗禮,經受鳳凰涅盤的淬煉。


    這種衝動很可怕,隻是一瞬間,他便立馬克製住了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有這種衝動產生,會有這種求死的想法,可是那個念頭卻如此的清晰。


    讓人感覺到後怕。


    這些日子的廝殺,讓他身上增添了許多新傷。


    新傷愈合,又變成了舊傷。


    新傷覆蓋在舊傷上,變成了麻木,變成了惘然。


    生活不就是這樣嗎?


    不斷地前行,不斷地失望。


    滄海有多廣, 江湖有多深,


    隻有深入其中的人才了解。


    自己的一生,一直在黑暗中潛伏,在黑暗中前行


    不斷失望,不斷希望,


    坐在這高高的城頭,也難免心慌,難免有些心魔湧動。


    身體的痛並不是真正的痛,心裏的魔才是最為難受的。


    所以當聞太師那一鞭打在自己肩膀上的時候,陸長生除了感覺到左肩膀傾斜了一點之外,並沒有多大的感覺。


    他的霸王刀橫掃過去。


    割破了聞太師的戰袍。


    聞太師應該也受傷了吧,因為陸長生看到了有一抹紅色在逐漸擴散。


    那抹紅色在陸長生的眼中越發模糊,他的整個人也越發模糊。


    一個聲音在腦海中不斷地盤旋。


    ”殺!“


    “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為漢土!”


    “犯我大漢者,雖遠必誅!”


    殺戮,無休止的殺戮。


    陸長生不知道自己殺了多少人,不知道衝殺有多遠。


    他隻知道又打退了北莽的一次進攻,將聞太師的大軍給殺退了。


    如果不是城後鳴金收兵的聲音越發急促,還有武衝、楊傑衝到了他身邊,死死地拉住他的手臂,說不定陸長生會衝上北莽後撤的戰船,一路廝殺過去。


    大軍衝殺過去,那是追擊敵人。


    一個人追殺過去,那是送死。


    陸長生伸出手,放在空中。


    其實現在還是白天,隻是近期雨水特別多,雷電特別猛。


    一有雷電暴雨,整個天空都陰暗了下來。


    如同陸長生的手,有黑氣環繞。


    煞氣,還是殺人後留下的煞氣。


    當初虛靖、老天師傳給他的法子已經作用甚微了。


    因為丹田中的兩個小人一直沉睡不醒,無法為他提煉煞氣,無法為他轉化為能量。


    這些煞氣讓陸長生越發難以控製。


    更難以控製的是他的心性,是他的理智。


    他仿佛又回到了當初在離陽城頭的時候,那種容易失去理智,那種在殺戮中瘋狂,那種在殺戮中入魔時的感覺。


    現在比以前更為強大了,可是隨之而來的迷失理智也更為劇烈。


    陸長生越發感覺難以控製自己的心神,難以控製自己手中的刀。


    是入魔了嗎?


    陸長生看著手上的黑氣環繞,如同天空中的烏雲一般。


    是反噬嗎?


    手背上的經脈鼓起,一根根黑青色。


    就是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是否還如同以前一樣猩紅一片?


    陸長生輕輕地撫摸霸王刀,冰涼的刀身,早已沒有殺人時的炙熱滾燙。


    上麵的鮮血也早已蒸發,殘餘的也被陸長生仔細地擦拭幹淨。


    唯有濃鬱的血腥氣息,讓人心悸,讓周遭的蟲蟻都不敢靠近。


    接下來的戰場,會越來越殘酷。


    聞太師這一次似乎是下定了決心,要在赤壁分出勝負,毅然發動攻擊。


    可這一次進攻顯得有些倉促。


    有點不像聞太師的作風。


    抗莽聯軍雖然抵擋住了聞太師的瘋狂進攻,也是死傷慘重,死了三四萬人,傷者無數。


    原本就不多的戰船所剩無幾。


    可謂是慘勝。


    雖然北莽死的人更多,可是北莽耗得起,聞太師拚得起,大漢耗不起啊!


    太平軍的兵馬在曾秀清的帶領下,沒有來赤壁,到了江陵。


    蜀軍到了宜都。


    大漢朝廷的兵馬到了江夏。


    說是齊心協力抗擊北莽,可是各自還都留有餘力,留了後路。


    後路?


    嗬嗬,毛之不存皮將焉附!


    都到這個時候了,還各懷鬼胎,怪不得孔瑾說千年大漢的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了。


    唯有重塑民心,重塑軍心,重塑脊梁,才能重振大漢雄風。


    唯有建立高度統一的中央集權,才能讓大漢回到從前。


    陸長生不知道什麽叫高度統一的中央集權,問孔瑾是不是還是要有一個皇帝。


    孔瑾說不一定,至於為什麽不一定,要到了那個山頭才唱那支歌,現在談論這些還有些為時過早。


    是啊,為時過早,糧草快沒有了,戰船快沒有了,弓箭也不多了,傷員滿營,陸長生真的不知道如果聞太師再來一波這樣瘋狂的進攻,大漢還頂不頂得住,自己還頂不頂得住?


    終究,自己隻是一個戰士,做不到像武王那樣一舉定乾坤,做不到武王那樣叱吒風雲,笑傲天下。


    陸長生輕輕搖頭,天底下又有多少人能成為武王呢?


    武王永遠隻有一個,已經隕落的那個。


    陸長生想起武王,心情有些低落,拿起放在大漢軍旗下的酒壺喝了一口酒。


    這是百戰堂新釀的酒,據說根據孔瑾的建議,從黔中郡赤水河中取的水,又在當地挖了酒窖,陳釀了一段時間,說是口感更好。


    開始陸長生有些喝不習慣,覺得沒有像以前的酒那麽好喝。


    可是多喝了幾次,發現這種酒是越喝越好喝。


    它的香氣濃鬱而獨特,散發著一種獨特的麥香和酒香。口感醇厚而細膩,入口後能夠感受到絲絲的甜味和酒香在口腔中蔓延開來。


    而且這種陳釀的酒餘味悠長,讓人回味無窮,很適合一個人坐在城頭,看日升日落,看天河之水川流不息。


    陸長生不是孔瑾那種文人騷客,他做不出孔瑾那樣的詩句,“ 北臨赤壁,以觀天河。水何澹澹,山島竦峙。樹木叢生,百草豐茂。春意盎然,洪波湧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裏。幸甚至哉,歌以詠誌。”


    這首“觀天河”被大漢國師龐尚詡尊崇為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之千古佳作。


    龐尚詡此人,向來極為自負,可是當孔瑾喝了百戰堂新釀的酒,在微醺的時候做出這首詩,龐尚詡手中的酒杯掉落在地,呆若木雞。


    他連連感歎,“既生詡,何生瑾。”


    借著醉意,龐尚詡拉著孔瑾的手,“孔兄如若不棄,龐某願尊稱一聲大哥。”


    唬得孔瑾酒都醒了一半,這龐尚詡年紀比他大十幾二歲,他要是接了這一聲大哥,那就亂了套了。


    孔瑾連忙說這首詩並非他所作,而是他的一位知己好友孟德先生的作品。


    眾人自然不信,天下才氣共十鬥,八鬥在你孔軍師的腹中,你何必如此謙虛?


    想起孔瑾那張喝醉酒漲紅的臉,陸長生嘴角浮現出淡淡的笑意,身上的黑氣似乎都散去了一些。


    這個世界很殘酷,很無情,也很無趣。


    可是有了像孔瑾,像紫鳳,像劉秀珠這樣的人,這個世界就變得有趣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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