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柊千鶴,向前走,別回頭。”


    眼見著飛機起飛,千鶴的一顆心算是沉了下來,她終於可以離開囚禁她的牢籠,飛往屬於她的那片天空。


    隻是,接下來她該何去何從,她不知道。


    唯一確定的是,每年的全美公開賽在紐約的比利·簡·金國家網球中心舉行,龍馬一定在那裏。


    千鶴咬咬牙,花了大價錢買了內場前區的門票,渴望能見他一麵。


    貿貿然來找他,龍馬會不會很吃驚啊?他現在,應該已經入學了吧?


    真好呢,紐約大學,本來她也該在那裏。


    待會見了麵,龍馬要是看到她現在發胖的樣子,會不會特別震驚,他可能還會說“都分手了你幹嘛還來找我”之類的不討人喜歡的話,但是千鶴相信,隻要她向他尋求幫助,龍馬一定會幫她的。


    因為他本來就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啊。


    亂七八糟地想著,千鶴又把鴨舌帽往下壓了壓,排隊進場,卻在一瞬間,看見了熟悉的身影,秋山家的保鏢,一個、兩個、三個……在會場外麵,伺機等待她的出現。


    是啊。


    舉目無親的千鶴都知道要來找龍馬,秋山原也會不知道嗎?


    好冷。


    大夏天裏,千鶴卻凍得發抖。


    她知道,她不能再來找龍馬了。


    來往的觀眾手拿應援小扇子,玩具公仔,場外興致高漲,千鶴毅然決然地往外走,一陣大風吹過,昂貴的內場前區門票隨之散落在了地上,任人群踩爛、破碎。


    初到美國的日子,每一天都很難熬。


    從來沒有獨自生活過,千鶴那時才知道,外麵的世界真是很現實,什麽都要錢的。


    從秋山家裏出來,除了手機、一點換洗的衣服,還有那隻粉紅豬豬之外,她什麽都沒有帶,也根本來不及收拾。


    房子租金、生活用品、各種因為沒有生活經驗而產生的隱形消費,錢很快就去了一大半,眼見著藤堂禮司給她的錢越來越少,學費和進舞團的事情都還沒有任何著落,千鶴有些急了,壓力越來越大,偌大的曼哈頓街頭,她頹然地坐在街邊,傷心絕望,不言而喻。


    好難,什麽都好難。


    漸漸地,千鶴察覺到,她好像是生病了,一種情緒低落的病。


    藤堂禮司給她的錢用在了治療情緒病上,治療分階段,不同階段又要花掉各種心理谘詢的費用,很快她就沒什麽錢了。


    病還沒有治好,藥卻讓她越吃越胖,上衣是寬大的,褲子是磨損嚴重的,衣服的尺碼一直在增長,從m碼到xl、xxl,焦慮讓她越來越痛苦,每晚失眠,頭發也在掉個不停,千鶴還記得那一天早晨,她起床看見鏡子裏的自己,圓潤的下巴,眼皮腫的又塌又無神,她離她夢想中登上林肯中心舞台那閃閃發光的樣子越來越遠。


    千鶴有時候在想,是不是她前半輩子的人生過得太過順風順水,媽媽、海醬、香醬,幾乎所有人都在告訴她,將來有一天,“你會登上林肯中心舞台跳心愛的芭蕾”,以至於讓她理所當然地認為,實現夢想,隻要堅持就可以了。


    但是實際上,離開秋山家的柊千鶴,失去用金錢堆砌起來的公主光環,她根本一事無成。


    千鶴已經不記得曾經的公主柊千鶴是什麽模樣了,甚至於看到曾經自己的照片,她巴不得將過去的照片撕個粉碎。


    最引以為傲的美貌和身材再也回不來了,支付不起高昂的學費,沒有任何家芭蕾舞團會要一個發胖成麵團的舞者。


    她覺得人生好像完蛋了。


    住在曼哈頓市中心的出租屋內,此時是千鶴來美國的第二年,至今她已經拖欠了房東兩個月房租,根本無力償還,她消極避世,根本不想見到人,總是莫名其妙地哭,甚至對未來也沒有任何指望。


    為什麽?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事情怎麽就成了這個樣子?


    千鶴茫然地穿行在街頭,被人撞了也無知無覺,時代廣場大屏幕,千鶴微微抬起頭,正好看見了全美公開賽選手積分排名。


    講解主持人激動地說著,來自日本的越前龍馬選手勢如破竹,一路過關斬將從後七十名闖進了前五十,這是排名前五十名中最年輕的選手。


    抬起頭時,千鶴的鴨舌帽沿遮不住大屏幕刺目絢爛的光,墨綠發的少年眼眸依舊清澈明亮,眉宇間多了些許成熟的淡漠,屏幕閃過了龍馬比賽的片段,握手會桀驁不馴地放著狠話挑釁對手,開始比賽時一雙眼睛又會緊盯著對方,就像蓄勢待發的獵豹,氣勢令人膽戰心驚。


    千鶴伸出手,觸不到遙遠的天空,同樣觸不到耀眼如陽的越前龍馬。


    你實現夢想了啊,龍馬。


    真是太好了。


    好到讓千鶴想要流眼淚。


    最後的片段裏,大屏幕上的龍馬,球拍指著對手,好像透過了洶湧的人群,在對千鶴說:“你還差得遠呢。”


    忽地,千鶴居然笑了,還笑出了聲。


    怎麽能就這麽輕易認輸呢?


    柊千鶴,向前走,不要怕,根本沒有什麽好怕的!


    這次,千鶴摘下帽子,取下帽簷後的那雙眼睛,異常堅定。


    她扔掉了用來隱藏自己的帽子,長長的頭發被風吹起,逆著人群往前走。


    就算會受傷遭人嘲笑,就算會磕得頭破血流痛不欲生,她都不會再逃了。


    這一次,無論前方的命運要給她何種磨難,她都不會再輕易放棄了。


    後來,為了方便生活,千鶴剪掉了這一頭長發,沒有錢上學她就努力賺,無論是刷盤子、煮咖啡、做家教,隻要是能賺到錢的工作她都能做,既然吃藥會發胖,況且在美國看病治療特別昂貴,她索性就不去看醫生了,剩下的藥被她一點一點,減量服用,希望能夠減少一些戒斷反應。


    為了對抗抑鬱的情緒,她努力讓自己忙碌起來,不去想那些讓她情緒低落的事情,因為沒有什麽是比被抓回秋山宅更可怕的事情了。


    起初,斷藥帶來的情緒波動很難熬,可是千鶴不想輸給病魔,還是想憑借意誌力熬過去,因為她真的沒有醫保,也沒有太多的錢,賺到的錢還要攢下來付學費和租房。


    斷藥一個月,她突然有一天情緒崩潰,麵對滿是油汙的餐盤哭了起來,可是哭過之後,千鶴還是把所有的盤子都刷幹淨。


    不吃藥之後,千鶴的體重也在慢慢往下掉,慢慢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她那日複一日低落的情緒在慢慢開始好轉。


    在來到美國的第三年春天裏,千鶴用攢到的錢,和部分貸款的錢交了學費,終於成為了nyu的學生。


    她的情緒病在日漸好轉,因為藥物作用而發胖的身材也終於在夜以繼日的工作中減了下來,被剪掉的長發重新蓄起,那一天,千鶴終於敢重新照鏡子,一蹶不振的天鵝公主一去不返,取而代之的是重獲新生的柊千鶴。


    “謝謝你,沒有放棄自己。”


    千鶴望向鏡子中的自己,眼含熱淚,“接下來,你該去實現夢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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