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公有禮了。”


    程羽忽聽身後響起一個稚嫩童聲。


    他微微側頭,並沒有急於轉身。


    此刻的程羽莫名想起前世流傳的一個說法:走夜路遇到搭肩頭的,千萬莫回頭。


    此時此地處處詭異,誰知身後突然出現的是敵是友,是人是鬼。


    程羽暗中深吸一口氣,向旁邊稍撤一步後,這才緩緩轉身過來。


    饒是他做足了心理準備,才堪堪穩住身形沒被嚇一哆嗦。


    一個通體金黃,一人來高的怪物,正人形而立於他五步之外。


    那模樣像是長有尾巴的蛤蟆,又好似是一碩大壁虎。


    更奇的是那怪物此刻正抬起兩隻小小前爪,衝程羽拱手施禮。


    程羽表麵波瀾不驚,實則內心猶如一葉扁舟顛簸在驚濤駭浪之中,餘光觀察殿中除了這金色怪物,再別無旁物。


    此物頭上無火,也是靈體……


    “恩公。”


    那金色怪物開口再次口吐恩公二字,且裂到臉頰的大嘴角向上揚起,似是在微笑,但在程羽眼中看去卻如要張口吃人一般。


    怎麽辦?


    這家夥看似對我還算有禮,隻是一直口喚恩公卻是為何?


    越是蹊蹺,越不能露怯。


    念及於此,程羽強行穩住心神,左手抱右手,照著記憶中的儒生士子模樣,微微彎腰還了對方一禮。


    繼而輕描淡寫道:“好說。”


    說完後還不忘餘光再次留意下旁邊的老道師徒,霍涯子的斷劍依舊指著地上龍頭,對金色怪物也毫無察覺。


    ‘看來對麵也是個魂魄之類的凡人不可見之物。’


    程羽見對方隻是恭敬站立在原地,心中稍定,略微斟酌後,微微一笑問道:“不知閣下名諱……”


    那金色怪物見程羽開口詢問,忙又施一禮,恭敬答道:


    “恩公容稟,我乃此地青蘿山山神,小姓原,單名一個登,此處原是我泥胎廟宇。”


    “哦?原來如此。”


    程羽好似恍然明悟一般淡淡說道,其實內心波翻浪滾。


    山神,泥胎廟宇,口吐人言的精怪,而且這精怪還有名字!


    果然是神怪世界。


    程羽雖然心中震驚,但也知說多錯多,說完後隻看著對麵微笑不語。


    對麵叫原登的金色怪物忽然麵有戚然,繼續開口道:


    “實不瞞恩公,原某乃是青蘿山上,岩溪洞內一異種金鯢,百二十餘歲之時受一位雲遊仙長點化後開啟靈智,並得幸賜名原登,後又經百年化橫骨,百年凝出金丹,再又百餘年後方化得一具小兒人身。”


    程羽一邊聽對麵述說,一邊在心中暗暗計算,一百,兩百,三百……


    對麵這貨是個活了四百多年的金娃娃魚成精!


    原登見程羽沉默不語,便繼續講道:


    “當日那雲遊仙長點悟我時就已告誡過原某,日後修行須得多行善事,莫生邪念,故在此三百餘年中,原某雖不能說日行一善,但好歹也算是做過一些益事,這才恬被山下村民奉為山神,享四時不盡之香火,既受人香火,則保一方平安,隻是……”


    原登慢條斯理說到此處,揚起的嘴角漸漸下咧,露出些許淒苦神色,如同聽書一般的程羽知道,此時他才說到關鍵之處。


    果然這金娃娃魚語速漸漸加快繼續道:


    “隻是,我那岩溪洞下聯通著此州境內一條大江,名喚龍相江,又稱龍翔江,隻因在江流轉彎處曾經有條巨蛇在此走蛟,被世人瞧見後,口口相傳得名而來。


    在我尚未開靈智之時便與此蛟相識,彼時他亦未走蛟,尚是蟒身,也算的是莫逆之交。


    後來雲遊仙長點化於我開啟靈智,便與這惡蛟一同參悟水係一脈修行。”


    原登說到此處,眉頭愈加緊蹙繼續道:


    “隻恨彼時我年幼懵懂,尚不得體會何為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亦怪我初化形時有些忘乎所以,讓此獠得知我體內所凝乃是罕見金丹,便暗起歹心,耐心謀劃,終於數年前設計偷襲於我,毀我真身本相,奪我金丹意欲煉化助他化龍。


    他又欺莊頭、莊戶們肉眼凡胎,施障眼法誆騙於他等,告誡莊頭族老說我已被褫奪香火,由他來此地接管,命莊頭搗我金身,塑他泥胎,奪我山神之位,享我四時香火。


    但此燎貪心過盛,享莊民香火,卻不庇佑之,反倒任由其分身吸附此地福澤水氣,搞得莊中無水可用,若不是原某擠出最後一點香火道力集中保著莊中田地,這青蘿莊恐早已餓殍遍野,荒蕪殆盡。”


    話及於此程羽方才了然,為何青蘿莊中無水,但田地卻並未絕收。


    隻見對麵金怪此刻一張金色大臉上竟已漲得發紅,想是被欺淩許久,格外激憤繼續說道:


    “此燎心狠手毒,毀我真身後,更將我金丹置於他新塑泥胎之中,他將元神附於泥胎之上日夜煉化不休,幾年間竟將我鵝卵般大的金丹煉至豆粒大小。


    然原某好歹也有幾百年道行,自不會就此束手就擒,曾數次試圖衝破泥胎氣機壁壘,但也隻撞開一道裂縫,終未成功,眼見我金丹隻餘最後丹核,若被他化得,就是最後這縷陰魂也難保。


    幸得遇恩公道行高遠,不畏惡蛟,無視其所布結界,親臨險處,助我破壁。


    這才使得原某有機會將當年仙長留傳於我,用來保命的最後那道雷法訣引出,劈殺惡蛟泥胎,連帶其分身也一並受損,遁逃而去。”


    程羽聽到此處一陣恍惚……


    他隻記得自己落到神像肩上,聞到一股奇玄異香後,腦中便陣陣暈眩。


    之後再清醒過來時,那顆金色小丸已然落肚。


    接著便是一道驚雷從天而降。


    原本還以為是自己吞了不該吞的東西……


    原來那道雷是你引下的,隻是你也太心急了些,差點連帶著我程某人一起又被劈死。


    而原登此時已一躬到底,程羽想伸手去扶,但實在又不願觸碰這渾身濕漉滑膩的金怪,隻得說道:


    “不必多禮,既然你已是四百年化形大妖,何不以人身示我?”


    “我本相已毀,妖氣全無,維持不了人身,隻剩的這副妖魂而已……”


    原登歎息一聲繼續道:


    “若恩公再遲月餘,定見不到原某矣。”


    程羽淡然道:


    “些許小事,不足掛齒,不過既然原公當年已化得人形,何不四海雲遊,而甘心守在這山腳山莊做山神?”


    原登聞聽程羽言稱“原公”,兩隻小眼精光大發,一躬到底後道:


    “不敢不敢,原某道行淺薄至極,難以像恩公這等大能一般灑脫,至於說恬為此地山神,是因當年化形時向此莊莊主討得口封,也就是現任莊主之曾祖,因此與這莊子連上因果。


    另外,仙長點化原某之時,也曾告誡過原某在此地有樁因果待我了結,故此方甘心情願守護在此地。”


    “原公高義。”


    程羽真心對原登深施一禮


    “哎呀恩公折煞我也,其實原某心中亦有好奇之處,不知當講不當?”


    嗯?


    一般有此一問的,都不是好應付的,程羽心頭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但又轉念一想,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事已至此,實在應付不過去就甩些模棱兩可且晦澀的詞匯搪塞過去就是。


    於是程羽含笑開口道:“請講。”


    原登立起上身道:“不敢當,原某隻是好奇,不知恩公修為幾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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