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道吉日,適宜嫁娶。


    今日是錢府嫡長子錢如玉,迎娶黃家獨女黃珊的大喜日子。


    令程羽略有點意外的是,這青川縣俗的大婚儀式是從太陽下山開始的。


    在前世他所在地區的風俗,晚上辦儀式的都是二婚。


    忙而不亂的一天後,日落黃昏,大婚儀式終於在錢府正廳開始。


    錢府祖上乃是官宦世家,始祖還是個開國侯爵。


    但終非是世襲罔替的鐵帽子爵位,兩百餘年的洗刷下來,如今的錢家已經蛻變成以經商為主的巨賈。


    但近幾年錢大員外捐了個閑職員外郎,好歹是有功名在身的。


    因此府上來往道賀、拜帖的各色人等是絡繹不絕。


    大典進行之時,諾大的錢府竟然顯得有些局促。


    今日整座青川縣城,男女老少議論的話題隻有一個:錢家嫡長子娶新婦。


    為此整座青川縣衙的三班衙役也全部出動,戒備森嚴,生怕再生出一回山賊搶親的鬧劇。


    知縣還特地發簽,令縣尉調撥了一百兵丁,把守四方六座城門。


    將整個縣城牢牢圍住,販夫走卒隻出不進,既是為了大婚順利,也是為了頂上烏紗。


    一雀一貓站在高高的鼓樓屋頂,遙望著近半座城的燈紅酒綠,程羽招呼貓妖去看看熱鬧。


    不料橘貓妖鼻孔一噴,冷哼一聲,頗有些不屑,轉身邁著優雅貓步向會春樓走去。


    會春樓今日歇業。


    程羽見此也沒說什麽,隻是看其對錢府的態度,心中更加斷定,這貓妖是武君身前親手養過的。


    一隻麻雀飛離鍾鼓樓,越過一排排高低不平的屋頂,在錢府前院上空翱翔。


    做麻雀唯有這點好處,任你深宅大院,高牆壁壘都是擺設。


    錢府內住的那一對喜鵲早已不見蹤影,甚至連窩都已空置許久。


    想必是上次被程羽弄出了心理陰影,搬到城外去了。


    程羽優哉遊哉飛至正廳之時,一對兒新人正在拜天地。


    霍涯子也穩坐在廳中前排貴賓席位,仙風道骨的笑看一對新人。


    這段時日這位文抄公又豐腴不少,自打被大員外相請占卜嫡子婚事,鎖在屋內半日,憋出個大吉的卦象出來,這廝便更受重用了。


    待遇也再次提高,被請到一處帶有水池的大院中居住。


    小員外更是隔天就必請他師徒二人吃一次飯,看來已徹底被這廝忽悠瘸了。


    ……


    整個大典的流程,起初幾乎和程羽想的一樣,一對新人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對拜。


    但接下來的儀式他卻從未見過。


    新人拜完天地後並未直接開席吃酒,而是旁支、外姓賓客在席間等候,青川錢氏族人按照輩分排成兩列,男左女右。


    一對穿著喜慶紅妝的新人走在隊伍最前麵,領著一眾族人向錢府後院西北角而去。


    至於像錢多福這種祖上是賜姓的莊主,壓根連進府討杯水酒的資格都沒有。


    程羽在空中望去,府中專有一條大路直接從前院通往西北角。


    在那裏有一座單獨兩進的院子,正房足有五開間,幾乎和前院正廳一般大小。


    院門上掛著一個古樸牌匾,上書:“敕造錢氏宗祠”六個大字。


    前院的喧鬧逐漸被拋在身後,錢氏族人排列著肅穆嚴整的隊形,緩緩向祠堂行去。


    打頭的小員外錢如玉滿臉喜色,邊走邊時不時偷瞄一眼身邊的新婦。


    黃珊一改往日鵝黃衫裝扮,一身鳳冠霞帔鮮豔奪目。


    手持一把鵝黃色卻扇遮在臉前,扇後一張俏臉嬌豔欲滴。


    隻是在高處的程羽看去,這新娘子與新郎相比,顯得緊張了些。


    行至祠堂門口,黃珊抬頭看一眼門頭牌匾,按習俗應放下的卻扇卻又抬起擋在臉前。


    錢如玉剛要提醒她,進祠堂不可再用卻扇遮臉。


    但她人已邁步進到院中,他緊趕兩步跟上,在旁邊低聲道:


    “祠堂內不可用扇擋臉。”


    但黃珊卻好似聽不到一般,獨自一人當先,繼續向前緩緩行去,錢如玉無奈隻得跟上。


    一步步向正殿門口走去,黃珊抬頭觀瞧,隻見正門上方掛有一碩大匾額,上書“昭穆千秋”四個金色大字,也是皇家手筆。


    來至正殿門前,新婦稍停,待新郎進入殿內,才跟著抬起右腳,邁過門檻之時明顯一頓,這才落下踏進殿中。


    老廟祝隻在殿內等候,不需出殿相迎,他此刻代表的是錢氏列祖列宗。


    待進到殿中,新婦抬頭先向大殿上方看去,隨後又四周掃視一圈,最終將目光落在大殿正中的供案上。


    與之前的謹小慎微相比,此時的她稍顯放肆。


    這錢家祠堂內還真是與眾不同,祖宗的牌位並不在正中,而是擺在兩側山牆跟前,每個牌位跟前各有一盞油燈供奉。


    大殿正中一碩大供案,兩側也各有一盞油燈,供案上供奉的卻是一個木匣。


    待走近幾步方才看清,匣中放置的居然隻是一杆毛筆。


    筆管細直,漆黑而無光澤,上麵隱約可見雕刻著一些細密紋路。


    筆頭的筆毫在油燈映照下,泛著淡金色光澤。


    整個筆毫緊束成鋒,顯然是從未開筆。


    黃珊盯著那杆毛筆,目光漸冷。


    旁邊小員外見狀,輕呼一聲娘子,黃珊方才將目光從毛筆上移開,轉而眉目含春地對錢如玉微微一笑。


    風月場中廝殺慣了的小員外,頓時渾身酥軟,哪還顧得上計較剛才新婦進殿時的些許異樣。


    一通焚香進饌,三叩九拜之後,新郎新婦昭告完列祖列宗,眾人依序倒退出祠堂。


    原來在這方世界中,雖然也講男尊女卑,但嫡出的原配正室卻是有資格進入祠堂參拜的。


    至於像錢府這樣的望門大族,娶新婦進門更是要先祭拜祖先,得到祖先認可後,方算正式入得門來。


    若隻是在喜堂上拜了天、地、高堂,隻算完成儀式的一半。


    祠堂中已沒有廟祝朗朗高聲,“唦唦”腳步聲也早已走遠。


    原本就有些落寞的祠堂,在迎來短暫的人氣之後,再次沉寂下來。


    隻剩下殿內一盞盞長明燈忽明忽暗,閃爍不定。


    見此刻祠堂無人,程羽展翅“嗖”地飛進殿中。


    祠堂內光線不算昏暗,他飛到正中供案之上,落在那木匣旁邊。


    木匣似是陰沉木一類極罕見的木種雕刻而成。


    木匣四麵雕刻著繁複紋樣,那些紋樣組合起來,離遠了看倒更像一道道符文。


    再看內裏那杆毛筆,烏黑的筆管上也雕有各種紋樣。


    與之相比,淡金色的筆頭反倒平平無奇。


    在木匣後麵還有一個最大的牌位。


    程羽蹦幾步上前仔細觀瞧,原來這杆筆是皇家禦筆,當年大梁朝開國太祖賞下的禦用之物。


    難怪被擺在正中,將錢氏的祖宗都擠到了兩側。


    再向兩側看去,一排排供桌上擺放著一代代錢家先祖牌位,牌位後的牆上掛著錢家曆代傑出人物的畫像。


    左手排第一位的畫像早已泛黃,看題款正是錢氏先祖,大梁朝開國柱梁,靖安侯。


    畫中靖安侯身著侯爵官服,坐在一張圈椅上不怒自威,圈椅旁邊的地上臥著一隻碩大橘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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