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懷瑾看看四周,屋內並無一人。


    心生納悶之際,信手拿起桌上那張紙。


    四行小字勁透紙背,墨跡雖並未浸潤到背麵,但卻在桌麵上留下四行淺淺印跡。


    “嘶!這……”


    莊懷瑾心中暗暗一驚,將紙湊到油燈前細細看去。


    “為天地立心。”


    “為生民立命。”


    “為往聖繼絕學。”


    “為萬世開太平。”


    “……”


    他盯著紙上短短四行字,嘴唇與手同時在顫抖不已。


    直覺的腦海中被塞入一顆爆竹,於寂靜星空之下,於萬古長夜之中,“嘭!”的一聲爆炸開來。


    “撲簌!”


    “撲簌!”


    不知不覺間,兩滴滾燙熱淚滴在顫抖的白紙空白之處。


    “轟隆隆隆!”


    ……


    嗯?


    正從另一座小賭坊內出來的嘉菲,隨手砸趴下幾個紅眼賭徒後,剛剛行至門外,抬眼便看到前方,那座鎮裏最大的客棧方向,一股浩然正氣衝天而出。


    夜色降臨的鎮中,一道青影躍上房頂,在一片片灰黑瓦片上點踩騰挪,向客棧方向而去。


    立在枝頭的程羽忽然感到身周一陣陰寒,便召出人形元神,隻見武君莊大寬此時正飄在莊懷瑾客房窗前向屋內觀瞧,偉岸身軀將整扇窗戶擋住。


    “拜見武君大人。”


    程羽這次先行一禮,武君聞言竟是先輕出口氣,繼而轉過身,正一正盔甲,無比鄭重地抱拳對程羽深深施上一禮。


    “感謝程先生對後輩大加提攜之力,我莊某此次算是欠了先生一天大的人情。”


    程羽聞言拱手還禮道:


    “些許提醒,武君大人言重了,倒是未曾想到能把武君大人引得親自前來。”


    武君聞言嘿嘿一笑道:


    “莊某原在武君殿內,聽聞陰差稟報江口鎮某處忽然冒出衝天文正之氣,莊某便覺得心頭一驚,這才親來察看一番,原來是先生在此暗中提點這小子,看來此子福緣深厚啊。”


    程羽聞言笑道:


    “武君大人言重了,這書生原本正派努力,浩然正氣早已潛於身心日久,隻需稍加引導,他日必不可限量。”


    “先生不必過謙,今日你降伏黑蛟所念那幾句詩,再有方才所書這四句話,字字振聾發聵,若先生肯顯身於當世,定可成道封聖啊。”


    程羽聞言急忙擺手搖頭笑道:


    “程某隻一雲遊野鶴之人,自由散漫慣了的,無心於人前顯聖。隻有時實在看不慣之事,才不得不出手而已,至於成道封聖,程某更是愧不敢當。”


    “先生高義!”


    武君再次深深一躬,此時貓妖也已躍至客棧屋頂,眼見下方乃是程羽與武君,而那道浩然正氣卻是從二人背後屋內發出。


    她稍稍移位換個角度,看到屋內正是那年輕塾師莊懷瑾,此刻神色正激動不已,再結合方才屋外二人前言後語,當即便明了個七八分。


    她伸頭向屋內瞧去,隻見那書生手中所拿紙上寫有四行小字,看字跡她當即便認出,是屋外那位麻雀大仙的手筆。


    再細看那四句話,貓妖頓時也呆立在屋頂。


    怪不得武君言及成道啊,封聖啊之語。


    這四句話一出,足以將天下文氣扭轉,乃至百姓蒼生也會因此而得福報。


    可這位麻雀大仙卻隻輕描淡寫的幾句話便輕輕帶過。


    由此貓妖又想起當日雀公祠改為雀娘廟,甚至連神像都改為自己女子之身,可這位麻雀大仙彼時亦是雲淡風輕的一笑而過……


    世外高仙,風采如斯。


    程羽元神忽然感到,背後隱隱傳來一道熾熱氣機,當即下意識轉身,看到嘉菲正在身後屋頂之上,且瞧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


    ……


    莊懷瑾定在屋內不知過了多久,慢慢斂起心神,又將那四句話仔細反複研讀起來。


    每讀一次,便覺得渾身血液沸騰一遍。


    “哐當!”


    他將自己砸進椅子裏,閉目凝神,忽然一道閃電從他腦海上空一劃而過。


    到底是誰人給我留下的這四句話?


    於文沛出去後還未曾回來,而且以自己對他的了解,他是定然寫不出這四句話來。


    再環顧屋內,隻有自己一人。


    最後他將目光落在開啟的窗扇上,當即快速走到窗前將窗戶推開。


    “撲棱棱!”


    窗外並無一人,隻驚動了院外一隻鳥,好似是隻麻雀。


    麻雀?


    他頓時想起了什麽,當即再次看紙上那四行字,此時方才發現,竟與白日裏經過的青蘿莊莊口那座雀公祠前,所立石碑上的那篇金鯢斬蛟誌的字跡十分相仿。


    當時他初見那座碑文便覺驚奇,沒想到這鄉下莊子裏的一座小小祠堂,還立有這麽一座筆跡清奇的石碑。


    就在他越發覺得碑文筆跡有一種熟悉感之時,錢府裏的人在莊口便一連聲的催促起來。


    若非如此,他定要好好研習下那篇碑文。


    他忽然又想起一事,從書篋內翻出一本書,書內夾著一張紙,紙上同樣有八個小字:束修之禮,祈歲平安。


    回想祈歲那晚,當他收到這張紙包的碎銀子之時,就覺得紙上之字筆跡奇妙,便一直仔細收著。


    說來也怪,自打他收到這張紙包的銀子後,父親的病竟一日輕過一日,乃至到他臨行趕考之時,竟連咳嗽都徹底好了。


    此時再拿出那張紙,在昏黃油燈映照之下,竟與旁邊那四行字一同發著熠熠光輝。


    “啊……”


    莊懷瑾雙手各執一張紙,坐回到椅子內,盯著桌上油燈發了一會呆,當即將兩張紙一同小心折好,再用書篋內的油紙包住,放入貼身懷中。


    取下牆上掛著的那把祖傳武士劍,“噗”地一聲吹滅油燈,轉身開門就要出去,卻不料與正要進門地於文沛撞了個滿懷。


    “懷瑾兄這般興衝衝地所欲何為啊?”


    從未見莊懷瑾有過如此莽撞之時的於立,詫異問道。


    “文沛兄,我要回青蘿莊!”


    “青蘿莊?你去哪裏作甚?此時天色已晚,連夜趕路,多有不便啊。”


    “我已等不及矣,必須現在就去,我會給車夫加錢!”


    “誒?懷瑾兄,到底是為何非要連夜趕回青蘿莊啊?”


    見莊懷瑾繞過自己向客棧門口行去,於文沛追上去攔住他問道。


    “訪聖!”


    “啊?”


    於文沛從對方眼神裏讀出了激動與忐忑,但令他吃驚的卻是,裏麵竟還帶有一絲絲的狂熱。


    這還是那個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撞鍾子嗎?


    對了,他說什麽?


    訪聖?


    訪聖!


    “懷瑾兄,等等我,同去!同去!”


    ……


    “外麵何人吵鬧?”


    錢如玉一杯溫酒下肚,攬軟玉入懷後,不滿地對外麵喊道。


    “回大爺,是那撞鍾子要離開客棧。”


    “哦!”


    錢如玉隨口答應一聲,扳過小月仙粉撲撲臉蛋狠啄一口,小月仙此時也醉眼朦朧,躺在錢如玉懷中,輕啟朱唇幽幽唱道:


    “此刻風月兩相樂,隻怕奴夫來撞破。”


    “教他夜至天明撤,免得奴把牆頭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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