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江府城外城邊緣一座簡陋客棧內。


    “懷瑾兄,你我到府城已有兩日,趁著今日風和日麗,我輩中人都到內城拜帖去了,你我也內城去逛一逛吧。”


    於文沛放下書卷,衝莊懷瑾說道。


    “府教諭統一拜帖還未到時候,到時再去吧。”


    莊懷瑾想到此時距離教諭最終拜帖確認趕考資格還有些時日,便婉拒道。


    於文沛還不死心:


    “去府教諭自是還早,但我們可先到文廟去祭拜一番,況且考場就在文廟隔壁,順便也可先察看下貢院及號舍附近環境。”


    莊懷瑾琢磨一陣,便也笑著點頭道:


    “好,你我就此走上一遭。”


    說完將書本都放進書篋內,取下牆上掛的那把祖傳武士劍,與於文沛一同向內城行去。


    二人行至城門時還遇到點波瀾,被把守城門的兩個壯班衙役攔下。


    領班的衙役上下打量一番這二位書生,都是衣著粗布長衫的普通書生,又操著外鄉口音,其中一個還挎著一把長劍,當即便尋到由頭,說是內城不需私自攜帶利器,要麽從哪來還回哪去,要麽把劍押在城門處,等出城時再歸還於他。


    莊懷瑾自是不肯,這把祖傳寶劍凡出門必隨身攜帶,放在客棧尚不放心,啟會隨便放在城門?


    他本有心回去,奈何又被於文沛拉住。


    就在拉拉扯扯之時,一陣馬蹄聲傳來。


    隻見錢如玉腰挎二尺有餘的文士劍,鮮衣怒馬從城外興致勃勃而回。


    見到城門前兩位同鄉正與守城衙役拉扯,也不答話,隻給跟在後麵的管事錢祿一個眼神,嘴角衝著莊懷瑾幾人一努,便與青哥兒當先打馬入城而去,兩個衙役隻扯著莊懷瑾,不敢上前攔阻同樣挎劍的錢如玉。


    錢祿下的馬來,衝莊懷瑾與於文沛先施一禮,旁邊兩位衙役正拽著莊懷瑾,見這位身著錦衣的管事衝對方二人行禮,當即鬆開手,躲到了一邊。


    也就是幾句話的功夫,他二人便進到內城,莊懷瑾緊一緊腰間寶劍,與於文沛對錢祿道謝後,向文廟而去。


    行至文廟跟前,廟前人潮湧動,皆是儒衫文士,居然連廟門都進不去。


    二人對視一眼,苦笑搖頭轉身正欲去別處轉轉,冷不防旁邊閃出一位儒生,仔細打量一番莊懷瑾與於文沛,拱手一禮道:


    “晚生見過二位先生。”


    他二人打量一番來人,看年紀不到二十歲,模樣倒也算周正,隻是不記得何時見過。


    “晚生姓段,名乾,乃青陽縣人氏,有幸曾在青川縣文廟內,聽過莊先生講學,使晚生受益匪淺,記憶猶今,方才看到二位先生也來此,想必是也來赴考的?”


    莊懷瑾頓時恍然,他是曾在文廟書塾內辦過幾次講學,聽者甚多,記不住眼前這位也是正常。


    可他沒想起眼前這位,而立在枝頭,高高在上一直跟著莊懷瑾的程羽卻認得這人。


    他並非什麽青陽縣段乾,他生在青蘿莊,他爹是青蘿莊莊主錢多福。


    錢璧。


    他這番改名換姓程羽本是理解的,當初錢多福事發之後,他趕回青蘿莊,連夜帶著祖母與失心瘋的老娘,以及幼弟一起逃出青蘿莊。


    錢多福與其子錢璧都算是錢府裏的家生子,雖然貴為一莊之主,卻依然是身為奴籍,錢璧在青陽書院讀書之時,用的就是花了銀子買來的新身份,既已改名換姓,且又是跨縣,居然也無人追究。


    包括錢多福在外置辦的田地鋪子,也都是托在錢璧名下,錢府派人去莊上抄家之時,也隻是抄走了表麵一些鋪子及大部分田產。


    但他在外縣盤下的幾間鋪子都未查到,因此這錢璧便再次改名為段乾,此次也來博取功名。


    段乾,程羽暗暗琢磨著這位新取的名字,明明是取了“斷錢”兩字的諧音。


    看來這位段大郎對青川錢氏怨念頗深啊。


    眼見的三人漸漸熟絡起來,高高在上的程羽,暗暗感受下他元神內那股來自於莊懷瑾的願力氣團,並未有何征兆變化,看來這位段乾與莊懷瑾那股滯澀之氣並無有何關係。


    眼看著三人日漸熟絡,接下來的幾日間,那段乾每日必到客棧拜訪兩人,經過一番談文論道後,莊懷瑾發現此人居然頗有文才,竟比身邊的於文沛高出許多。


    ……


    三日眨眼即過。


    這三天以來,城外那個小刺蝟倒是一直比較安靜,始終趴在張老爹豆腐坊下麵一動未動。


    這一日清晨,嘉菲在湖邊小山上早早結束吐納煉氣,向著外城一小院疾速掠去。


    今日要去知府家唱堂會,也是貓妖第一次上台。


    因著這個,昨晚她居然幾次走神,連聚氣都未成型,還是在程羽的提醒下,方才平靜下來聚氣引氣。


    當她趕至戲班小院之時,天際剛微微發亮,戲班所有人都已收拾停當,就等嘉菲到後出發。


    班主在外城請大夥吃了頓早食後,便與城外送魚、送菜的隊伍一起等開城門。


    “咚!咚……”


    城內響起陣陣鍾聲。


    “吱扭!嗡!”


    兩扇厚重城門慢慢開啟,班主帶著戲班眾人排在隊首,他首先亮出知府的帖子,守城衙役見確是知府衙門的帖子,再無油水可撈,便不耐煩地將戲班眾人趕進城裏,連箱籠物品都未在翻查便放了行。


    隻是苦了後麵送菜送魚的眾商販走卒,被盤查克剝地更加緊了一道。


    眾人進得內城,應嘉菲的一再要求,程羽也跟著進城一觀這位化形大妖的處子登台表演,雖然程羽對唱戲並無什麽感覺。


    知府老爺的堂會安排在了府衙後院,院東北角專門建有一座戲台。


    戲台雖然身在後院,但又建有一圈圍牆與後院隔開,隻留有一偏門與其聯通。


    戲台正對麵是一座二層小樓,小樓兩側分別連有一道連廊。


    平時但凡有堂會,二層小樓正中的位置自然是知府老爺與其邀請的貴客所坐,至於各位府裏、縣裏的官員、士紳都坐在戲台下麵,而所有女眷,不論府裏府外,地位高低,都隻能坐在二層兩側連廊上,不可與下麵混同。


    戲班子行至戲台時,時日尚早,知府老爺與客人都還未至,班裏眾人便開始各自上妝,收拾道具,調琴架鼓。


    好在頭一日班主提前已來踩過場,一切便都按部就班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侯四娘在後台給段玉樓勾臉,按規矩,堂會的第一出戲當是主家點出的,且必是又熱鬧又喜慶。


    昨日班主來府裏請知府示下已經點好了戲,是一出清官判案的花臉戲。


    而侯四娘自打跟了段玉樓後,事事上心,直把段玉樓伺候的舒心不已,此時更是連勾臉這種精細活都已能上手。


    就在戲班子眾人忙活之際,府裏邀請的諸位客人一一到來,府尊老爺直到巳正時刻,也就是上午十點左右,方才悠悠從內院踱至戲樓跟前。


    在二樓坐定剛端起一盞茶要喝,貼身的小廝來報,青川錢府大爺錢如玉攜一女眷及隨從到了。


    府尊老爺點點頭,心想來者隻是縣裏一考生,又是晚輩,本想讓師爺替他,將其迎到戲台下方隨便安置一桌即可,但旋即又想到這位也算是他一金主,且其父也算是在朝為官的同僚,此次堂會,另一位主考官也會到此,且一定是要坐在二樓的,倒不如做個順水人情,與他二人引薦引薦,因此便讓師爺將其請至二樓。


    戲樓牆外的錢如玉聞聽府尊請其上二樓,當即便知曉利害,讓隨行的小月仙坐側廊去,自己帶了青哥兒上了二樓,錢祿留在樓下。


    小月仙款款婷婷上到連廊上,見左右都是些官家士紳的女眷。


    她原有意去攀談結交一下,但又見那幾位女眷此刻已聚在一團竊竊私語,且還在偷眼觀瞧她,便知趣的不再上前,隻得獨自悶坐。


    其實她原本不打算來堂會的。


    去年這府裏她曾來過,隻不過彼時是在戲台之上,想到這次會在戲台之下看著故人們賣力演戲,應是另一種情趣,再加上錢如玉執意要帶上她,便也就隨著來了。


    錢如玉上到樓上,與府尊大人客套一番,被讓到旁邊一桌,未能坐到主桌,他也未覺得有何不妥,原本連二樓都沒奢望能上來,此時已是對方給足了麵子。


    不多會兒另一位主考官也到了,被府尊親自出迎一起攜手上了二樓,與錢如玉互相引薦一番。


    錢如玉之前已拜訪過這位主考,二人也是心照不宣,當下簡單寒暄幾句,便各坐其位,沒多時堂會便開唱起來。


    嘉菲第一次登台,興奮非常,尤其是打戲動作瀟灑流暢無比,就連頂級的武生與之相比都差著不少。


    台下一陣又一陣震天的叫好聲,引得她在台上越加賣力起來。


    但坐在二樓的錢如玉似乎並未專心於看戲,他時不時瞄一眼側廊,隻見小月仙略顯落寞地坐在那裏,偶然回首間,看到錢如玉也在看她,頓時小嘴一撅,哀怨地衝錢如玉拋了個媚眼。


    錢如玉當即手軟腳麻,遠遠地衝小月仙使一個眼色後,對府尊行禮告知要去更衣,便帶著青哥兒下得樓去。


    小月仙會意也隨即下樓,二人會合後,當著青哥兒麵先膩歪一陣,然後尋到戲樓後一假山石處,將青哥兒趕到外麵為他二人把風。


    青哥兒嘴上答應,心裏卻是一萬個不是。


    耳聽得假山石後那戲子的叫念一聲大似一聲,若非戲台鑼鼓點壓著,早就被人聽到。


    青哥兒離得最近,聽得自是清楚,心中又妒又氣,捂著耳朵向遠處行了一段,拐過一段牆角,卻正與一女子打一照麵。


    “侯姨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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