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汪!汪汪汪汪!”


    原本靜謐的莊子忽然響起一陣狗吠聲。


    程羽立在莊口旁的一棵大樹上,看著腳下侯四娘渾身裹在一大塊粗麻布裏,將懷裏那把入鞘的腰刀藏得結結實實。


    隻奈何腰後還掛有一麵小圓盾,麻布雖將其身形裹得凹凸有致,但唯獨到胯部便顯得有為臃腫。


    在她身後另有十幾個人影,看上去都較為纖瘦,但也都整裝待發,


    其中有幾個還將頭臉也罩住。


    程羽扭回頭向莊外那片小樹林看去,段玉樓領著其餘精銳藏在林中,至於其他林林總總後續匯聚過來的流民,大部分都還未趕到。


    就算有少部分走得快的,此刻也都被段玉樓手下的“親兵”壓製在幾裏地之外,不得擅動以免走了風聲。


    這莊子名叫朱錢莊,


    從高處看去,果然如段玉樓撒出的斥候回報的一樣,


    莊裏有一大一小兩個高牆大院。


    侯四娘領著她的“娘子軍”徑直摸向那座大院,莊外樹林中的段玉樓見前方娘子軍進莊並無人阻攔詢問,想必是此莊並未設有暗哨,也領著上百人的精銳向莊口悄悄摸來。


    立在枝頭的程羽忽覺身周襲來一陣熟悉的陰寒,他展翅飛到最高處枝頭後,安置好本相便悄悄召出元神,果然見旁邊飄著兩位陰差。


    這兩位陰差都身著衙役模樣的皂服,見程羽憑空出現後都吃了一驚,下意識揚起手中拘魂鎖,拉起戒備的架勢。


    程羽見這兩位陰差一副就要動手的模樣,不想在此地平生出誤會,便拱手一禮,繼而想起自己懷中還有秦紅玉贈予的武君令牌,便急忙將其從懷中摸出。


    那二陰差見程羽從懷中摸出一物,繼而渾身一震,收起拘魂鎖,兩腿一軟雙雙跪倒拜伏道:


    “拜見府武君大人!小的不識府君大人,還請大人勿怪。”


    程羽見狀急忙言道:


    “二位差官誤會了,我並非府武君,


    這令牌隻是府君大人所贈而已。”


    兩位陰差對視一眼,小心爬起:


    “原來是府君大人的友人,嘿嘿,先生勿怪,隻因小的位卑從未當麵見過府武君大人,錯認了先生。”


    “無妨無妨,二位差官看來並非是府武君殿的。”


    程羽看一眼對方身上的皂服說道。


    “先生所言不錯,小的乃是青陽縣武君殿麾下的判官。”


    程羽聞言一陣了然,怪不得方才看這二位的衣著有些眼熟,似是在哪裏見過,原來是青陽縣的武判。


    還記得之前剛從江口鎮渡江過來後,第一個遇到的便是青陽縣的兩位武判,隻不過彼時自己手中是青川縣的武君令牌。


    “如此說來,此地已是青陽縣轄內?”


    “正是。”


    “那二位差官深夜至此又是為何呢?”


    程羽覺得這兩位武判來的有些蹊蹺,便直接開口問道。


    “先生既有府武君大人的令牌,也算是咱們大半個自己人,不瞞先生言講,小的兩個隻是先行,青陽縣武君大人隨後也會到此,


    隻因武君他老人家察覺到此地忽地滋生出些許血腥煞氣,料定當地會有好大一場人命禍端,方才來此戒備而已。”


    程羽聞言輕輕點頭,低頭看向腳下已摸進莊子的段玉樓人眾,默然不語。


    一陣檀香氣飄來,程羽回頭,看到身後一片漆黑的曠野裏,忽然鑽出一位高大壯漢。


    這壯漢身著一件緋紅官袍,臉上滿是黑壓壓的絡腮胡,雙眼圓睜目光如炬,領著身後十幾位同樣身著皂服的武判向程羽這廂急急飛來。


    程羽身邊兩位武判急忙施禮:


    “見過武君大人。”


    這位青陽縣武君恩了一聲,但視線一直在盯著程羽,待飛至近前將程羽上下仔細打量一番後,隻見其兩道粗眉幾乎都擰到一起,抬起棒槌般粗細的指頭指向程羽,粗聲問道:


    “這位相公,因何身具府武君大人氣息?”


    程羽聞言心中一動,這位青陽縣武君想必是個粗魯之輩,見自己開口便以相公相稱。


    程羽知道此方世界,對文士尊稱一般皆為先生,而相公一詞卻頗為微妙,可褒可貶,但從武夫口中而出的,大多含有些許譏諷不屑意味。


    “啟稟大人,這位先生乃是府武君大人的朋友,身上有一枚府君令牌,因此身具府君氣息。”


    程羽身邊兩位武判中一個較為伶俐的開口言道。


    “哦?居然還有府君大人的令牌?可否令某一觀啊?”


    程羽聞言也不答話,從懷中將令牌摸出,對麵的那位武君見之雙眼一瞪,繼而向前伸頭仔細觀瞧後,當即“嘶”一長音,再次上下打量一番程羽後,竟是嘿嘿一笑問道:


    “這位相……先生,敢問尊駕到底是府君的何人啊?”


    程羽聞言眉頭一皺,隻見對麵這位身著紅色官袍的武君,前一刻還是氣勢咄咄逼人的武夫,口稱自己為相公,而轉眼間不僅稱呼變了,就連嘴臉上,都已寫滿“八卦”二字。


    “武君大人因何有此一問?”


    “嘿嘿,先生這塊令牌某可是見過的,先生莫要欺俺,這塊令牌府君大人可不會隨便給人的。”


    程羽聞言有些明白,之前梁紅玉確是對自己顯露過一些心跡,由此看來,自己手中這塊武君令牌的分量著實不輕,也難怪對麵這位武夫會多想,隻是未曾想到這位粗鄙武夫的軀殼裏,還跳動著一顆熱衷八卦的心。


    “武君大人誤會了,我確是府君一位朋友,但這塊令牌,乃是我用一副字聯與府君交換而得的。”


    程羽不知該如何與對方解釋,幹脆直接說出交換信物一事,反正他所言也是事實。


    但那青陽縣武君聞言,濃密胡須下的嘴角悄悄一撇道:


    “一副字聯就可交換一枚府君的貼身令牌?當某是吃奶小兒呢?罷了,既然先生不願說,便不說罷了。”


    說完他領著身後眾位武判向莊內飄去,邊行邊回頭衝程羽言道:


    “某還有正事要做,先生請自便吧。”


    恰在此時,莊內那座高牆大院方向傳來一陣密集犬吠聲。


    “來者何人?”


    高大院牆後,一座木架的箭樓上傳來一聲嗬斥,同時幾束火把紛紛豎起,火光中隱隱聽到有弓弦伸張之聲。


    “官人莫嚷,小奴家逃饑荒至此,尋一口飯而已。”


    “咦!”


    箭樓上傳出一輕咦之聲,緊接著從上麵丟下一束火把落在院外侯四娘身邊。


    樓上眾人借著火光向下看去,隻見腳下站有十幾個人,瞧身形都是些弱女子,尤其是領頭的那個,身條看去頗為窈窕,但隻唯獨胯部似是比別個寬大許多。


    “本莊不納流民,爾等速退,否則弓箭伺候!”


    “唰!”


    幾根長箭搭在弦上,箭頭閃著寒光指向侯四娘。


    弓兵!


    點子果然紮手。


    侯四娘念頭急轉,嬌滴滴喊道:


    “官人且莫動手,奴家這裏皆是女流之輩,個個手無縛雞之力,隻求賞口飯吃。”


    “喲!隻有女子哩。”


    箭樓上頓時響起一陣低低議論及嬉笑之聲,幾息之後便有一人似是領頭的,衝下戲謔喊道:


    “那眾位小娘子深夜來此,意欲何為啊?”


    “奴家及眾姐妹們都是受苦的未亡人,逃荒途中當家的皆病餓而死,姐妹們隻得抱團取暖,野外走了三天,早……早已無有糧食,求官人可憐見的賞口飯吃,我姐妹甘願為牛為馬任憑驅使,無有不許的。”


    “哦?為牛為馬,任憑驅使?”


    “恩!我等隻求活命……”


    “無有不許的?”


    “無有……不許的。”


    “啊哈!我等皆為鄉兵,平日裏不做那驅牛趕馬的活計,但卻獨愛騎跨牛馬,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箭樓上爆起一陣狂歡浪笑,侯四娘緊一緊裹著的麻布,暗吐一口氣,柔聲道:


    “隻要有口飯吃,奴家……既甘為牛馬,便任憑官人騎跨就是。”


    “哈哈哈哈!妙極妙極!既如此,爾等速速轉至那廂側邊小門外等候便是!”


    那領頭的當先走下院牆箭樓,衝身後其餘鄉勇笑道:


    “留一人在此看守,其餘弟兄隨我去挑揀小娘子,騎跨耍子去也。”


    鄉勇們“哄”的一聲亂作一團,一邊議論,一邊擠著搶下箭樓。


    “我瞧那領頭的小娘子就甚好,身條細軟,還扭得好圓的一個大胯,定是個好生養的。”


    “呸!領頭的那個自是咱家二哥的,哪還輪得到你?”


    “嚷什麽?十幾個呢,夠你們挑揀分的,但莫再讓別個聽了去,待我們挑揀完了後,嚷將出去也不遲。”


    “對對,噓,噤聲!噤聲!”


    眾鄉勇們拄著棍棒刀槍擠下箭樓,嬉笑簇擁著跑向側邊小門,隻空餘高處箭樓上一束火把在黑夜裏獨自燃燒。


    ……


    “嗚……”


    不知為何,方才還在吠叫的莊內狗子,此時一個個全都低低嗚咽一聲,拜伏在地,格外的乖順安靜。


    “嘶!二哥,怎地忽然就冷了起來。”


    “嘿嘿!想必是你小子心念小娘子,猴急竄稀了吧。二哥,這廝既已出貨,那待會挑揀小娘子,就把這急廝免了吧。”


    “憑什……”


    “噓!噤聲!開門!”


    “哐當!吱扭!”


    門閂落下,一陣刺耳的門樞轉軸聲劃破寂靜夜空。


    “小娘子們,都排好了隊,進來領吃食果子哩。”


    “鏹!”


    “啊!”


    “噗嗤!”


    “唔唔……”


    “入娘賊!姑奶奶騎你祖宗!”


    “殺……殺……殺人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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