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在進行交通管製。


    這與國慶、亦或是中秋無關。


    在於中秋三天後的日子,八月十八。


    也就是“觀潮節”。


    錢塘江是浙省的母親河,由於流域蜿蜒曲折,所以被稱之為“折江”,而後改成“浙”,便是浙省之名的來源。


    又因為受到天體引力和地球自轉的離心作用,加上杭城灣喇叭狀的特殊地形影響,導致潮水在江道內急劇變化,形成頗為壯觀的潮湧。


    每年農曆八月十六至十八日,太陽、月球、地球幾乎在同一條直線上,海水受到的引潮力最大,錢江潮也就越洶湧。


    在千年以前,蘇軾蘇老師就曾經寫出過“八月十八潮,壯觀天下無”的絕句。


    現在雖說距離八月十八還有幾日,遊客們卻已經是紛至遝來。


    不過陸以北行駛的路程與去錢塘江畔隻有一部分重合,再加上三蹦子得天獨厚的便利性。


    走了一段後,他隨意一拐,就帶著季青淺加入了鄉間小道。


    又一會兒。


    他一擰刹車,三蹦子的兩個輪胎穩穩當當的衝上馬路牙子,車跟著停下來。


    陸以北離開駕駛座,正欲去接應一路在車鬥裏顛簸的小女友時。


    卻見女友已經瀟灑利落的一躍而下。


    “女俠,好輕功!”


    陸以北豎了個大拇指。


    季青淺揚揚雪白的下巴,帶著些可愛的得意:“腰馬合一。”


    隨後她背著手,像是靈動的小精靈般,輕快的小跑到了三蹦子旁邊的建築大門前。


    季青淺率先望向大門一側,印在牆上的四個燙金大字。


    ——南城小學。


    也是陸以北曾就讀的學校。


    這幾個字顯然是許久沒人維護,表麵的金漆已經剝落,斑駁的印出內裏黑色的底漆。


    季青淺彎腰入大門,朝裏探了探頭,又問:


    “能進去嗎?”


    “進唄,又沒人。”陸以北說。


    季青淺嗯的答應了聲:


    “好安靜啊。”


    白天的秋風還是暖和而又舒適的,一吹,樹葉沙沙的。


    帶起幾粒小黃花撲到季青淺的青絲之間,挺香。


    是桂花。


    潮城跟杭城相鄰,許多城建都相同。


    比方說,都喜歡種桂花。


    到了這個季節,金燦燦的一片,好看又好聞。


    “桂花樹還留著啊。”


    陸以北跟在季青淺身後感慨:“過不了多久就都要被移走了吧。”


    去年夏天,南城小學正式宣告廢棄。


    裏麵的學生都會被移到鎮裏新造的更好、更寬敞的學校就讀。


    這片地則要被改建成其他的設施。


    許多在小鎮念書的人幾乎都遭遇過這種事。


    最搞笑的還當屬劉傑。


    傑哥說他之前突如其來的懷舊,想回小學看看。


    結果發現學校早就被改成了菜市場。


    他畢業前就讀的六年級2班是賣肉的攤位,老板正在宰豬頭肉…


    劉傑看的一陣牙酸加頭疼…


    陸以北自從去了杭城後,就沒有再回過這裏。


    如果不是季青淺非要來看他念的這個學校,陸以北估計不會來看它最後一麵。


    陸以北對於這個學校的記憶停在將近十年之前。


    他以為許多回憶都會變得曖昧不清。


    可當看見那個操場、籃球架、單杠時,還是有清晰的畫麵從腦子裏湧現出來。


    時光已經遠去,早不可追。


    但他畢竟也在這裏度過了天真的六年。


    進了學校後,季青淺東瞅瞅西看看,什麽地方都覺得新鮮有趣,她反而是落在陸以北身後。


    她瞧著陸以北朝籃球場走去,便一邊輕躍著跟上。


    陸以北站在籃球架下麵,抬頭望,籃網早就已經消失不見,唯獨有一個圓形的籃框。


    從底下看上去,能瞧見浮著白衣裳般雲彩的天空。


    陸以北抬手,像是要觸摸。


    隨後他退後了幾步,猛然一個加速,跳躍飛起。


    手掌“啪”的一下在籃筐上拍了一下。


    穩穩落地後,他輕輕笑了起來。


    “…不是。”


    他聽見身側的青淺女俠有些驚訝,扭頭看去,她秋水似的雙眸瞪得圓圓:“哥們兒,你真會輕功啊?”


    陸以北卻晃了晃那隻剛才剛過籃筐的手腕,笑道:


    “矮框。”


    正常籃筐的高度是3.05米,但許多學校為了照顧還是孩子的學生,會將框調矮一些。


    這框頂多也就兩米七、八左右。


    陸以北雙手插腰,繼續仰視著籃框。


    季青淺則是測量了一下高度與她的跳躍能力以及身高,便計算出即便是矮框她也沒辦法跳到那麽高的地方。


    陸以北回到季青淺的身邊:


    “小時候居然沒有發現。”


    “小時候你摸不到嗎?”季青淺問。


    “怎可能摸得到,那時候連籃板都碰不到,當時我大概隻有…”


    陸以北將手掌比到季青淺胸前的位置:“這麽高?一米四幾,五都不到。”


    季青淺淺笑著,伸出手去虛空摸摸那個高度:


    “真可愛。”


    像是在揉那時候陸以北的腦袋頂。


    繼而,她反手抓住少年的手腕:“帶我去看看你以前念書的班級。”


    季青淺拉著陸以北,從籃球場小跑向教學樓。


    “…這有什麽好看的。”


    陸以北無奈的笑著,但也隻能隨著他這位興致盎然的女朋友。


    教學樓一共兩幢,五層。


    在陸以北的記憶中,每個年級都有三四個班級。


    在宣布廢棄後,學校罕有人至,教學樓有的地方蒙了一層灰,還有的地方長出青苔。


    “一年級是在這裏…”


    “二年級的話…在樓上。”


    教室裏的桌椅還沒被清空,所以門是鎖著的,兩人隻能透過灰蒙蒙的窗戶朝裏看。


    有的班級的黑板報還沒被擦掉,經過了一年多,粉筆字已經模糊,隻能看出個依稀大概。


    上到最高層後,兩人又下樓,換到另一幢教學樓。


    一來一回,還挺費勁,可東北女超人沒有喊累。


    陸以北就由著她,繼續對他講解。


    “四年級的就在這裏…”


    他帶著季青淺一個個辨認,記憶也愈發的清晰了起來。


    麵對著教室裏有些雜亂的桌椅,陸以北的眼前浮現出了那個戴著紅領巾的小少年。


    上課舉手、下課玩鬧。


    跟同樣年幼的同學說著現在聽來尤為膚淺的話題,對比著昨天看的漫畫裏角色的戰鬥力…


    季青淺聽著陸以北的講述。


    她腦內想象著她家小男孩兒當時的樣子…


    比現在更幼稚。矮矮的,輕輕用力就能將他舉高高。


    但一笑起來,連雪都能融化,像是個小太陽。


    成績特好,但未必會很乖。


    也許還會不交作業或是調皮搗蛋。


    可老師跟同學們肯定都很喜歡他。


    年年歲歲流淌,他也一點點的變高啦、一點點長大啦…


    季青淺與陸以北貼著腦袋,一起朝六年級班級的窗戶玻璃看。


    然後季青淺腦內想象的那個小男孩兒與她身邊這位在玻璃倒映出來的樣子重合。


    當時的她在幹嘛呢?


    她麵朝著青綠而又蒼茫的草原。


    與這裏的小男孩天南地北,相隔何止千裏。


    可現在草原姑娘跟江南小鎮男孩兒的手指,卻緊緊地牽在一起。


    真是不得了的緣分。


    “…青淺,怎麽了?”


    陸以北回頭看身側的少女。


    玻璃裏倒映出來的她,明眸中帶著喜悅,可喜悅裏還藏著些不甘心。


    季青淺垂眸,用低低的聲音說:


    “我說出來你不準笑話我。”


    “嗯,你講。”


    “我在想,要是我們能從小認識就好了。”季青淺輕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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