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急。我們可以慢一點,我不急,你也不用急。”


    因為段清揚這麽建議,所以空氣微涼的夜晚,賀祺然和段清揚一起倒在了草坪上,兩人仰著頭看天空,繁星點點的夜空看起來靜謐深邃,看久了莫名就平靜了不少。賀祺然不想說話,段清揚在他身邊嘮嘮叨叨的,還是沒放棄給賀祺然灌輸星座知識的事。


    段清揚依舊沒點亮“教人”這個技能點,他原先給賀祺然講題都全靠賀祺然的悟性,現在到了賀祺然一頭霧水的星象領域,效果當然大打折扣。


    但賀祺然偏頭看段清揚,他一無所知地伸著手指著各種星星,輕輕笑了笑。他想,這樣也挺好。


    “想知道什麽嗎?”賀祺然突然打斷了段清揚,他一眨不眨地盯著段清揚,最後還是問了出來。


    段清揚意猶未盡地停了下來,眉眼認真:“什麽都可以嗎?”


    賀祺然遲來地感覺到了一點緊張:“對,什麽都可以。”


    他屏息等待,聽見段清揚說:“你洗澡的時候會唱歌嗎?在宿舍的時候我都沒聽過你在浴室唱歌,為什麽不唱歌?有點反人類了。”


    賀祺然:“……”


    氣氛碎成渣渣的同時,賀祺然憤怒地起身,給了段清揚一拳:“就這?”


    段清揚吃痛,但依舊一臉嚴肅:“對,就這。”


    賀祺然站起來,冷漠一笑:“再見,今晚不適合坦白。”


    段清揚急忙拉住賀祺然:“誒別走啊,我這不是活躍氣氛嗎……而且我是真的想知道。”


    賀祺然忍:“滾……你管我會不會唱歌,沒必要活躍氣氛。”


    段清揚很認真:“不用那麽嚴肅,我一直都是同樣的想法,你想說的就說,不想說的就不說。”


    言下之意——我尊重你的所有意見,主動權在你手上。


    賀祺然啞然:“為什麽。”


    段清揚疑惑:“什麽為什麽?因為這是你的過去,我是窺探者,本來就不光彩,怎麽還有挑的份?”


    賀祺然沉默了一會,絕望地意識到段清揚說的還挺有道理的。本來就該占據主導地位的自己卻滿心內疚心虛,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虛個什麽勁。想通之後,賀祺然看段清揚的眼神都不對了。


    賀祺然咬牙切齒:“你果然很會破壞氣氛。”


    段·根本沒意識到自己破壞了氣氛·清揚一臉茫然:“啊?有什麽氣氛嗎?緊張的氣氛嗎?”


    段清揚是真沒談過戀愛。在來之前,他悄悄去問過了羅曉熠該怎麽營造曖昧氣氛。和梁逸銘那種靠一張臉勾搭學姐的類型不同,羅曉熠主要走攻心路線——這就導致他每次分手都鬧得很不體麵,但據段清揚觀察,羅曉熠挺享受被打的滋味的……


    扯遠了,羅曉熠沒問他為什麽要學,莫名其妙爽快地教了他很多,順便一筆勾銷他和範韻涵的恩怨。段清揚學了很多理論知識,但關鍵是——麵對賀祺然時,他總覺得賀祺然做什麽都很好看,做什麽都很曖昧。


    用寧夏瑤的話來說,他普信地認為,賀祺然的每個動作都是為了勾引他。……他自己也知道這個想法很離譜,但是段清揚在賀祺然身邊時,真的沒辦法分辨氣氛,前麵看星星時,他試圖營造氣氛失敗,就意識到了這一點。於是他後麵選擇了裝鵪鶉。


    賀祺然被他問住了,同樣戀愛經驗值為零的賀祺然也說不清楚,他沉重地點點頭,卻不知道為什麽點頭。


    段清揚失笑,他看著賀祺然,語氣溫柔:“然然,你要知道,你並沒有做錯什麽,所以不需要緊張,甚至是我該感謝你,願意告訴我你的過去。”


    對賀祺然來說,提起過去相當於是揭傷疤的行為,段清揚本以為賀祺然肯定還要猶豫上好一會,卻沒有想到,今天晚上他就願意說出來。段清揚想,他肯定深思熟慮了很久。


    也不知道有沒有耽擱學習……被自己萬惡的分數至上思維惡寒了一下,段清揚默默抖了抖,覺得自己有一點不解風情,怪不得每次都很破壞氣氛。


    完全不知道段清揚在想什麽的賀祺然若有所思地看著他,段清揚笑,語氣愈發溫柔:“況且我覺得,然然這樣做真的很勇敢。”


    賀祺然扯了扯嘴角:“誇多了,我不勇敢。”他不勇敢,是膽小鬼。


    旁的也不再多言,他隻是坐下來,看向段清揚,問:“給我靠一下。”


    段清揚緊張:“這是可以說的嗎?這不好吧,我們什麽關係,這是可以靠的嗎?”糟糕,一緊張就開始亂說話,又錯過了好機會。


    賀祺然:“你是不是晚上在被窩裏背梗?這種老梗還要玩嗎?”


    到最後,段清揚沉默地坐起來,拍了拍自己的肩:“雙開門大冰箱,給你無微不至的依靠。”


    賀祺然的表情一言難盡:“你管這叫雙開門?有一扇門寬就很好了。”


    平心而論,段清揚的身材不算誇張,在同齡男生裏也算是高的,肩寬也足夠,反正和清瘦不搭邊,卻也不過分健碩,是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那種。賀祺然生病的時候靠過段清揚的肩膀,當時就嫌棄他的肩膀太硬了。但顯然和雙開門沒有半點關係。


    賀祺然威脅:“你不要再說話了,再說我就走了。”


    段清揚沒再說什麽破壞氣氛的話,顯然是意識到他越努力越心酸。段清揚想不明白,明明第一次去然然家時,他還能撩到一把,怎麽現在真的用心去做,卻慘不忍睹?


    段清揚還在糾結時,賀祺然清冽的聲音把他拉回現實:“我的媽媽是名門閨秀……差不多就是old money,反正是又看重錢又看重出身的家族裏養出來的大小姐。”


    見賀祺然沉默,段清揚想了想,問他:“所以你也是小少爺?不對啊,那怎麽跟我似的,也喜歡用拚夕夕……說到拚夕夕,我上次給你的那個午睡枕你用了嗎?好用嗎?我精心挑選的,性價比最高的那個。”


    賀祺然掐了一把他的腹肌,梆硬,非常沒有成就感。他皺眉,不高興地捶了他一下,阻擋段清揚的胡說八道:“挺好用的,別打岔,就算是活躍氣氛也不行。”


    段清揚撇撇嘴,意識到一招不能重複用太多次,賀祺然又不是傻子,怎麽可能意識不到。


    “我不是小少爺,我媽那邊的親戚都不怎麽喜歡我,但是這些年,礙於我媽的身份和對我的態度,他們對我也算過得去,但在那邊我是外人,待著總覺得別扭,所以我很少回去。”賀祺然閉上眼,輕描淡寫把那些藏著刺的過去帶過。


    “當初,祁小姐……也就是我媽媽,我還是習慣叫她祁小姐。祁小姐和老賀在一起的事,她家裏人是不同意的。阿婆沒跟我說他們怎麽認識的,直說是窮小子和大小姐不匹配的愛情。那時候的老賀的事業剛剛起步,祁家的人都看不上老賀,但是祁小姐很愛老賀,愛到最後,她願意為了老賀私奔。那時候的他們是相愛的,愛得轟轟烈烈,什麽都不在乎。”賀祺然像是在陳述別人的故事,語氣平靜,“雖然聽起來很浪漫,但順帶一提,當年阿婆也不看好他們,阿婆和我說,相愛很簡單,但是相守很難,大小姐沒吃過苦,愛意總有一天會被現實消磨的。”


    賀阿婆對賀祺然總是縱容的,她也沒有瞞著賀祺然,在賀祺然能記事的時候,她就很鄭重地問過他,要不要知道自己的過去,幾歲的賀祺然毫不猶豫點了頭。


    段清揚對祁家有印象,祁家上下隻有一個人能被叫做“祁小姐”,年紀也剛好對得上。好像他有個表姐嫁給了祁家?他也記不清了,這種大家族的壞處就在於,親戚太多了,段清揚根本分不清一點。祁家在燕京也是個大家族,這一代隻有一個女人擁有祁家最多的股份和財富。


    段清揚眼睛一眯,賀祺然隻是一筆帶過那些破碎的美好,但想到祁小姐的生平,段清揚也很容易想到賀祺然的父母到底為什麽會走到那個地步。


    ——那個祁小姐啊,現在還像個沒長大的孩子。


    “阿婆說的對,愛這種東西,沒有現實的物質基礎,就是空中閣樓,看起來美好,但完全沒有根基,風一吹就搖搖欲墜,隻差一點外力就能戳破虛假地美好。隻是在愛意被消磨之前,在美好被戳破之前,他們有了我,於是愛意得以延續。”賀祺然其實很討厭這種說法,他是父母相愛的證明,也是他們年少輕狂的恥辱,多可笑,他的誕生居然有這麽多意義。


    “你見過鏡子嗎?砸了鏡子後,它並不隻會四分五裂,還有背後粘著膠水的鏡子,明明已經沒有任何用處了,卻還是自欺欺人地維持著圓滿。據說當年他們真的挺愛我的,在懷上我三個月的時候,他們吵得不凶的時候,能心平氣和地坐下來給我取名字。無論是姓賀還是姓祁,他們都想了很多有美好意義的名字。”賀祺然眯眼,語氣近乎淡漠,“可是最後,我的名字是阿婆取的。”


    段清揚從這句話裏察覺到了些不尋常的信息。若是真的隻是愛意消磨幹淨了,一拍兩散,和平離婚當然不會讓尹璿避之不及,怕是當年的情況很慘烈,鬧得不死不休才最可怕。


    賀祺然接著往下說:“愛意被消磨得很徹底,祁小姐本身情感上有缺陷,老賀也不是什麽好人。他們想要占有彼此,卻已經沒有了愛。生下我之前,他們已經吵過很多次了,祁小姐幾次三番放話要回燕京,但都心軟了,怕她肚子裏的我禁不起顛簸。後來,我出生了,他們……已經沒有了愛意,在著手準備離婚了。”


    賀祺然對這段記憶沒有半點印象,但賀阿婆如實地轉達了當時的情況——


    “因為鬧得很僵,我這個當初的愛的結晶隻會一遍遍提醒他們,當初他們到底有多荒唐,為什麽會為了對方這種爛人不顧一切,所以他們都不待見我,隻請了保姆照顧我。祁小姐的性格有些反複無常,她一邊覺得老賀不是個東西,一邊又拿不準對我的態度。她心情好時,會抱著我一遍遍說我是她最愛的孩子,是愛的結晶,是全天下最討人喜歡的孩子。但心情不好時,她看見我就會向我砸東西,有玻璃杯,有枕頭,有她看的厚厚的書,反正手邊有什麽就會丟向我,好在保姆很盡責,雖然覺得雇主精神有問題,但還是盡職盡責地保護了我。”


    段清揚心一緊:“……當時,你隻有……”


    “兩歲?差不多吧?”賀祺然也記不清了,這些事都是保姆告訴賀阿婆的,賀阿婆再轉述給他的,賀祺然的記憶裏,隻有穿著藍裙子的女人抱著他低聲哄他的樣子,其他的都沒印象。人總是這樣,明明痛苦的記憶總是會殘存在心裏,但還是奢望著那點可憐的溫暖。


    雖然已經猜到當時賀祺然可能年紀不大,真從賀祺然嘴裏聽到年齡時,段清揚還是忍不住心疼:“……我從不認為母親就該相夫教子,但我也不認為,一個母親可以這麽對待孩子。”


    高女士想做什麽,無論是段爹還是段清揚,都是雙手雙腳讚成的,他身邊也沒有這種父母,而且在這段故事裏,賀爹好像完全隱身了,這也是個很恐怖的故事。


    賀祺然笑起來,他沒有接段清揚的話,隻是自顧自說下去:“後來,老賀和祁小姐終於如願以償離婚了。雖然祁小姐看起來喜怒無常,但她對我還有一點愛吧……隻是這份愛太扭曲了。老賀就不一樣了,他壓根不願意見我,在祁小姐明確表示讓他把我接走時,他不願意來接我,於是……在我兩歲半的時候,我被祁小姐趕出來了。”


    賀祺然眉眼彎彎:“沒說錯哦,是被趕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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