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李治聽的入神,長孫無忌接著感慨道:“這些日子,老夫在大牢裏想了很多,覺得事情原本不該是這樣發展的。”


    “若是當初是老夫推動陛下榮登太子之位,結果絕不是現在這樣。”


    “老夫本就是陛下的舅舅,一定會一心一意的輔佐陛下,更不會因為擔心家族命運而起了異心。”


    “那時候起了異心隻怕就是房遺愛!”


    李治沉聲道:“你若真的忠於父皇,忠於朕,你就不會謀反!說到底,在你心裏,你的忠誠終究比不過家族前程。”


    “你們謀逆之後,朕怕刺激到父皇,並沒有謀逆之事稟告父皇。你知道嗎?父皇在回光返照之時仍然放心不下你們長孫家。”


    “殷殷囑咐朕,一定要善待長孫家,不可讓房家和長孫家相互攻訐而沒落!你知道朕當時心裏是什麽滋味嗎?”


    長孫無忌聽了也不禁怔住了,隨即老淚縱橫,仰天長歎:“老夫這一生追隨先帝,備受先帝的禮遇,自忖也對得起先帝的恩德,最後卻做了一件對不起先帝的事!”


    看著長孫無忌老淚縱橫,李治麵無表情,心中毫無波瀾,父皇如此對待長孫家,長孫無忌起了謀逆之心,愧疚也是應該的。


    抹了抹眼淚,長孫無忌不禁歎息道:


    “當年房遺愛不過是個渾渾噩噩的傻子,他若是沒有開竅就好了,若他沒有開竅就不會退婚,就應該是他娶高陽公主,是他淪落為長安的笑柄。”


    “房玄齡也早就一命嗚呼,老夫也不會謀逆,陛下也不會擔驚受怕,一切都會十分順利。”


    這是長孫無忌發自內心的感慨,然而李治聽了卻霍然變色,冷聲道:“若房遺愛沒有開竅,晉陽和長樂焉有命在?”


    長孫無忌一家老小的性命又豈能跟晉陽和長樂的性命相提並論?


    所以,對於這個如果,李治一點都不想要。


    長孫無忌聞言不由苦笑,他心裏想的是,房遺愛沒有開竅長孫家如今依然是長安最顯赫的家族,反而房家人會被打進大牢。


    卻忘了,對於李治而言,晉陽公主和長樂公主的性命可比長孫家一家老小的性命珍貴多了。


    “是啊,房遺愛到底是救了長樂公主和晉陽公主的性命。”


    說完之後,長孫無忌終於屈身跪倒在了地上。


    “老夫身份謀逆大罪,不求陛下赦免,甘願領死贖罪!”


    “老夫愧對先帝和皇後,不日就將親赴九泉之下向陛下和皇後請罪懺悔。”


    “老夫隻求陛下一件事,求陛下能讓長孫家留後,不至斷絕了香火,老夫的幼子對謀逆毫不知情,肯定陛下能饒他一命!”


    “老夫不隻是為自己求,也是代陛下的母後求情!”


    “陛下可還記得自己母後?如今她就在九泉之下看著陛下,她會希望長孫家就此斷絕了香火嗎?”


    李治聽了不禁心中劇震,猛然後退了兩步。


    若是長孫無忌自己求情,他是無論如何都置之不理。


    但是,長孫無忌卻提到了他的母後!


    雖然他對長孫家有諸多怨念,但是對自己的母後,他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怨念,有的隻是無盡的思念和感激。


    仿佛母後的音容笑貌又浮現在了眼前,母後的眼神永遠是那麽慈愛,懷抱永遠是那麽溫柔。


    李治長出了一口氣,沉聲道:“看在母後的份上,朕給你留個後!”


    “臣拜謝陛下!”


    李治說完之後再也不看長孫無忌,當即就一甩袖子走出了牢房。


    然後他大步流星的朝前走去,一陣卻又停了下來。


    薛仁貴依然亦步亦趨的跟在皇帝身邊,或許外麵的侍衛沒有聽清楚裏麵的對話,但是他卻聽的清清楚楚。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原來當初竟然是房遺愛一舉推動皇帝登上了太子之位!


    這個功勞可厲害大發了!


    甚至比救駕的功勞還要大!


    不過,他也聽出來了,長孫無忌今天的這一番話明顯不懷好意。


    薛仁貴低聲道:“陛下相信長孫無忌所說的話嗎?”


    李治微微搖頭道:“不過是些挑撥之言而已。”


    初聽長孫無忌說的那些話,他確實心中震動,但是冷靜下來之後,他才覺得長孫無忌說的都是些屁話。


    長孫無忌說的那些是真還是假也難說的很。


    即便長孫無忌說的是真的,當初真的想推動他坐上太子之位,長孫無忌也動機不純,是為了攫取更大的權勢罷了。


    而房遺愛就不同了,房遺愛當初還隻是因為他與兕子相伴長大感情深厚,所以才冒險勸他一試。


    這世上沒有假如,結果才是最重要的!


    結果就是他在房遺愛的幫助下登基為帝了!


    長孫無忌現在說那些,不過就是想化解房遺愛的功勞,挑撥離間他與房遺愛的關係罷了。


    長孫無忌說了那麽多都沒有在他的內心引起多大的波瀾,但是一句母後卻讓他心神激蕩。


    長孫無忌的謀逆確實會讓九泉之下的母後難過,但是李泰的謀逆會更讓母後難過。


    李治深吸一口氣,緩緩踱步到了李泰的牢門前。


    他才突然發現,這間牢房竟然就是當初房遺愛蹲過的牢房。


    這是大牢裏最好的一間牢房,給了李泰這個曾經的親王倒也正常。


    李泰也早就聽到了外麵的動靜,不過他依然坐在茅草墩子上,哪怕看到李治來到了牢門前,他也沒有起身。


    一立,一坐,兄弟二人就這麽隔著牢門相望。


    牢門外的李治身穿天子冠服,已經有了些皇帝氣勢與模樣,而牢門內的李泰胡子拉碴,身上還沾著稻草,坐在茅草上,已經完全沒有了天潢貴胄的氣度。


    “你是作為勝利者來嘲諷我的嗎?”


    “不顧牢房裏的酸臭,不怕肮髒的牢房玷汙了你的鞋履,也要擺一擺你皇帝的威風?”


    李泰挺直了背,依然安坐在茅草墩子上。


    仿佛這個茅草墩子就是他的龍椅一般。


    李治輕聲道:“我來看你的!”


    李泰仿佛聽到了一個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話,哈哈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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