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動起來!動起來!”


    “快收起風帆!”


    茫茫大海中,航行的船隻甲板上,麵容枯槁,眼窩深陷的男人聲嘶力竭的嘶吼著,即便這是他用盡全身力氣喊出來的聲音,但在此刻海上刮起的狂風中卻微弱似蟲豸的呻吟。


    此刻這汪洋大海中,無邊無際的黑雲籠罩了整個天穹,明明現在是正午,但這些深黑厚重的雲層卻將太陽完全吞噬。


    黑雲中不時閃爍著閃電,而隨著這些閃電的出現,壓抑而沉悶的雷聲正在奏響。


    與雷聲合奏的是風聲,猛烈的狂風卷起驚濤駭浪,海麵仿佛被掀了起來,數尺高的浪潮越卷越高,海水不再顯得湛藍,而是變得烏黑濃稠,像是能吞噬一切的黑洞。


    黑雲,狂風,悶雷,三者的結合預示著這片海域即將出現一場席卷所有的雷暴雨,而屆時航行在海上的船隻將麵臨殘酷的考驗。


    船長考斯特一隻手護著帽子,繼續朝著船上的水手們怒吼著催促:


    “該死的!你們這些蠢貨!”


    “想讓我們都死在這裏嘛!快收起風帆!”


    在他的催促下,三十餘名瘦骨嶙峋,雙頰深陷的水手們終於是動了起來,他們艱難的扯動繩索,用盡全身力氣奮力收帆,然而狂風依舊還在強勁的刮動,這讓他們單薄的身軀在風中東倒西歪。


    眼見此景,考斯特急忙衝上前去,與水手們一同拉著繩索收帆,頭上的帽子在此刻卻被狂風卷走,但考斯特已經顧不上許多。


    眼下最要緊的就是收起風帆,如果風帆來不及收起,那麽接下來這艘船必定要失陷在這海上。


    終於,在所有人的不懈努力下,風帆被全部收起,但這並不代表危險已經過去,在收完風帆後,考斯特便急聲讓水手們立刻回船艙,因為接下來這場風暴憑借人力已經無法抗衡,他們所能做的,就是待在船艙聽天由命。


    在頂著狂風艱難下甲板之前,考斯特最後一眼看向了同行的其他船隻,而隨之他眼神一黯,咬住唇角沉痛的下了船艙。


    同行的還有另外十三艘船,但隻有七艘船完全收起了風帆,另有四艘還未收淨,而最後的那兩艘船則是完全沒收。


    考斯特明白,這兩艘船上的人已經因絕望而崩潰,他們已經喪失了所有勇氣,甚至連求生的意誌力也在這漫長的返航中徹底消磨殆盡。


    而這樣的人在船隊中還不在少數,甚至自己這艘船上就有。


    讓這些人崩潰絕望的不是眼前這場即將來臨的風暴,這隻是壓死他們的最後一根稻草。


    一切的根源來自於兩個多月前發生的那場海戰,那一戰幾乎成了每個人的夢魘。


    在返航的路上,考斯特總是在睡夢中被驚醒,夢裏是無休止的炮火聲,血紅的海水中人頭與屍骸在飄動。


    每每回憶起這個場景,考斯特都渾身顫抖不已,這也是他的夢魘,在航行之始,考斯特從未想過會遭遇如此可怕的事。


    昔日接近五百艘的艦隊,經曆那次海戰後,到了如今隻剩下十四艘,而這十四艘船的所有人加在一起還不到五百人,這其中甚至還有一半人已在死亡的邊緣,他們已經成了行屍走肉,仿佛將靈魂都留在了那場戰役中。


    而在這場風暴過後,考斯特不知道還有幾艘船能幸存下來,他隻能祈禱自己這艘船能頂住雷暴,畢竟距離國土已經不遠了。


    他不再多想,在下了甲板後便立刻趕去了船艙。


    昏暗的船艙內隻點著一盞黯淡的油燈,桌上傾倒的碗中灑落著黑褐色的肉塊,渾濁的湯汁灑得到處都是,空氣中散發著淡淡臭味,而在那淩亂汙濁的床褥上躺著個枯瘦的男人,甲板上還有他的嘔吐物。


    考斯特一進船艙便忍不住皺起了眉頭,但他還是恭敬的對著躺在床上的男人說道:


    “元帥,我們正在遭遇一場風暴。”


    床上的男人置若罔聞,他甚至連動都沒動一下,若不是那渾濁的眼睛在空洞的睜著,他簡直和一具屍體沒有任何區別。


    雖然男人一聲不吭,但考斯特還是接著匯報道:


    “元帥,這場風暴應該會持續一段時間,風浪已經越來越大,我們的船會越來越顛簸,為了安全著想,我想或許您該把自己固定住。”


    男人依舊無動於衷,考斯特微歎一聲,從牆壁上取下繩索,打算將男人的身體綁在床柱上,雖然這也無法完全保證安全,但至少能讓他避免在顛簸中亂撞。


    “威爾遜在哪裏?”


    正當考斯特走到床前時,男人卻突然開口,他的聲音喑啞無比,像是鋸子在鋸木頭。


    考斯特臉色一僵,目光從那攤嘔吐物上一掃而過,低沉著嗓音說:“參謀長病得很重,他在昨天晚上病逝了。”


    話音落下,男人沉默了幾息,接著道:“把他的屍體安置好,要是能回國,帶給他的家人吧。”


    考斯特低垂著眼簾,搖頭說:“您知道的,元帥。”


    “病人的屍體不能留在船上,我們已經沒有藥物了。”


    “在昨天晚上,我們就已經為參謀長進行了海葬。”


    說話之間,考斯特已經來到床頭,伸手欲攙扶男人起來,男人卻一揮手將他伸過來的手給推開。


    “元帥?”


    男人手扶著床板慢慢坐起,臉上的胡須茂密而淩亂,全部纏粘在了一起,深陷的眼窩裏麵布滿了血絲,任誰都無法相信,這便是撒日國海務第一大臣,統帥烈陽艦隊的元帥克萊門托。


    那個殘酷而血腥的夜晚過後,克萊門托仿佛變了個人,身為指揮官的勇氣,鬥誌,責任,他失去的幹幹淨淨。他變得怕火光,怕劇烈聲響,甚至一看到鮮血就會嘔吐,他整日躲在艙室內,不敢和部下們說話。他將自己完全封閉,幾乎成了具行屍走肉。


    而現在,當這場雷暴即將落下之前,克萊門托卻站起了身,他推開考斯特,顫顫巍巍的走出了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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