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罕山穀又名死亡之穀,幽深綿長,兩壁盡是高逾百丈的陡坡,被層層積雪覆蓋,時常有雪塊從坡上簌簌滑落。


    人在空茫的雪穀細如微芥,無邊的寂靜籠罩著天地,這個鬼地方一旦有聲音引發冰雪崩落,便是飛鳥也難逃生天。人們拋掉了一切,僅帶著隨身包裹,在絕對安靜中前行了六天,枯燥與疲乏、酷寒與死寂、大片刺目的純白,無一不是對精神意誌的折磨。


    從遮目的薄紗中望過去,一切都蒙上了暗影,綽綽宛如死域。殷長歌煩躁起來想扯掉又強自抑住。忽然前方的飛寇兒停住了,取下了眼際的薄紗。


    很快,所有人都發現了異常,卸去障眼紗幕警戒起來。


    遠處的雪坡上出現了幾十個小點,在雪地上幾乎不可察覺,它們迅速地移動,很快已經近到能看清楚形貌。尖耳獠牙,目光猙獰,渾身灰白的皮毛,這是一群饑餓的雪狼,在雪上安靜無聲地奔跑,如幽靈般飄忽迅捷。


    狼群三三兩兩躍近,形成了一個散落的包圍,腹部劇烈地起伏,噴著息一點點趨近,紅色的眼睛貪婪而凶殘,充滿了對食物的渴望。


    如果是普通商旅,無疑會被嚇到魂飛天外,然而狼群碰上了見慣凶險的江湖客,最初的驚異過後人們很快組成了陣形,將左卿辭護在中央,白陌緊守主人身邊,拔出了長劍。


    冰冷的風卷起了細小的雪粒,帶著低嗚的輕嘯掠遠。


    對峙良久,一隻最前方的雪狼終於按捺不住,拉開了襲擊的序幕。它猛然躍起,齧向看上去最柔弱的沈曼青,銀亮的尖牙猶如來自地獄的惡魔。


    雪狼速度極快,可是人比它更快,一道冷電般的青芒閃現,狼影猝然自空中跌落,雪地上多了一具狼屍,切開的咽喉汩汩流出熱血。


    這僅僅是一個開始,接連躍起的狼群瘋狂地撲過來,試圖用爪牙撕開獵物的防禦,饑餓讓它們無懼死亡,狂暴地發起攻擊。


    沈曼青素手執劍,一道又一道劍光掠起,準確地切斷試圖越界的雪狼咽喉;相較之下,殷長歌的劍更有力,結果也更血腥,每一隻撲向他的雪狼都被斬成了兩段,他身前的雪地腥氣撲鼻,一片狼藉。


    陸瀾山的武器是短戟,連包裹武器的粗布都懶得解開,死在他手下的雪狼頭骨俱被震碎,癱如軟泥;陸瀾山身邊的商晚用著一柄黑色的刀,刀身薄而短,一次次劈開了雪狼的頸。


    及至看到飛寇兒,白陌頓時無語,這飛賊退在內圈身形不動,全仗別人料理狼群,眼神全飄在雪坡上。白陌輕鄙地撇了一下嘴,見局勢盡在掌控,放鬆下來,轉頭發現主人也在遠眺,不禁順著望過去。


    公子在看什麽?無須詢問,白陌發現了凝望的目標。


    那是一隻體型巨大的雪狼,皮毛雪白,在雪坡上宛如一體,額際有一縷鮮紅的絨毛。這隻奇特的雪狼遠遠蹲在後方,相較於正激烈攻擊的同類,它顯得異常安靜,猶如亙古以來就踞坐在那裏。


    白陌曾聽說狼是一種有靈性的動物,隔著數十丈與狼對望,這種感覺越發強烈,那隻沉默的雪狼仿佛在觀察,又像是思考。


    “它想幹什麽?”白陌一出口就覺得自己問得荒謬,再聰明也是隻畜生,滴水不漏的殺戮之下,狼群已經死了一小半。


    左卿辭不曾回答,他依然在注視那隻不同尋常的野獸。


    無盡銀白的雪穀狹長空遠,撲襲的狼群猶如撞上了堅壁的潮水一波波破碎,被熱血融化的雪水浸著狼屍,彌漫著濃重的腥氣。那隻巨大的雪狼突然動了,它站起來,伸長脖子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哮叫。


    狼群的攻勢突然緩了;第二聲哮叫,狂亂的狼群停下了攻擊;第三聲哮叫響起,靜下來的狼群轉身奔去,丟下同伴的屍骸,丟掉包圍中的獵物,搖著尾巴向發出召喚的頭狼奔去。


    頭狼跳躍奔跑,帶領狼群爬上了一處坡頂,黑色的山脊突出雪麵,像一隻潛伏的巨鯨,它就在鯨背踞坐下來。


    白陌不明白這群畜生想做什麽,隔得極遠仍能感覺到頭狼的視線,卻見左卿辭的臉瞬間煞白。


    飛寇兒忽然開口,話語僵而快:“向東南走,衝到突起的石壁下。”


    一句未落,飛賊手臂一扣一甩,在他身側的左卿辭猶如一塊輕薄的石頭陡然而起,身不由己被拋擲出去。


    白陌脫口驚呼:“公子!”


    幾乎同時,頭狼向著灰冷的天空發出了一聲長長的號叫。


    不同於方才的低哮,號聲尖利而曠遠,回蕩在寂靜的山穀,仿佛有風從雪坡上浮掠而過,帶下簌簌的雪粒。


    雪地上響著飛寇兒最後一聲斷喝:“走!”


    喝音未落,飛寇兒的身影已經在數丈外,如流光掠向左卿辭落下的方向。白陌張大了嘴,眼睜睜地看見墜地的主人被飛寇兒淩空扣住,一路疾掠向東南。


    主人的身影越來越遠,白陌反射性地拔足追上去,陸瀾山雖然不明其意,聽得喝聲也跟了上去;仍在原地的殷長歌與沈曼青怔了一怔,雙雙跟綴而行,商晚緊隨其後。


    同一時刻,所有的狼仰起脖子,隨著頭狼一起號叫起來。


    悠長的狼嚎充滿了不祥,空氣凝固而緊繃。


    突然之間,純白的雪坡上出現了一道狹長的裂縫。


    這一刹所有人都省悟過來,激出了一身冷汗,生死一線,個個用上了全力。正陽宮本以劍法和輕功見長,沈曼青和殷長歌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後發而起,居然超越了陸瀾山,綴在白陌之後;商晚的輕身術雖不比殷沈二人,但與專注於內功的陸瀾山相較略勝一籌;奔得最快的還是飛寇兒,拖著一個人依然捷如流星。


    奔掠到了極致,仍趕不上雪坡裂縫擴大的速度,更可怕的是隨著裂縫出現了奇怪的聲響,莫名地令人耳鼓生痛,整片沉眠的雪層開始滑動。


    疾奔中殷長歌回頭看了一眼,臉龐慘白,眸中無限驚駭。


    巨大的雪塊滾落,無情地向渺小的人砸去,人們狼狽地躲閃,隨著轟然一聲巨響,大地搖顫,日色陡暗,雪層完全傾落下來。


    從高高的天空俯視,傾瀉而落的雪猶如奔湧的洪水,凶猛地撲向穀底,自然的天威之下,微不足道的人類猶如螞蟻,瞬間被崩落的冰雪吞沒。鋪天蓋地的雪崩持續的時間很短,沒過多久,天地間再度恢複了平靜,穀底徹底改變了形貌,茫茫的冰雪覆蓋了所有低凹,猶如一隻巨靈之掌,抹去了一切生靈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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