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之西南有昭越,氣候終年溫熱,千萬座群山連綿,草木青碧繁茂。


    這一帶有幽深的古林,也有被當地人視為聖峰的雪山,岩脈起伏疊嶂,林中生息著奇形異狀的生物,散布著數十萬人昭越人,中原也曾試圖將其納入轄製,歸為王廷治化,然而無論是戰爭還是教諭,均以慘烈的失敗告終。山中千萬年以來落葉和枯泥形成的瘴氣隨著時辰聚現,足以吞噬一切莽撞的外來者。


    這裏依然保持著古時的風貌,被視為蠻荒化外之地,以強悍血腥的蠻俗聞名。統禦一方的不是官吏,而是古老的神靈,當地人尊奉一種肋生血翅的金蛇,被稱為血翼黑神,代行神靈威權的血翼神教在西南一帶至高無上。


    傳說血翼黑神性情苛厲,法力無邊,西南一帶各村各寨遵循百年以來的習俗,將最好的食物和獵獲獻給神教,虔誠地奉上精壯的男子和美貌的女子入教為奴仆。


    昭越密林連綿,村村相望互為倚仗,憑著哨音與角號傳訊,逢戰各村群起而攻。村人溫馴如牛羊,也勇悍如凶獸,人人能挎弓射獵,對異地口音抱著天然的警惕。他們憎惡中原人的狡猾,卻喜歡來自中原的物產。走村的貨郎帶來雪白的鹽、晶瑩的糖、百煉的鋼刀及各種精美奇巧的物件,有時甚至會販來美麗的中原奴隸,換走大量珍貴的皮毛。


    從散落的各村寨沿河上行,山徑越來越高,樹木黑暗濃密,樹身攀滿古藤,累累的藤鈴低垂,掩映著釘死在樹幹上的野獸屍體,無論是凶暴的野狼還是強健的豹子,全化成了幹枯的毛皮和交錯的枯骨,唯有猙獰的頭顱不朽不腐,空空的眼眶深凹。一串串紫黑色的藤花在屍體旁綻出,宛如惡靈的微笑。


    屍體和烏曼藤花是神教無聲的警告,再往上是神教的領域,沒有村人敢逾越這條分界,唯有血翼神教的奴衛能在這片領域穿行。


    一個刺麵的粗壯漢子身著短襟,強健的臂膀烙著血翼,看了一眼天色,凶惡的執鞭驅趕幾名今年收上來的奴隸。對神教和瘴癘的恐懼讓這些習慣攀爬山徑的男女奴隸步伐磕絆,人人都是一身汗。


    穿過數重密林,眼前出現了一彎黑河,河中陣陣腥風熏人欲嘔,河對岸立著一座哨寨,引路的奴衛打了個呼哨,一片轆轆聲響,機栝牽動,懸在兩河間的長索收緊起來,從河底牽出了一條索橋。


    濕淋淋的索橋懸在半空,滑膩膩的並不好走,一名男奴腳下一滑又未撈住繩索,失足跌了下去,還好他諳熟水性,墜下去後很快從水裏冒出來,畏縮地看著橋上的奴衛,不知自己會不會受到懲罰。


    暴躁的奴衛僅是罵罵咧咧了一句,隨即露出一個趣味的笑,仿佛在等什麽好戲。


    轉瞬間,男奴由不知所措變成了極度恐懼,他發出慘烈的號叫,仿佛被什麽東西撕咬,拚力在水中掙紮,汙濁的河水染成了深暗的紅,當他最後一次從水中躥起,腰肋間現出了森森白骨,十餘條藍色的怪魚附在上麵凶狠地啃齧,離得極遠仍能看見魚嘴裏的尖牙。


    這些新到的奴隸都是普通村人,哪見過這種場麵,嚇得癱軟在索橋上一步也走不動,直到河中的倒黴者徹底沉下去,引路的奴衛才咂了咂嘴,揮了一記鞭子,不懷好意地威嚇:“都起來,爬不動的下去喂刀棘魚,也不用想逃走,入了教就要一輩子侍神,不然隻有蠱池和魚嘴兩條路。”


    麵無人色的奴隸互相扶持,終是顫巍巍地爬過了索橋,被引路的奴衛驅到一處廣場,這裏已經匯聚了近百名大小村寨來貢來的新人。


    神教每年都有新的奴隸貢入,大部分留在外山,做最粗笨雜活,淪為地位較高者肆意欺淩的對象。另一些麵貌清秀姣好的,被挑中進入內教服侍,則等同於神教上層的專享,不再是低微的奴衛能夠染指。


    經過粗暴的篩選,進入內教的奴隸被驅至一方墨綠的水池,洗沐更衣後,由一男一女兩名內教的血侍帶領,向昭越最神秘的所在行去。


    沿著關卡上行,穿越數層守衛,層林深處巨大而巍峨的石殿漸漸展現在眼前,碧林深濃,妖紅與暗紫的花在殿邊盛開,時有豔麗的蜥蜴出沒;門廊上盤著藤蔓,棲著翠色的長蛇,懶懶地在葉間吐著芯子,琥珀色的蛇眼盯著廊下行過的人。


    女血侍年紀較長,地位也比男血侍略高。她長發挽髻,斜插木梳,穿著緊身裹胸,下著筒裙,腰上纏著花布,昂然道:“這裏的毒蟲與蛇獸全是教中靈物,比你們的命還貴重,必須恭敬以待,不得傷害。不過也不必畏懼,入過聖池沐浴就不會被咬。”


    行過半裏,視野出現了一片寬廣無比的廣場,正中以黑色曜石鋪成了一方高壯巍峨的神台,神台上置著一方巨石鑿成的王座,居高臨下,威嚴而空蕩。台畔有一尊逾十餘丈的血蛇神像,形象鷙猛而猙獰,昂首而立,眼眸猶如活物,竟然是由碩大的紅寶石鑲嵌而成。


    女血侍率領眾人虔誠地跪拜,起身後才道:“這裏是黑神台,也是神祭之所,不可輕褻,路過必須跪拜行禮。”


    一行人繞過數座石殿,來到一處蒼灰色砌台邊,奴隸們在指引下一看,無不麵色慘變,有些人甚至忍不住嘔吐起來。


    下方是一座深陡的凹池,爬滿了色澤詭異的蛇蟲蠍蟻,有些在互相撕咬,有些在啃食池中散落的腐爛的人類肢體。這些毒蟲比尋常山林野生得更大,看上去更為凶殘,池底白骨相摞,新舊交疊,不知已吞沒了多少冤魂,散發出惡臭的氣息。


    領過來本就是為震懾,見新入的奴隸恐懼至極,女血侍提高了聲量:“這裏稍有行差踏錯,下場就是推入蠱池,受萬毒齧咬之罰……”


    突然一聲大哭打斷了血侍的話,一個女奴崩潰地哭叫起來:“阿瓦的骨牌,阿瓦!我等了三年,原來竟已經被蛇蟲吃了!”


    女奴錯亂地失聲號哭,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池底有一枚橙色的骨牌,在雜亂的白骨和蟲蛇黏液間依稀可辨,想是昔日情人的身上的信物。


    男血侍眉頭一厲,狠狠一記耳光手摑在女奴臉上,打得對方險些昏厥。“哭什麽,這裏是什麽地方,容得你號叫,再不閉嘴一並扔下去,既然情深意重,正好死在一起。”


    跌倒的女奴無人敢扶,女血侍對著一旁的奴衛厲喝:“把她扔進黑牢敗一敗性子,再不懂事就送去神潭做藥人。”


    一排奴隸盡數跪下來,眼看著犯事的被拖走,大氣不敢出。一個眉目伶俐,烏眸豐唇的女奴戰戰兢兢道:“請大人息怒,我們絕不敢有違神侍的話語。”


    女血侍怒氣稍歇,掃了她一眼,帶著倨傲再度開口:“你倒是個聰明的,叫什麽名字?”


    女奴伏地叩首。“納香。”


    女血侍見她姿態恭順,冷哼一聲。“你們初來乍到,地位是最低的,機靈些才能活得久,一會兒將你們分去各處,不許私下議論,不許四處亂走,違者重罰,記清楚了!”


    眾奴隸哪敢不應,納香腦筋靈,見女血侍話裏已有了緩和,鼓足勇氣拉過身邊的女子。“血侍大人,這是我堂妹夷香,不會說話,但聽得懂吩咐,手腳也勤快,我怕她剛開始出錯,能否將我和她分在一處?”


    女血侍意外地看了一眼,見她身邊的女子雖然害怕得低頭,但容色秀氣,身骨纖瘦,也算是個美人,可惜肌膚略深,不如其姐白皙,想是在村中勞作久曬所致。


    男血侍一鞭子抽去,正中啞女手臂,隻見她吃痛而口唇張合,卻僅能發出啞啞的破聲。


    納香被異變嚇得臉色發白,跪在另一側的一名男奴目中流露出擔憂,又不敢言聲。


    男血侍見果然是個啞巴,輕褻道:“啞巴能有什麽用,不如送到乘黃大人那邊算了。”


    女血侍斜了一眼,心知他見對方是個漂亮的啞巴,起了淫心,看著姐妹倆顫顫相偎,她心下一恤板了臉。“各殿都在說缺人,這批先發去灑掃整理,啞巴能幹活也無妨,實在蠢笨再另行處置。”


    納香跪在地上一手摟著堂妹,聽得命令,暗暗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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