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衷


    “她究竟是什麽人。”謝曲衡嚴肅的質問。“看來不是普通的魔教教徒,否則玄智禪師決不至這般言語。”


    “玄智禪師?”


    數十年前便已名揚天下的得道高僧,他也有所耳聞。據說身兼少林派數種絕學,性喜雲遊四方,多年來行蹤飄忽罕見其人,甚至有傳言說已圓寂於某處,居然日前在靈隱寺偶遇,還識破了迦夜……


    “不會錯,白昆玉去查過。和他對弈的人也不簡單,至今尚未探出。”


    以白家在杭州的勢力都查不出,自是有來頭的人物了。


    “還有那天她的神態……”謝曲衡不知該如何描述,小小年紀竟然有如許可怕的殺氣,言辭之間充滿了睥倪一切的傲意,迥異於平日所見,那般淩厲的氣勢,決不會是庸常之輩。


    “我本以為她是魔教下役,被你好心帶至江南。”雖也隱隱覺出兩人的牽絆比想像中深,卻未料想竟至於此。“我見你……你……就算謝家不計較她的出身,你們的年紀也……咳……”


    大哥看見了?難怪……入眼謝曲衡尷尬難言的模樣,他倒是笑了。


    “迦夜不是孩子了,她隻比我小兩歲。”


    “怎麽可能,她看來不過十三歲。”不出所料的難以置信。


    “因為……某些特殊原故,她不會長大了,但心性閱曆卻已是成年女子。”他含糊的解釋了一下,又展顏一笑。“大哥放心,我還不至於對一個孩子下手。”


    “魔教果然邪得很。”謝曲衡詫然自語,仍是不解。“她的真名叫迦夜?身份……”


    “她是魔教四使之一,天山執西域三十六國事務的雪使,過去的幾年是我的主人。”他平靜的道出。


    謝曲衡猝然站起,“她是驅你為奴的人?!”


    “嗯。”


    “這種人留她做甚,還帶至江南。”謝曲衡怒意勃然,出言責難。“接下來你是不是還想把這個禍胎帶到謝家,居然多方回護,你莫非失心瘋了麽。”


    “她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親眼看見她和玄智禪師是怎麽說話的,那般狂妄放肆,囂張無忌,哪一點可取,她是怎樣蠱惑了你,連大哥的話都聽不進去。”


    “如果不是她,我早死了無數次,根本不可能活著回來。”比起謝曲衡的憤怒,他隻是淡淡的堅持。“她是個好女子,真說起來,也是我配不上她。”


    雖然心狠手辣,詭秘多詐,反掌無情,她仍是難得一見的好女人……他一直這麽認為。


    “我知你這些年受盡折磨,竟連心都變成奴隸了麽,當年可不是這樣。”看著弟弟替那個魔女辯解,謝曲衡難過之極。“老三,你太讓我失望。”


    他沉默,過往的種種,那樣複雜的糾纏,豈是言語能說清。迦夜於他,早已脫離了單純的臣屬,縱然是至親也無法理解。


    “她已退出魔教,來江南也隻是觀物賞景,無意介入江湖紛爭,大哥無須擔心。”


    “你們到底是怎樣的關係。”


    他愣了一下,瞥見謝曲衡的神色又頓悟過來,幾乎想笑。


    “我們暫時沒有任何關係,她還是……”他沒說下去,謝曲衡大略猜到,有些意外。“你說她……魔教不是……”


    “中原對魔教並不了解,多指為婬魔妖邪一類,其實也不過是與門派相類的組織罷了,所不同的唯有等級森嚴,刑罰酷厲,手段詭密而已。她絕非大哥所想的不堪,全是倚仗自身的實力才有對等的身份地位。”


    再怎麽想像,也無法想出一個十三歲模樣的少女是如何號令。


    謝雲書揀了一些簡要的說了說,讓大哥約略了解一點。


    雖是簡述,等說完天也黑了。


    沒有提得太細,光道出的部分已足夠讓謝曲衡心驚。那一層層血腥的殺戮甄選,一次次奪命的王廷刺襲,一場場翻覆的逆謀策亂,遠遠超出了臆想。


    “……她本是江南人,和我一樣陰差陽錯流落至天山……處心積慮複仇……待殺了教王便再無留戀,拋卻權位遠走……”


    聽完了良久無語。


    “或許是大哥想錯了,縱然她對你有恩,還了也就是了,何必……”


    “大哥,我早就不是七年前的我。滿手血腥殺人如麻,不敢自認還是謝家人,或許在你眼裏一如既往,可在我心底,自知與迦夜無甚分別。”


    “所以你自甘墮落,不與名門閨秀來往,專與這魔女廝混?”


    “……在我眼中,她是最好的。”他有點累。


    說了許久對方仍不明白,他並未看低自己,大哥卻瞧低了迦夜。“我喜歡她,不在乎別人怎麽看。”


    “你也不為謝家想想,爹一世英名,怎堪有此之累。”


    “所以我不打算回去,我本想私下回家看看……”


    “隻要和她分道揚鑣,你仍是人人稱羨的謝家三公子,過去種種身不由已,爹絕不會怪你。”


    大哥殷切的目光,他無言以對。


    縱然家人寄望,經曆過的卻不會抹去,他已不願再粉飾虛詞,假裝一切都未曾發生,扮演一個完美如斯的謝家子。曾經奉為圭臬的種種,早在七年裏轟然崩塌,斷絕了回複的可能。


    推開門,迦夜獨坐桌前,自己與自己對弈。


    無聊的拎著棋子玩耍,黑白雲子在指間泛著幽光。


    “有約不來過夜半,閑敲棋子落燈花?”他從背後攬住嬌軀。


    她斜著眼睛瞟了一下。“我可不記得和你有約。”


    “迦夜。”


    “嗯。”


    想了半天又咽回去,他鬆開她在對麵坐下。


    “我陪你下棋。”


    默默看他收拾殘局,一隻冰涼的手拂過眉間。


    “你瞧著有點倦。”


    “還好。”


    “因為我?”


    他笑了笑,拉過她的手貼在唇上。


    “你在關心?”


    “你自找的。”她用力想抽回。


    他握住不放,甚至進一步攬住了纖腰。“說的對,你可以開始嘲笑了。”


    漸漸習慣了他這樣的舉動,也就任之。“當時還是應該殺了那個老家夥。”


    “他不是等閑人物。”


    “嗯。”若非無一擊必殺的把握,怎會留此隱患。“不過他沒認出你,明日我離開便是。”


    “迦夜。”他將小小的身子抱至膝上,語氣稍稍加重。“你答應過一起去揚州。”


    “你確定?”她安靜的蜷在臂間,“我的身份已經讓你頭疼了吧。”


    “無妨。”


    “我以為你是聰明人。”


    “噓,別說話。”他輕輕比住了她的唇。


    她側耳聽了聽,“為什麽,外麵又沒有人。”


    “因為我想吻你。”


    隨著話語,他觸上柔軟微冷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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