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崽子們,別怯著了,大方著點!”


    老黃皮子一聲喊,那肚子的黃皮子,紛紛爬了出來,周玄目測,還不止七八隻,至少十幾隻。


    黃皮子一隻隻毛發油光,肚子大,爬起來,肚子裏還咣當咣當,發出金屬碰撞之響。


    “說書的先生,好門道。”


    最瘦最小的一隻黃皮子爬到了地台前,兩隻後腿站住,直立了起來,前爪伸進了嘴裏,一直伸,直到前臂全部伸了進去,再往外一掏,竟掏出個玉扳指。


    “我是黃家的幺兒,手頭緊,餘財不多,光是小小扳指,也要掏出我不少家底,說書的先生莫嫌。”


    ??!


    那枚玉扳指,扔到了周玄桌前。


    井國人不愛翡翠,愛白玉,


    這枚白玉扳指,大體上脂白,個別地方,沁出些血絲,徐驪瞧著眼睛都直了,問餘正淵:“老餘,你說我現在去改行去說書還來得及嗎?”


    餘正淵:“……”


    “黃家六郎,見過說書先生,一副鐲子,不成敬意。”


    黃六郎比黃幺兒重禮數,伸手一掏,竟是一對雕龍刻鳳的純金鐲子,瞅這細膩雕法,工比料貴。


    “南川硯台一副,請先生笑納。”


    黃皮子裏頭也有文人,不全是披金戴銀那一套。


    “金珠子十枚……”


    “珍珠釵頭一副……”


    一溜的黃皮子,賞錢可謂豐富,圍觀的聽書觀眾,在最開始遇上口吐人言的黃皮子們,心裏有些犯怵,但越到後麵,越眼饞周玄桌上那琳琅的賞錢,一個個嘴巴張得大,眼紅著呢……


    甚至有些從外頭來的街坊,眼光忽然就凶狠了,但凶狠過後,理智讓他們眼神清澈——這可是周家班,跑這裏打家劫舍,怕是嫌命長。


    但是有一個人,眼睛裏的凶光持續得挺長,他一時失神,竟然露相了,沒躲過周玄的耳朵,周玄聽到了三聲低沉的狗叫。


    “汪,汪,汪。”


    隻是,周玄現在還得接待豪客呢,不急著收拾他,隻拿餘光瞧他有沒有溜掉。


    “多謝黃家兒郎捧場。”


    周玄抱著折扇示意。


    黃皮子裏年紀最大的那隻,笑著朝周玄說:“這都是我們黃家的小崽子,蓮花娘娘的玄孫們,小的黃天風,是黃門管家,拜過說書先生。”


    他雙手合十,朝周玄行禮。


    周玄開了折扇,點頭回禮。


    黃天風大喇喇的轉過身子,既像對評書觀眾說,也像是對周玄講話:“三日之後,是蓮花娘娘壽辰,蓮花娘娘愛聽書,我一個月前,便帶著小崽子,在平水府的各大茶館裏尋覓,


    可惜啊,那些個先生,功底一個賽一個好,偏偏那書說得,都是老黃曆了,小崽子們聽不了一場便呼呼大睡,直到遇見了這位先生……我們聽一天想一天,回了廟,小崽子們睡不著,非央求著我隔天再來……這是個好說書先生。”


    誰說不是呢?


    觀眾們都有同感,紛紛點頭,覺得黃天風說得對。


    黃天風再次轉頭,朝著周玄單膝跪地,朗聲說道:“三日後,黃家八抬的轎子,接先生去蓮花廟說一場書,想問問先生,願不願意去。”


    黃門重禮節,加上說書人是九大古堂口之一,他們不敢強行逼迫,隻敢請。


    “去陌生地方呀?”


    周玄有點謹慎,該不該去呢?他來井國後,頭一次見到精怪,不知道對方是什麽路數。


    他偏頭去看袁不語,隻見袁不語在瘋狂點頭,跟雞啄米似的,生怕好徒弟一時糊塗,把這場機緣給拒絕了。


    有了來自師父的肯定,周玄合上了扇子:“三日之後,隻管派轎子來接。”


    “謝謝先生,先生爽快。”


    黃天風伸手往肚子裏一掏,掏出一尊巴掌大的金佛來,恭恭敬敬的擺在評書木桌上,回頭喊了一聲:“這尊小佛,是講書的定錢,等您來了蓮花廟,娘娘還備著大手筆!崽子們……扯呼。”


    十來隻黃皮子,複又鑽入屍體肚子裏,給周玄作了一揖後,朝著周家班大門走去。


    隻是依稀還能聽見屍肚內有爭吵的聲音。


    “金絲大環刀厲害,還是閉月羞花劍厲害?”


    “我看劍厲害。”


    “刀厲害!刀厲害!刀厲害!”


    “老妹兒,我是你哥,得聽我的,劍厲害……”


    周玄聽得差點樂出了聲。


    等黃皮子馭屍而走,其餘的觀眾也都開始離場,一個二十出頭的男人,與周玄擦肩而過的時候,卻被他喊住。


    “這位朋友,你就別走了。”


    周玄將男人攔住,這男人便是瞧見黃皮子出錢時麵孔一直保持凶相,發出狗叫的那人。


    “說書先生,你攔我做什麽?”祝庭生含著腰,堆著笑說。


    “你裝得挺好,我沒望出你的破綻來,不過,剛才你見財失神了,破了偽裝,讓我聽到了三聲狗叫。”


    周玄湊到祝庭生麵前,仔細聞了聞,說:“你身上的味道,和前幾天手托三枚銅錢的那條狗,一模一樣!”


    祝庭生心裏吃驚,他是拐子狗王養的兩條狗之一,是個「戲子」。


    戲子這種陰人,除去勾魂,還擅長掩蓋自己的氣息,隻要不當著高手的麵使出手段,在高手眼裏,便與常人無異。


    正因為有這份手段,祝庭生被狗王養成了盯梢的惡犬。


    他負責盯人,托銅錢的楊墨香負責咬人。


    自打狗王定下了除掉周玄的計劃,祝庭生就開始跟梢周玄。


    隻是,連著好幾天,周玄都沒出門,就在周家班說書。


    祝庭生想打聽清楚周玄到底什麽時候會出門,一時間沒忍住,加上對自己偽裝氣息的能耐有些自信,便借著今天外來的觀眾多,他也混進了周家的場院裏聽評書,卻被周玄的血井通靈,瞧出了破綻。


    但他萬萬沒想到,露破綻並非是戲子的本事不精,是因為狗王用來圈養他的狗皮,讓周玄聽見了三聲狗叫。


    “認錯了……”


    祝庭生隻是三炷香,知道周家班裏有神人,他肯定敵不過,哪有還手的心思,扭頭就往門外跑。


    才跑了沒兩步,他就聽見“啪”的一聲醒木,再見一抹刀光從自己身下劃過,


    他就瞧見自己的身子還在往前跑,跑出了四五米遠,但兩條小腿,依然立在原地。


    “我的腳!”


    祝庭生撲倒在地,捂著斷腳痛號,可場院裏的人瞧見的,和他自己瞧見的,卻不是一種場景。


    場院人就瞧見祝庭生拔腿想跑,但他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拔出一柄短刀,將自己雙腳齊齊砍斷。


    “老袁,你這手,有點厲害!”


    周玄知道,祝庭生是被袁不語拉進了白日夢中。


    白日夢中的祝庭生,以為是一柄刀光斬了他的腳,實際上,是他受了夢境的迷惑,自己斬了自己的腳。


    袁不語說道:“前幾天我說了,欺負我徒弟?吃他娘的熊心豹子膽!現在還敢找上門!”


    周玄撿起地上的短刀,要斬了祝庭生,拐子養的狗,不殺了留著幹嘛?


    “唉,別著急啊,這人還有用!”袁不語喊住周玄。


    “有啥用?”


    “用他找狗王,給他們一鍋端了,讓拐子知道知道你師父的手段,別隔三差五的就來惡心咱們爺倆!”


    袁不語示意周玄把祝庭生的屍體背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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