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世榮的求婚自然成了宮中女子有興致討論的一大新鮮事,連一向與柔福不睦的潘賢妃都滿臉笑意地向她極力誇讚這位駙馬候選者:“這位高公子出身名門,家世與人品都不錯,年紀輕輕就已官至防禦使,前途無量啊,與公主倒也很是般配呢。”


    張婕妤笑著打斷她:“姐姐這話也不全對。公主是神仙般的美人,就算是一等一的人物也未必能相配,官家就是怕委屈了公主,舍不得隨意將她下降給普通臣下,所以才把公主留到現在。若論朝中臣子的人品、風度與官爵,應屬張浚最佳,可惜張大人早已婚配。除了他,條件上佳而又尚未娶妻的年輕臣子,似乎就隻有這位高防禦使了……聽說公主當初歸來,曾由他護送過?可見公主與他是有緣的,而他一直獨身不娶,或許就是為等公主,若非對公主情深意切,今日豈敢於在大庭廣眾之下向公主求婚?雖說公主下降給他仍是有些委屈,但他日後必會珍愛公主一生一世,也稱得上是一段良緣呀。”


    柔福聽人談論她的婚姻大事,毫不像一般女子那樣忙不迭地麵露嬌羞之色,漠然看了看潘賢妃與張婕妤,一時也沒與她們答話,隻把目光移到嬰茀臉上:“嬰茀,你覺得呢?”


    嬰茀低首微笑道:“該說的兩位姐姐都說了,我口拙,講不出什麽更多的意見,隻是覺得……高公子今日球打得真好,舉止瀟灑,氣宇軒昂,像極了當年出使金營歸來,策馬入艮嶽的官家。”


    柔福凝視她良久,唇角忽地上挑,拉出道冷冷的月弧:“拿臣子跟官家比,似乎有點欠妥。”


    嬰茀臉色大變,忙頷首道:“公主見諒,是嬰茀失言了!”


    柔福沒再理她,起身回宮,擲下一句話給幾位麵麵相覷的妃嬪:“要道賀也不是在現在,九哥還沒答應呢,你們倒先樂起來了。”


    趙構這日打了場擊鞠賽,又在晚宴上與群臣多飲了些酒,到了夜間覺得有點累,便通知內侍今夜不再去禦書閣批閱奏折,早早回到寢宮休息。然而高世榮求婚的情景頻頻浮上心頭,想想不覺又是一陣浮躁氣悶,最後歎了歎氣,還是決定再回書閣坐坐。


    走到書閣門前,見門內有燈光,兩名內侍守在門前,見了他立即下拜請安,然後朝書閣內喊了聲:“官家駕到!”


    趙構蹙眉問:“裏麵有人?”


    內侍躬身答說:“福國長公主在裏麵看書。”


    趙構點點頭,然後邁步進去。依稀想起她以前曾請他允許她去書閣找書看。


    柔福立在房中,待他進來後朝他一福,他伸手挽住,說:“私下不必這麽多禮的。”


    她頷首答應了一聲,低眉斂目,鬱鬱寡歡的樣子,手上一卷書,是尋常的《楚辭》。


    他接過書看看,略笑了一笑,問:“瑗瑗愛讀《楚辭》?是了,所以嬰茀的名字都出自這裏。”未聽見她應聲,轉首一看,溫言問她:“怎麽?誰惹你不高興了?”


    她黯然淚垂:“我不要嫁給高世榮!”


    梨花帶雨的模樣當真我見猶憐,他忍不住輕輕歎息,引袖為她拭淚:“我又沒答應他。”


    她輕顰淺蹙,臉上淚痕雖被他拭去,卻還有細細一層水珠縈在雙睫之上。“九哥,”她對他說:“我一生不嫁好不好?”


    他何嚐不想如此,但此事終有許多無奈之處。他的微笑有點苦澀的意味:“你大了,終究是要出閣的,九哥並無理由留你一輩子。”


    她仰首看他,星眸幽亮,臉上滿是懇求的神色:“我要一直留在九哥身邊。今晚我來這裏就是為了等九哥,告訴九哥這句話。”


    他一怔,問:“內侍沒告訴你我說過今晚不來?”


    “他們說了。”她答:“但我就是知道你會來……我們心有靈犀。”


    我們心有靈犀。這話像陽春和風,吹得他心頭一暖,刹那間隻覺一切都可看淡,什麽都無所謂,任他閑言滿天又何妨,留她在身邊,他的生命才有歸於完美的機會。


    “好。”他脫口而出:“去他的高世榮,去他的駙馬都尉!我不會把你嫁給別人。”


    柔福嫣然一笑,伸出雙臂摟住了他的腰,輕輕依偎著他。


    想起守在門外的內侍,趙構對她的親密舉動頗感不安,雖然內侍背對他們,未經他召喚亦不會轉頭過來。


    他抓住柔福的雙腕,將她微微拉開,輕聲說:“不要這樣……”


    忽地透過她的絲質衣袖,覺察到她左手的袖中有一紙質物,像是呈長方形,軟硬厚薄是他非常熟悉的。


    他的笑容當即隱去,把住她左手,徑直伸手到她袖中取出了那冊文書。


    果然不出所料,是一份奏折,展開一看,發現是秦檜今日呈交的上疏。


    霎時明白了許多事。想必她經常借看書之名到他書閣來翻閱朝臣呈上的上疏和一些文件資料,所以她很清楚朝中之事和他的施政方略。今日應該也是如此,聽說他不來書閣了便前來偷看上疏,見他突然出現,便把手中的上疏塞進袖裏,然後隨手抓了冊《楚辭》以掩飾。可恨的是,居然還騙他說是特意等他,說他們心有靈犀……


    心有靈犀!他在心底冰冷地笑:剛才竟還為她這純粹的謊言心動,卻沒想到她一直把自己當作可以隨意欺騙的獵物。


    回過神來,發現柔福正在怯怯地看他,囁嚅著喚他:“九哥……”


    他沒有像她預料的那樣朝她擺出震怒的臉色,隻是淡淡地說了句:“臣子寫的這些東西很乏味的,不太適合瑗瑗看。”把上疏拋回禦案,然後走至書架邊,取了一冊班昭的《女誡》遞給她:“女兒家,應多看看這種書。”


    柔福不敢多說,乖乖地接過《女誡》,垂首不語。


    “不早了,你回去罷。”他語氣很硬,分明是命令的口吻。


    她點頭,又福了一福,然後啟步回宮。


    趙構待她身影完全消失在夜色中,抑製著的怒氣才終於爆發,幾步走回禦案前,猛地一拂,其上所有文具文書轟然跌落滿地。


    內侍大驚失色地跑來跪下:“官家息怒……”


    趙構怒視他們一眼,道:“叫幾名禦營禁兵過來。”


    待禁兵趕到後,趙構一指兩名內侍,對禁兵命令道:“把他們各杖責四十,然後趕出宮去,永不再用!”


    內侍聞言哭求:“奴才們做錯了什麽?難道是讓公主進書閣不對麽?但官家是答應過公主,親口允許她進來看書的呀!”


    不錯,他是答應過,但那時柔福似是不經意地提起這事,他也就隨口答應了,卻沒想到她這般有心機,把這當作窺探朝政的機會。而內侍知情不報,罪不可恕。


    他並不答內侍的問題,隻決然揮手,命禁兵把他們拖出去。隨即倚坐在龍椅中,仰首閉目,頭和心都在隱隱作痛。


    處罰完內侍後,禁兵回來複命,再問他還有何吩咐。他抬目朝柔福居住的絳萼宮的方向看了看,道:“即日起,你們守於福國長公主的絳萼宮前,未得朕旨意,不得放她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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