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色礦,即天然的有色礦石,通過特殊的工藝加工後得到的稀有顏色,可用於丹青繪畫或染色。


    靖州獨有的色礦是藍紫二色,世間少見。自從戰亂使得色礦停產,此二色的顏料與布匹價格驟然飛漲,也多是替代之色。


    如今蕭淙之重新開礦,本已出了第一批顏料,是中原難得一見的上品,可就在前幾日,礦洞突然發生了坍塌,不僅死傷了一批收容的流民,更是將入礦的路堵住了。


    彼時蕭淙之的毒還未解,杜檔頭沒有通報,帶著人搶修了兩天兩夜,可誰知剛修好又塌了!於是連夜報了蕭淙之,趕來專用於色礦加工的瀝坊。


    蕭淙之在瀝坊巡視一周,無任何異樣,問他:“你懷疑有人做手腳?”


    杜檔頭掩上了門,走到蕭淙之近前,躬身悄聲說:“大人,不是懷疑。搶修的這幾日,雖然慌亂緊急,但小人還是仔細將運出來的石塊檢查了一遍,雖然亂石堆疊難以分辨,但小人不會看錯,那確實是硝石的痕跡。是有人乘大人受傷,故意用硝石引火起爆,震塌了礦洞!”


    蕭淙之抬眼冷凝著他,不言語。


    杜檔頭以為他不信,補充道:“不是小人自誇,自國公夫人接管生意時,小人便在跟前效力,錢貨賬目,隻消看上一眼,便知有無錯漏。此番絕沒有看走眼!”


    蕭淙之觀他一眼:“難怪,你家家主選你來靖州。”


    “夫人心係大人,自然傾盡全力相助!”


    蕭淙之垂眼看著手裏的那盒藍色顏料,默了幾息:“今天的事,隻你我知道,下去吧。”


    誰知第二日,色礦坍塌的消息傳的滿城都是,自然也傳到了元綺耳朵裏。


    “小家主,”荔雲疾步走進小書房,“奴婢方才上街,外頭到處都在傳。”


    “傳什麽?”她正在梳妝。


    荔雲皺眉湊近,壓低著急的嗓音:“傳色礦塌了,說咱們家大人,明知其中凶險,故意招攬流民填命開礦,謀取私利!”


    元綺詫道:“什麽?”她抿嘴思索片刻,又問:“什麽時候的事?”


    “刺史達人中毒那幾日。”


    “外頭還說了些什麽?”


    “還說,大人到任以來種種新政,不過是做做樣子,靖州仍是原來的靖州。”


    “他人呢?”聲音中帶了急氣。


    “奴婢來時問了,大人與杜檔頭去礦上了。”


    一時找不到人詢問,元綺便決定在府上等蕭淙之回府。


    可月已升至半空中,始終不見他回來。隻好先寬衣就寢。


    夜裏,鐵甲聲聲,疾穿院廊:“夫人,夫人,不好了!”


    元綺裹著披風,隔在屏風後聽來人報:“我們掘開了一條路,刺史大人親自下礦救人,誰知 ,誰知礦洞又塌了,眼下大人生死未卜,韓將軍遣末將速來告知夫人。”


    元綺如聞驚雷般驟然起身。


    “夫人,我等已連夜救援,定會將大人安然無恙救出來的。”


    元綺大喊:“荔雲,快,替我更衣,我要去礦上。”


    礦山在城外,元綺沒有梳高髻,隻簡單用釵綰起頂發,耳後青絲散開。


    她趕至礦場,天邊已然泛青。杜檔頭與韓衝來迎她:“嫂嫂,您來了。”


    “怎麽樣了,找到他了嗎?”


    韓衝搖頭。


    元綺提起裙擺,大步就朝礦洞口走去。其實說是洞口,不如說是亂石堆——原本用來支撐的粗壯椽木都已倒塌,亂石將礦到塞得光都漏不進去。


    她扶著石頭踉蹌著彎腰朝洞裏看,伸手不見五指,更無回應!


    “小家主,您別太擔心,我們已經派人清道了。”杜檔頭近前來。


    “怎麽會這樣?開礦前分明點過穴了。怎麽還會連續坍塌?”


    杜檔頭說:“原本是已修好了,誰知之前的塌方震動影響了走勢,這才又塌了!”


    元綺不想再聽,一連三問:“他們多少人下去的?去多久了?還要多久才能清出來?”


    杜檔頭額上汗如雨下,背後的早已濕透“連刺史大人在內,共十五人,已有十二時辰了。明日定能將這些石頭清理了。”


    元綺還欲吩咐,月姬公主與副史一行人就順著天光到來了。


    “夫人,我等聽說刺史大人遇難,立即就過來了。”崔副史率先來行禮,身後還跟個三位下官。


    “遇難”二字落禮進元綺耳裏格外刺耳,人都還沒找到,他倒先判了死刑!


    她嚴正神色:“韓將軍正帶人清礦道。”


    “夫人也莫太焦急傷心。此處一切交給下官,您保重身體要緊!”說著便要讓自己的人手過去。倒像勸人節哀順變,又透著迫不及待。


    元綺看了一眼他身後的月姬與幾位下官,這幾位雖然叫不上名字,但接風那日攜家眷來拜,她是有印象的,這幾位的夫人,皆是外族人!她忽然明白,韓衝為何第一時間要去請她,若自己晚來,副使代政,這色礦生意隻怕都拱手他人了。


    她看了一眼礦山,與崔副使道:“我已命人備下醫藥,崔副使政務繁多,無暇分身,此處有我與韓將軍,這天下恐怕再沒有人,比我更急切想救人了。”


    一聲輕笑傳來,此時能笑出聲來的,除了月姬也沒有旁人了。


    “是呀,整個靖州的藥房都快被你買下來了,隻怕我們以後有個頭疼腦熱,都得看你臉色呢,若是惹你不快,也不知會不會被毒害。”


    元綺麗此刻實在沒有心思與她逞口舌之快:“此處冷僻,配不上公主貴體,我為了夫君責無旁貸,不敢勞煩您傷神。眼看著上京的迎親隊伍都快到了,萬不能出差池,崔副使,您說對嗎?”


    逐客令已下,又以上京相壓,縱是崔副使也不好多說什麽。


    月姬卻不肯走:“你們中原有句話叫做嫁雞隨雞,我既然嫁到中原,也算半個中原人了,何況我與蕭刺史相識多年,如今他遇難,我豈能冷眼旁觀,裝聾作啞呢?”她輕蔑地笑看元綺一眼:“怎麽?他沒告訴你嗎?”


    元綺心急如焚卻隻能強忍著應付:“荔雲,命人收拾一處幹淨地方來。”


    荔雲從小跟著元綺,幾次與月姬交鋒,也知道此人難纏,便故意拖延時間,收拾地極慢,就盼著這位公主受不了荒郊野外,知難而退。


    可月姬根本沒有走的打算,挑著眉看她磨蹭。終於荔雲磨不住,在狂洞口不遠處收拾出一塊平整空地,置下桌椅茶幾。


    “去,叫你家夫人過來坐坐,一時半會兒還挖不出來,我陪她說說話,打發打發時間。”


    元綺聽了荔雲的傳話,回首看了一眼不遠處輕鬆品茶的月姬,看來今天是躲不過了。


    剛落座,月姬便讓人奉茶上來。元綺表麵裝作鎮靜,實則已經笑不出來了。月姬看在眼裏,好不痛快。她心急如焚,她卻偏要消磨拖延她,這才痛快。


    她斷氣茶盞,輕輕撩撥浮起的茶葉:“我生在草原上,來了你們中原才慢慢習慣喝茶,夫人應該比我懂得多吧。”


    “附庸風雅罷了。”她簡單回答,眼睛仍然望著礦洞。


    月姬淺淺笑了,也望向礦洞方向:“我知道你著急,這麽大的石頭,砸在身上,一定很疼。斷手斷腳,血肉模糊的。不過,你放心,隻要他沒摔成泥,我會有辦法幫你分辨哪個是他的。”


    元氣倏然回首:“公主什麽意思?”


    “他身上有我的奴印,那可是我親手烙上去的,化作灰我都認得。在這兒……”她手指著自己的心口,說的得意極了,眼神直勾勾觀察者元綺,就像妖精鬼魅想要吸人精氣一般,隻不過月姬想要的,不是精氣,而是她的恐懼、嫉妒、與憎恨,“怎麽?你竟然不知道?”


    月姬吃驚似地捂住嘴,低聲說:“不會吧,他都沒碰過你,你還在這兒演夫妻情深?”


    元綺心中如孤舟入海,極力想要平靜,卻總有風浪衝擊!隻能緊緊攥住衣裙,臉上仍然裝作鎮靜。


    瞧她冷著一張臉說不出話來,月姬真是痛快極了。


    “你喜歡他?”她突然問。


    “自然,妻子當然心悅丈夫,何況我們新婚,無端的猜測,公主慎言,傳出去對你我都不好。”


    月姬輕笑,昂起頭來睨她:“從前我也挺喜歡他的,所以我給了他一次機會,隻要他手刃父兄,以表忠心,我就給他自由。沒想到啊,他這個人,不光心狠還狡詐,不僅下了殺手,恢複自由身的第一件事兒就是反咬我一口。”


    元綺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月姬仿佛捉住了她的馬腳,乘勝追擊,捉住她的手腕,仿佛閨房私話般悄聲問她:“你就不覺得害怕?弑父殺親,那是要下地獄的畜生才幹的事兒。”


    “公主莫要再編故事了。”


    月姬鬆開她的手,漫不經心道:“其實他死了對你未嚐不是件好事。有你這樣的人握在手裏,無論是誰都會……”最後四個字意味深長,“好好利用。”


    元綺深吸一口氣,勉強凝住心神,實則眼前礦洞的輪廓已有些模糊了:“公主特意趕來,難道就是為了與我說這些?”


    “有時候,男人們在外麵用刀劍搏命,還抵不上我們的幾句話。我有個愛好,喜歡看人因為我的一句話而瘋狂。”


    “那我一定讓公主失望了。”


    “那可未必,今天的話你聽進去了,就像一顆種子。哪怕他今朝不死,日後你看著他,便要想起來,他可是個肮髒的弑親惡徒呐!猜忌、厭惡、恐懼、疏遠,我喜歡看你們就同盟反目,更想看夫妻離心!哈哈哈哈哈。”


    元綺終於明白,為什麽都說月姬是條毒蛇!如此心思,簡直惡毒至極!


    “公主憑什麽以為我會相信?”


    “不是信不信,是你忍得住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晏君山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西浮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西浮屠並收藏晏君山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