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的太府卿告老還鄉後,太府寺便已經半閑置了,隻管這上京的幾門生意,商事解禁後的諸多事宜都插不上手。元綺今日上任,帶了旨意過來,調出了近五年的卷宗。


    太府寺如今主事的原太府寺丞,姚德興,年過四十,在此供職十年有餘。


    “恭迎郡主入主太府寺。”


    他帶著太府寺上下皆列隊迎接,元綺與元穆一同立在堂上,不難看出,其下諸多官員,並不都如姚德興這般恭敬,大約也同那些言官一樣對她頗有怨言——太府寺空了這麽久,既無實權也無肥差,姚德興在此十餘年都未能高升,可見在這兒的都是些不得誌之人,突然空降一位商賈出身的女上司,對於這些科舉出身官員來說,無疑心有不甘。


    多虧元穆同行,論出身論地位,他是絕對的上位者,即便對元綺再不滿,這些人也不敢在他麵前表現出來。


    “諸位不必多禮,我今日奉旨上任,來的匆忙,隻是想先來與諸位打個照麵。”


    姚德興道:“既如此,想來郡主今日並不急於辦公,不如下官為您介紹熟悉一下?”


    她笑道:“我正有此意,有勞姚大人領路,此外,請調出了近五年的卷宗,撥出幾位得力的人手給我,明日便正式辦公。”


    “下官領命。這就著人去辦。”


    午間元綺做東,請了太府寺的幾位主事官員吃酒。


    元穆本也想陪著,但元綺卻道:“哥哥,你先回去吧,這畢竟是我自己的事兒,不能事事要你來撐腰。”


    元穆想了想道:“我這是擔心你,且不說太府寺的人用的順不順手,還有長孫家那邊施壓,我在,有些事情,你好辦。”


    元綺撲哧一笑:“哥哥,難不成你還想給我當助手嗎?行了,你回去吧,若是讓別人知道,隻會說我仗著兄長的勢力,到時候,連陛下也會覺得我沒能力罷了。”


    話是這麽說沒錯,但元穆心中有愧,此番元綺回來,他一心想要彌補,真是一點兒苦都不想她再吃了。


    “哥哥,你忘了,除了你,還有蕭淙之呢,”她說著低了聲,“我估摸著這一回皇後舉薦我也是他在背後推動的。”


    元穆露出一絲笑容:“八成是,科舉案他可為太子招攬了不少門客,這一回太子向皇後舉薦你,連我都不知道。”


    元綺露出俏皮神色,調侃道:“呀,我還以為哥哥同他惺惺相惜,無話不談,生死與共呢,想不到竟也有不知道的時候。”


    聞言元穆不僅沒有笑,反而臉色落寞了幾分:“當年你走以後,我為了穩定大局,一直瞞著他,我們圍殺了阿蒙多,之後他帶我去了錫林,原來他早就猜到你不見了。淙君大義,為了天下忍情忍痛,一直到仗打完了才挑明。自那以後……”說到此處,元綺大約也猜到了,他與蕭淙之,雖然政治立場相同,但卻也有了隔閡,否則科舉案,和此次保舉元綺出任太府卿,不會都瞞著元穆。


    元穆又道:“是我對不起你們。”


    “哥哥,別這麽說,我這不是回來了嗎,一切可以回到從前的。”


    元穆扯出一絲笑來:“嗯,阿綺說的對。”


    “嗯,那你先回去吧,改日,我去看看嫂嫂和小侄子。”


    “行,有任何事,你隨時找我。”


    元穆走後,元綺便設宴招待。說句不好聽的,太府寺這幾位,雖說是當了京官兒,卻壓根兒融不進上流的圈子,一直在邊緣徘徊。


    就元綺招待的規格,席下幾位一時都不敢動筷。唯有姚德興,對於這場麵頗有經驗,一直同元綺講著太府寺的情況。


    酒菜剛上來不多久,外頭小斯便來報,說武定侯來了。


    元綺明顯察覺到這幾位一下緊張了起來,腰杆挺的筆直,眼睛時不時就朝外看,這反應明顯比元穆在的時候更加緊張。


    元綺對那小斯說的:“請他進來吧。”


    那小斯出去不久,隻見蕭淙之換了一身玄色的常服,目不斜視地闊步走進來,幾位下官皆起身行禮:“拜見侯爺。”


    但蕭淙之眼裏卻似乎壓根兒看不到這幾位,大步越過他們徑直朝著主位上的元綺走去:“坐下吧。”


    幾位如獲大赦,坐回席上,隻見蕭淙之毫不避諱地並肩坐在元綺身邊,麵上難掩愛意,坐下後立即一隻手覆在元綺手上。這下,就連姚德興都不敢正眼看了。


    早聽說這二位和離了,這架勢,怎麽不像和離,倒像新婚夫妻呢?


    還有眼前這位武定侯,從前隻能遠遠看見,都覺得威武不凡,淩厲逼人,如今竟然就在眼前,不少人腹誹,沒想到自己有一天竟還能同他吃上飯!


    元綺感受到手上溫度,抬頭看他,一時間竟有些像當初與他初到靖州參加的接風宴,月姬刁難,他也是如此,一隻手握住了她的手。


    如今想來,笑意便堆在嘴邊。


    “你怎麽來了?”


    蕭淙之直言:“本來下朝就該來找你,但被陛下喊去,說了一會兒話,怕你久等,立即來了。正好趕上飯點兒了。”


    元綺聞言眼神中帶著狐疑,她當然知道蕭淙之會來找自己,畢竟上次夜會後,已經快一個月沒見了,她疑惑的是,他為何如此高調地來?


    蕭淙之明白,但此時不方便多說,何況席下還有幾位大人噤若寒蟬,他於是提了一杯酒,對下麵說道:“今日郡主上任,往後多多仰賴諸位了。”


    下麵幾位立即提酒杯飲盡:“侯爺太客氣了,能有郡主主事太府寺是我等的榮幸。”


    之後蕭淙之的話並不多,仍是由元綺在問一些公事。但明顯發現,這幾位大人回答得更加細致。


    他們也都不傻,郡主上任,鎮國公是親兄長,陪著來無可厚非,但蕭淙之以什麽身份來?又以什麽身份說這番話?


    所有人心中已經不言而喻了。


    酒過三巡,散了席,幾位大人自然是回去當差,但元綺今日並不辦公,一時間去留便有些尷尬,加上午間飲了酒,便一時昏昏沉沉。


    “下午有什麽安排?”蕭淙之問。


    元綺想了想,卻問:“你今日如此大張旗鼓地來,就不怕傳到陛下耳朵裏?”


    他卻露出自信的笑,並將人扶起來:“無妨,陛下既然肯任命你,那對我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總歸你人已經在上京了,誰都攔不了我來見你。”


    元綺心中一暖,卻還是提醒他:“凡事還是謹慎些好。”


    蕭淙之俯身湊近一些:“難道郡主想要同我地下情?”


    她臉上本就微醺,聞言輕推他一把:“油嘴滑舌。”


    他收起笑意,在她麵前蹲下:“來,我背你,下午若無安排,去看看子湛吧。”


    這正合元綺的心,何況酒肆並不適合說話,她還有很多事情要問他。


    她戴了幃帽,由他背著,徒步走上了長街。今日街上行人並不多,行過鬧市,還有一段僻靜小路。


    “怎麽不叫馬車?”


    “想同你單獨走一走。”


    “那放我下來吧,前麵有個湖,沿著湖走走,正好醒醒酒。”


    蕭淙之卻沒放,他腳步很慢,背著她沿著湖邊走了許久。


    她趴在他肩頭,透過擺動的幃紗看到他的耳朵,下頜,脖子。他的肌膚不比女子細膩,下巴上有些胡渣,仍有戰場洗禮的堅毅與肅殺。


    她看的出神,這個人此刻真實地在自己眼前,人生在世,她從未有過這種感覺,所行的這段路,明明這麽短,卻希望此生都能在他背上。


    “蕭淙之。”她輕喚一聲,氣息吹動幃紗,撩過他耳畔。


    “嗯?”


    “是你讓太子舉薦我的?”


    “嗯,皇後還記著長穆的仇,她出麵最公正合適。”


    “那尚陽公主呢?也是你說服她出家的?”


    前方傳來他的笑聲:“朝若未免太看得起我。”


    “那是為何?”


    “尚陽公主早有心上人,我不過是順水推舟,幫了她一把,也解了自己的麻煩罷了。”


    元綺回想起尚陽,記憶裏是非常受寵的小公主,當年嘉柔和親,就是因為尚陽年幼,四年前,她不過十二歲,如今也才十五六,哪來的心上人?


    “我怎麽聽說,陛下登基後,公主就去守皇陵了,她自小在宮中長大,哪來的心上人?”


    “出了宮不就有了。”


    “出宮?你是說,在皇陵?”


    她在宮裏這段日子,時不時會有宮女來學舌,說武定侯與尚陽公主如何恩愛和睦,武定侯出宮吊唁醫聖遇刺都是公主相伴,如今侯爺還為她專門請了法師去除皇陵帶出來的陰氣。


    難怪當時在妙法觀,蕭淙之曾說,讓她無論聽到什麽謠言都不要當真,他這是在拿尚陽做幌子呢!


    元綺明白了,不禁感歎道:“難怪要宗室除名,皇家的公主,即便再落魄,也不會嫁給販夫走卒,何況還是出家人。”


    蕭淙之卻對此並不在意:“一個月不見,你怎麽一直問別人?”


    “那我該問什麽?”


    他頓了頓,看不清神色,卻道:“問子湛。還有,問我。”


    元綺燦然一笑,笑意在他耳邊縈繞,熱烘烘香噴噴的:“我知道子湛很好,嫂嫂經常托人送信來。”她瞧著他棱角分明的側臉,唇隔著幃紗,貼近他耳朵道:“至於你,蕭淙之,我好想你。”


    他倏然停住,仿佛受到極大震撼,無聲中他用力將人往自己背上一送,加快了腳步:“那就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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