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綺正在案前閱卷,門外傳來嘈雜響動,她抬頭看去,簇擁的聲音已經來到門口,隻見一個玄色挺闊的身影,邁步進來。那人平日裏生人勿近,今日卻如沐春風般帶著笑意。


    “在看什麽?”蕭淙之問。


    “你怎麽來了?”她立即放下手中的案卷,站起身去迎他。他見她走來,步子邁得更大了,先一步上前將人攬住,目光含情:“來看看新任的太府卿有什麽用得上我的地方。”


    元綺輕推開他,畢竟是在辦公的地方:“方肅山,也是你安排來的?”


    “嗯。是我。”


    “你老實同我說,讓我來做太傅卿,是不是還有別的計劃?”


    蕭淙之含笑走到她書案前,隨手拿起一卷:“朝若這些已經看過了,可發現有什麽問題?”


    元綺太熟悉他這賣關子的模樣了,既然起了話頭,順著他的話說,便會豁然開朗,而他手裏拿著的那一卷,看似隨意,元綺卻知道,那是兵部架部司謄抄送來存檔的,他問這一卷,便是問自己,究竟有沒有看出錢三京的貓膩。


    她回答道:“賬目上沒什麽問題,隻是成本過高了。就算這幾年夏日炎熱,冰也不可能融化六成以上,再有,人力不按路程計算,卻按運送的日子計算,多拖延一天,多一天的銀子,時間長了冰可不就化了?冰一化,價格就更高了。陛下問起,便說是商路還需完善,如此撥下款來,又不知道進誰的口袋。”


    蕭淙之在案前坐下,對她伸出了手,那眼神便是在說:“過來。”


    元綺將手放在他手心,感受到他掌心粗糲的溫度傳來,心中洋溢著說不出的滋味。下一刻,手上傳來他的力道,人順勢被拉到他懷中,坐在他腿上。


    蕭淙之從身後環住她,將案卷展現在她麵前:“不愧是小家主,看事情一針見血,看來錢大人要頭疼了。”


    “怎麽是我讓他頭疼,我光是梳理這些,便不知道要費多少力氣,我該頭疼才是!”


    身後的人卻一本正經應了一聲:“嗯,既然這樣,今日天黑了,我讓韓衝找個麻袋,先將錢大人套起來打一頓,專打腦袋,無論如何,他的頭得比你的疼。”


    撲哧,元綺忍俊不禁。回頭去看他,正迎上那雙深情的眸子,如同無底深淵一般,將她吸住。


    “你什麽時候學會說笑話了?”


    “誰說這是笑話?”


    “難不成堂堂的武定侯還真要學地痞流氓去偷襲?”


    他卻道:“我隻要你開心。其他無所謂。”


    元綺怔住,她如今時常被他突如其來的表白給震驚,從前塞北關外的冷麵殺神,真的是因為自己變了太多了。


    她想起昨日他忘我的縱情,傾瀉而出的時候,她從未見過失控的蕭淙之,直到那時她才明白,即便冷硬如他,也是個有血有肉的凡人,也會為情而痛,為愛而傷。


    她看著他的眼神也無意識地多了一絲心疼。


    “蕭淙之,我究竟怎麽做才能幫你?”


    他將人橫抱在腿上說道:“就按照你的思路去做,撥亂反正,還百姓一個公平合理即可。”


    “隻是這樣?”


    “嗯。”


    她想到了什麽,低聲道:“你說過,長孫家一直在賄賂西南蠻夷,若是我斷了他們的收入……”


    她邊說邊觀察他的神色,隻見他逐漸露出滿意欣賞的神色,眼眸溫柔地看著自己。她便知道自己說對了。


    “那長孫家可就得的餓肚子了。”


    聽他這話,元綺便明白了:“我想長孫家賄賂西蠻夷一事,應當不是最近這一兩年的,恐怕先帝在位時就已經開始了,既然如此,這行賄的錢財如何得來,隻需咱們深入查一查,我相信破綻一定很多。若是有虧空,那就更麻煩了。隻是,我始終擔心,長孫家與陛下太後畢竟是血親,若真到那時候……”


    “朝若,我們如今的所作所為,並不是針對長孫家,而是國家發展,大勢所趨,而他們攔在了這條路上。若長孫家見好就收,功成身退,自然皆大歡喜,但如今朝堂表麵看著平靜,實際上卻已經暗流湧動了。對於朝廷來說,最重要的,無非三件事,錢,兵,人才。財政收入,國家商事如你所見,價格虛高欺上瞞下;而兵馬,長孫家屯兵西南,勾結西南蠻夷,擁兵自重,已經是隱患;至於人才,科舉案你也看到了,所牽連的不是幾個人,而是成千上萬的讀書人。這三件,每一件都足以動搖國本。長孫家不願退,反而咄咄逼人,他們不僅想要向陛下索取高官厚祿,更想要控製整個朝堂。所以,不是我們針對長孫家,而是他們太貪心,非如此不可。”


    元綺想到,自己回到上京以後,也隻與長孫馥打過照麵,除此之外,並未同長孫家真正交鋒過,就連太後都沒有難為自己。但聽蕭淙之這麽一說,才知長孫家雖然默不作聲,實際已經積極悄悄盤踞在國家的命脈之上,看似科舉案,太府卿的任命是他們輸了,但根本沒有動搖他們的根本!


    再細想,陛下正是為了製衡長孫家才留住蕭淙之,而他甘願如此,是為了她,也是為了自己的抱負。即便經曆了那些慘絕人寰的過往,他仍然有一顆安天下濟百姓的心,實在太難得了。


    元綺深看他,當年寫下“平戈萬裏晏君山”清俊少年,雖然容貌變了,身份變了,卻仍然保留了那顆珍貴的赤子之心,她對他的愛意,除了男女之情外,更多了一份敬意。


    她拉過的手,緊握,用春風般溫柔的語氣誇獎道:“淙郎才是看看事情一針見血呢,短短幾句,便點破了長孫家的陰謀。果然謀略不輸諸葛,武藝遠勝呂布,忠義可比關羽,集千古賢臣優點於一身,令朝若欽佩得五體投地。”


    蕭淙之怔了一瞬,忍不住低聲笑起來:“我還是第一次聽你誇我。隻是聽著怎麽有些不實?”


    她側過頭,下巴一昂:“隻許你說笑話,就不許我恭維嗎?”


    “好好好”他將人圈在懷中,“隻要你高興,怎麽說我都可以。”


    即便是從前也沒有如此膩歪過,元綺立時臉上漾起紅暈:“蕭淙之,你變了。”


    “嗯,你不滿意?”


    “我……我隻是沒想到,我們也會有這樣的一天……你從前,從前……”


    他定睛問她:“哪樣的一天?”


    她噎住,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匯,他卻道:“如膠似漆的一天?”


    她麵色炸紅,在他懷裏不敢應聲,他卻眼神暗了暗,說道:“從前是我不好,都已經過去了,我們會有長遠的將來。”


    “嗯。”她明白他的心意,又想到什麽,“明日你別來了,讓人看見不好。”


    蕭淙之沒答應也沒拒絕,反倒是思索了一會兒:“後天,我要離開上京一段時間,去辦點事,子湛會送到國公府。”


    她立即警惕起來:“什麽事?”


    他卻神秘一笑,又賣了個關子:“去取我的聘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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