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光淡淡,霧色彌漫。


    蠶絲般的燈光把黑色的夜幕照得朦朧而美好。


    冬夜的街頭,沒有白天的喧嘩。處在三省交界的湘江源縣城,像一個蓋著潔白棉被的睡美人一樣,在冰天雪地裏靜臥。


    寒冷刺骨的冬風像一群熊孩子一樣,一個勁的四處亂竄,帶跑了白天冬日的溫暖。


    和一鳴灑店廣場上的積雪已清掃幹淨,濕漉漉大理石地板經過冬日曬了一天,在燈光的照射下,顯露出玻璃般的光澤。


    胡響林與範晨輝和林雪花道別後,範晨輝望著燈光映射下的街市,感覺這座曾經熟悉的縣城有些陌生。如今離開家鄉20年啦,家鄉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範晨輝和林雪花在酒店廣場轉了一圈,他們上了自己停放在廣場邊上的奔馳車。


    範晨輝駕駛汽車向城南方向駛去。


    他們路過一家超市,範晨輝和林雪花進去買了1箱勁酒,一條中華香煙,又買了2袋水果。


    歐軍民的家在城南一個小區裏。


    範晨輝和林雪花敲開親家歐軍民的家時,親家母何麗芳身上還穿著一件圍裙。


    “親家,你們回來啦。快進來。你們還沒吃飯吧?”親家母邊說邊接過林雪花手中的東西。


    “我們剛吃過了,在和一鳴酒店吃的。”林雪花答道。


    “軍民,親家他們從深圳回來了。”何麗芳朝屋裏喊。


    歐軍民笑嘻嘻的從衛生間走了出來,看到範晨輝和林雪花打招呼說:“親家,你們回來啦,吃飯沒有?”


    “我們剛吃過了。昨晚很晚才到,今天在招商局與胡局長他們忙著簽訂買地建廠的合同。所以趁晚上有空,才來登門給你們辭年。”範晨輝答道。


    “哦,我聽說你們回來的消息了,昨天下午萍萍也打電話回來說了,說你們昨天回來了。我今天在鎮裏事情忙,打算明天去家裏看你們的。你們是剛從家裏過來,還是剛從酒店過來?”


    “我們剛吃了飯就從酒店過來的。”


    “親家,你們建廠的選址定下來了沒有?”歐軍民看著範晨輝的眼睛,極為關心地問道。


    範晨輝看了一眼林雪花,把目光移向正在那台65寸大彩電,電視裏正在播放新聞聯播。


    “建廠的地址是縣招商局選定的,今天上午帶我們去看了。”範晨輝把建廠選址的事全部推給了縣招商局。


    “你們今天上午看的是白鷺經濟開發小區還是江畔經濟開發小區?”歐軍民兩隻手合掌搓了搓,兩道濃眉深鎖。


    “縣招商局胡局長帶我們去看了白鷺經濟開發小區。”範晨輝隻字未提馬鎮長。


    “親家,我也不瞞你說,我們江畔鎮毗鄰白鷺鎮,中間隻是隔了一道圍欄。你把工廠建到他們那邊跟建在我們這邊沒有什麽區別。你建在我們這邊,我或多或少也能為你爭取一些利益。同時也是給我這個鎮長撐個臉麵,也好讓我在全鎮幹群上下麵前有個交待。你把工廠選址改選到我們這邊來吧,好嗎?”歐軍民的目光來回在範晨輝和林雪花的臉上掃視。


    “親家,晨輝昨晚也跟我商量過,想把工廠建在你們這邊,遇到什麽事情也好商量,有你當令,凡事也能有個照應。今天上午,我們還跟縣招商局提過,可是縣招商局不同意,直接否決我們的提議。說是要聽從他們的安排,才能為我們爭取到優惠政策,否則這事就不那麽好辦了。”林雪花接過話茬,打破尷尬的局麵。


    “親家,其實我也跟你的想法是一致的。但是我們深圳的工廠遇到了一點麻煩,有人舉報了我們公司沒有給員工買社保,也沒有簽勞動合同,前天人社局勞動監察科的二位領導和社保中心的負責人親自到我們公司來調查,並責令我們必須整改,補交員工社保、補簽勞動合同。否則就予以行政處罰並強製執行。所以,我們決定在五一搬廠,把深圳工廠關了。現在時間緊迫,容不得半點耽誤。胡局長這邊開出了優惠的政策條件,我們也不好強扭一頭。實在沒有辦法,隻好聽從他們的安排。現在合同已簽了,想反悔也來不及了。”範晨輝麵露難色,兩手一攤。


    這時,新聞聯播結束,電視上轉換湘江源新聞。電視裏出現胡局長、馬鎮長、範晨輝和林雪花一行走在白鷺鎮經濟開發區廣告牌下的畫麵。畫麵轉換記者現場采訪胡局長、馬鎮長、範晨輝的錄像,接著又切換縣招商局會議室簽訂合同的錄像。


    歐軍民看到湘江源電視台今晚的新聞報道消息,臉色陰鬱,一張堆滿笑容的圓臉瞬間拉成了馬臉。


    客廳一下子突然中斷了談話,仿佛時間也靜止了。


    範晨輝用眼角的餘光瞄了一眼歐軍民,便立馬收了回來,接著把目光轉向林雪花。範晨輝的眼神在暗示林雪花應該告辭離開了。林雪花站了起來,正準備去廚房跟親家母告辭打聲招呼。


    萍萍媽端著兩盤水果從廚房裏走了出來。她笑嘻嘻地說:“親家,來,來,來,吃點水果。”


    她把水果盤放到桌子上,看到歐軍民的臉色有些異樣,她心裏摸不著東南西北。就在10幾分鍾前,他出來打招呼時,還笑容滿麵的,現在怎麽突然變臉了,他到底咋了?


    “親家母,別客氣!我們剛吃了飯,肚子飽飽的,吃不下了!”林雪花笑著答道。


    “親家母,我們回酒店去了,你們也早點休息。”範晨輝站了起來。


    “時間還早,還不到20點。再坐會,吃點水果,聊聊天。”萍萍媽邊說邊坐了下來。


    範晨輝擺了擺手說:“昨天淩晨4點鍾就出發了,昨天22點才到酒店,開車開累了,今天又沒有午休,有點困了。年後我們再來拜年,今天實在不好意思,晚上來登門辭年,還請親家多多包涵!”


    “親家,我們曉得你們開工廠事情多,工作忙。看似風風光光,實際也挺操心,當個老板也不容易。回來開廠離家就近了,隨時有空隨時來,別帶什麽東西,就當回自己家一樣。親家,親家,就如同自己的家。常來常往,越走越親!家裏也有客房,有床,有幹淨的被子枕頭。如果親家不介意的話,可以住在家裏。”萍萍媽邊說邊站了起來。


    “親家通情達理,有文化涵養,說話得體貼心。謝謝了,我們在酒店開的房沒有退,還是回酒店住吧。”林雪花微微一笑。


    “親家,那我們就走了。晚上天氣冷,你們也早點睡吧。再見!”範晨輝打了一個拱手示意,轉身走向門口。


    “好吧,那我們就不留你們了。路上的雪還沒全部融化,開車慢點,注意安全!”萍萍媽上前一步拉著林雪花的手,二人牽手走到門口。


    歐軍民看範晨輝和林雪花要走了,也慢吞吞地站了起來,不冷不熱的說:“你們走啦,不坐會了?”他跟萍萍媽身後,送到門口。他的笑臉消失後始終沒有再打開,他站在門口看著他們的背影走到樓梯口。


    萍萍媽把他們送到樓梯口,搖了搖手。


    何麗芳送走範晨輝和林雪花,回到屋裏,見歐軍民坐在那裏一聲不響,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便走了過去。她走到他身後,把手搭在他的肩上,輕聲地問:“今晚你咋啦,像掉了什麽寶貝東西似的,心不在焉!”


    “這個姓範的,就是一個奸商,為了自己的利益,不顧親家臉麵,不講親家情麵,與那個胡子、馬子沆瀣一氣,穿一條連襠褲子。難怪我今天一早安排唐助理去縣招商局找胡響林,給他送過去的禮物和禮金被拒收了。原來他不是裝清廉,而是早就與馬興南結成利益同盟了。看來,我這個年不好過呀!”歐軍民長歎了一口氣。


    “哦,我聽白了,親家建廠選址已選定白鷺鎮經濟開發區,沒有選定江畔鎮經濟開發區。所以你在發愁是嗎?”何麗芳雙手伸到他的胸前,低頭彎腰,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


    “是呀,我現在如坐針氈。今晚縣廣播電視台都播放了他們的新聞了,這下我就難為情了。我明天都不知道如何走進鎮政府的大樓,上完年前這最後一天班。”歐軍民說完雙手捂麵。


    “要不,你跟萍萍打個電話,叫她跟夏成說說。然後讓夏成去說服他爸改變主意,看能不能管用?”何麗芳看見歐軍民當上鎮長以後第一次陷入難境,有些為他心疼,便提出一個為他解圍的想法。


    “現在找她也沒用了,木已成舟,板上釘釘。剛才湘江源晚間新聞也播放了,他們連合同簽了。這盤棋已成死棋,走不通了!”歐軍民移開雙手,拿起電視遙控器,按了一下關機鍵,順手扔在沙發上。


    “現在不是還沒動工嗎?還隻是寫在紙上,做了電視宣傳嗎?哪就成了死局了呢?你不好意思跟萍萍打電話,我來跟她說。”何麗芳把雙手從他胸前抽了回來。


    “麗芳,你就別給女兒心裏添堵了。算我倒黴,遇上這等認錢不認理,認人不認親的親家。”歐軍民一把拉過她的手。


    “嗯,好吧。”何麗芳點了點頭,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次日早上,歐軍民起得比平常早了一些。


    冬天的早晨,太陽露臉爬上來似乎比其他季節要遲一些。


    歐軍民吃過何麗芳為他準備好的雞蛋麵,他推著那輛鈴本之鷹摩托車出了門。


    他家距江畔鎮4公裏,他上下班騎摩托車大約15分鍾,保持20馬的慢車速。


    他穿著厚厚的羽絨服,戴著頭盔,戴著口罩和黑皮手套,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盡管他騎車的速度不快,但從褲管和袖口吹進來的冷風,讓他感到有些冷颼颼的。


    歐軍民到達鎮政府門口時,他沒有像往常一樣在門口下了車然後推著車走進鎮政府大門,而是直接騎車衝了進去。令他沒想到的是,今天門衛室的老肖比他來得更早。他早已站在門衛室裏麵門口,雙手來回搓摸著,口裏吹著一股冒白霧的熱氣。


    他雖然看不清騎車人的麵目,但他看騎車人騎的摩托車便猜到來人是誰。他像往常一樣舉手跟歐軍民打招呼:“歐鎮長,早上好!”


    歐軍民點了點頭,答了一聲早上好。這聲音很小,隔著口罩發出來,隻有他自己聽得見。


    歐軍民把摩托車停在樓下的車棚裏。他戴著頭盔走上了樓。


    他脫下手套,從褲兜裏摸出辦公室鑰匙,打開了鎮長辦公室的門。


    他進辦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著茶杯打開飲水機燒開水泡一杯清茶。


    歐軍民坐在辦公桌前,他看著放在桌上的茶杯發呆。


    綠色的茶葉在開水的衝泡下,一片片散開來,在茶杯時漂來漂去。他的腦海裏在想,人生如茶。這杯茶就像當下的自己,現在的自己就像這個茶杯裏的茶葉,現在還熱乎,香著呢。一旦涼了,冷了,就沒有味兒了,就要被廢棄扔掉了,去它該去的地方。


    歐軍民喝了半杯茶後,他走到窗口。鎮府大院的幾棵槐樹樹尖的落葉不知什麽時候飄落,幾隻不怕凍的鳥兒在枝頭跳來跳去。


    透過窗外,金黃的陽光灑落下來,把院裏院外照得一片明亮。


    歐軍民在辦公室來回踱著步子。今天是年前最後一天上班。他手裏沒有什麽事情要安排的了。如果沒有人來找他簽字或匯報工作,他就想一個人安靜的呆在辦公室裏不出門,慢慢喝兩杯茶,好好回憶一下曾經的時光。他經曆過一些事,如今年過50歲,做了10多年的鎮長,仍舊沒有動靜,仕途平平淡淡,不上不下,沒有什麽起色。現在鎮長這個位置對他來說,平穩幹到退休就算了。他心裏似乎沒有50歲以前的衝勁和想法了。他30歲從一名教師考入組織編製內,從一名鄉鎮普通幹部幹到鎮長這個位置上,也算是努力奮鬥了。他能一步一步坐上鎮長這個位置,全憑他的工作能力和業績水平,以及踏實肯幹和為人民服務的精神。


    “咚咚咚”三聲急促的敲門聲,把他從回憶裏拉了回來。


    “歐鎮長,不好啦,門口圍了一幫群眾,說是要找鎮長你的。”唐得來站在門外壓低聲音說。


    歐軍民走到門口,打開了門,對唐得來說:”唐助理,你問清楚他們是什麽人嗎?”


    “歐鎮長,我認識一個帶頭的中年人,他是鬆木嶺村的村長,叫什麽馮興保的。”唐得來右手在頭上撓了撓。


    “我明白了,江畔經濟開發小區的那片荒地就是他們村的。他們肯定是昨晚看了新聞,為那塊地的事來鬧的。”歐軍民眼珠子一轉。


    “歐鎮長,現在怎麽才能把打發他們走呢?”唐得來看著歐軍民的眼睛驚慌失措地問。


    “得來,你就說歐鎮長昨天去廣東招商引資去了。可能年後才能回來。”歐軍民用牙齒咬了一下下嘴唇。


    “好的,我知道怎麽應付打發他們這群粗暴魯莽的農民佬了。”唐得來說完便轉身就走。


    “得來,其實農民是最實在的,站在他們的角度和立場,他們有情緒也屬正常。他們沒有過份的想法,可能隻是心裏不服,憑什麽縣招商局把招商引資首個項目落戶白鷺鎮經濟開發小區,我們江畔鎮經濟開發小區就不行嗎?這不是明擺著偏心嗎!你跟他們說說好話,不要把事情搞大,免得弄出大的動靜來了。明天就過年了,避免節上生枝,不好收場!”歐軍民走到門口,對著唐得來轉過去的背影說。


    “嗯,你放心,我曉得分寸的!”唐得來扭轉頭來,輕輕地點了點頭。


    歐軍民關上辦公室的門,從裏麵打上了反鎖。


    他走回辦公桌坐下,心神不寧,如坐針氈。


    他坐了一會,又站了起來。他在辦公室裏走了幾步,腳步輕輕的,生怕踩死地上一隻螞蟻。他的腳步有些淩亂,像踩在軟綿綿的雪地上。他此刻的心情五味雜陳,身外身心冰火兩重天,心裏悶得很,窩著火,手腳拔涼拔涼的。


    唐得來走到一樓大院,他硬著頭皮向門衛室走去。


    門衛室值班門衛肖中年見唐得來朝門口走來,他便一邊安慰一邊勸說:“大家別吵了,唐助理過來了。”


    “鬆木嶺的鄉親們,請安靜一下,請聽我說。我是歐鎮長的助理,我叫唐得來。我們歐鎮長上任坐鎮江畔以來,心係江畔,一心為民。他昨晚跟我打了一個電話,他今早就坐大巴車去廣東去了。他去廣東去幹什麽去呢?他不是去度假,也不是去遊山玩水,他是去招商引資,他是去求佛去了,因為知道求神不靈,隻能自己去求佛。你們根本不知道他作為江畔一鎮之長,他的心裏壓力有多大嗎?你們可能沒有人知道。我在常他身邊,我知道他如同被大山阻擋的愚公,心裏的苦說不出呀!他咬牙堅持,隻能靠自己去闖出一條活路,不能靠等!因此,他決定利用年假去探求一條出路,為江畔鎮經濟開發小區招商引資。這下大家聽白了嗎?”唐得來揮手往下壓了壓,扯著嗓門說。


    “唐助理,你說的話可信嗎?”人群中有人提出質疑。


    唐得來走到一個瘦高個子的中年人眼前,輕聲地問道:“請問你是馮村長吧?”


    “我是馮興保,鬆木嶺村的村長,怎麽啦?”瘦高個子的中年人搖了搖肩膀答道。


    “來,馮村長,我們借一步說話。”唐得來朝他招了一下手。


    “你是一村之長,我能理解你的用心,我知道你也是代表村民的心聲,來了解情況的。我跟你說吧,歐鎮長不在,明天又過年了,讓大家站在冰天雪地裏,能問出什麽情況,對吧。你先帶領村民們回去,等過了年,等歐鎮長回來。我相信歐鎮長會給大家一個滿意的交待的。他堂堂一個鎮長,豈是你們所想的,當做縮頭烏龜,不敢出來。你們想錯了,他就不是那種人!”唐得來附在他耳邊細聲細語地說。


    馮興保眨了眨眼睛,嘴巴一歪,說:“好吧,既然你唐助理這麽說了,那我們也不是蠻不講理的人,我們本來也隻是來找鎮長問明情況,根本沒有鬧事起哄來對抗鎮政府。”


    馮興保轉身走到人群的前麵,對著大夥說:“鄉親們,剛才唐助理跟我說了,我們歐鎮長確實去廣東搞招商引資去了。明天過年了,大家高高興興回家過個年。等到年後,等歐鎮長從廣東回來,一定會帶回好消息的。大家都跟我回去了,散了,散了!”馮興保說完,大手一揮。


    人群見帶頭人都發話了,大夥都給紛紛走開了。


    唐得來看著村民們離去的背影,他心裏舒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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