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狗糧的微電影拍出來了,蘇青看得目瞪口呆。


    就是一個山寨狗糧品牌嘛,腳本恨不得寫了一萬多個版本,後來“麵膜女”卻選用了最開始那一稿。


    到了拍攝階段,蘇青本來想對付對付就過去了,沒想到李文博他們公司的人還真把這坨狗屎捏成了一個仿佛米開朗琪羅手製的雕像,看起來像模像樣的。


    就連最後的那句狗血廣告詞“寶寶吃好,您吃也好”在片子裏都閃著金光,那隻泰迪犬小眼看著鏡頭眨呀眨的,眨得屏幕這邊的人心都化了。


    方怡然啃著一個蘋果,連聲稱讚:“看來他們也不是不學無術啊,有兩下子。”


    蘇青把方怡然的蘋果搶了過來,自己也咬了一口:“專業的,好嗎!人家冰冰哪兒畢業的呀?北京電影學院啊,李文博還是海歸呢。”


    其他的姑娘圍過來,那蘋果像擊鼓傳花一樣,大家一人啃一口。


    其中一個戴金絲邊眼鏡的姑娘說:“我怎麽看不出好來呢,我就覺得這外國女模特胸真大,半邊奶子跟腰一般粗,腿長得都到我下巴了。”


    姑娘們聚在一起容易跑題:“胸是隆的嗎?”


    方怡然不以為然:“據我目測應該是純天然的,你不知道,在北京的外國模特都窮死了,恨不能去三裏屯站街了,哪有錢隆胸啊。”


    其他姑娘不信:“要我長那樣,我也樂意窮。”


    方怡然白了講話的人一眼:“好像你現在不窮似的,不窮幹嗎吃我蘋果,一個得十塊錢呢,美國人種的。”


    “都聽聽,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破落戶呢。這麽小氣,要臉不,把你那十多萬的表摘下來再說行嗎?”


    方怡然美滋滋地露出手腕:“不好意思,我今天戴的是卡西歐,才三百出頭,《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裏柯震東示範款喲。”


    蘇青看了一眼:“怎麽還買塊男裝表……”話沒說完,突然覺得有點兒不對勁,“你家淘寶店賣舊表啊!這是從哪個野男人手腕上擼下來的?”


    姑娘們拉著方怡然看那塊表:“哎喲,蘇青姐你眼睛真毒,這野男人是汗族的吧,這表帶都快被汗水浸透了。”


    “方怡然,你不會交男朋友了吧?”


    方怡然本來想展示自己艱苦樸素的一麵,沒想到自己給自己深挖了一坑,把手使勁往後放:“朋友的表,我戴著玩的!你們別瞎說。”


    “哎喲,臉怎麽紅了,我們這還沒說什麽呢,你自己就先招了。”


    蘇青拍了拍腦袋:“唉,女大不中留啊!這孩子真是長大了,才進公司多久啊,就有男朋友了……”話還沒說完呢,蘇青電話響了,手機顯示是李賤人。


    蘇青接電話:“巧了,我剛看完佳佳寶的成片,拍得真不錯。”旁邊的姑娘們還在嚴刑拷打方怡然的男女問題,嘰嘰喳喳成一片,蘇青揮了揮手,“你們小點兒聲。”


    李文博在電話那頭也挺好奇:“你在哪兒呢,怎麽這麽熱鬧?”


    自從上次李文博在工體英雄救美——當然李文博不是英雄,蘇青也覺得自己不是美人,蘇青對李文博客氣了不少。


    這種客氣包含著一種刻意的親近感覺,意思是,喂!我開始把你當朋友了。


    但在實際交往中,其實蘇青也不知道除了工作,還應該跟他聊些什麽,他倆不是一個語係的。


    聽李文博這麽好奇,她恨不得把祖宗十八代的傳奇都跟他說一遍,以此衝淡自己內心這種介於熟悉與不熟悉之間的尷尬感:“哎喲,我跟你說,我們家方怡然有男朋友了!”


    方怡然在辦公室那邊聽到後,急了:“怎麽跟誰都說啊。”


    蘇青以一種極不把李文博當外人的開朗感,從丹田振出笑聲,對著方怡然說話,但嘴還是緊貼著手機:“哎喲,是你的文博哥,不是外人哦。”


    方怡然則隔著電話對那邊的李文博解釋,用幾近破音的聲線喊:“別聽這三八婆亂說啊,文博哥,我冰清玉潔的,真心沒男朋友。”


    方怡然這股緊張勁兒可是以前沒見過的,蘇青本來覺得就是開個玩笑,但是見她反應如此激烈,就明白過來這姑娘此刻是明顯的少女懷春,估計真的有主兒了。


    看著方怡然紅撲撲的姣好小臉,蘇青微微笑了,她覺得真美好。


    李文博在電話那邊也嘻嘻笑了兩聲:“行,多笑一會兒吧,接下來你就不知道該怎麽笑了。”


    大概是旁邊方怡然她們的嬉笑聲太大了,老板路過辦公區的時候挺不高興:“笑笑笑,你們賣笑的啊。”


    其他姑娘剛要圍上去跟老板分享方怡然談戀愛的八卦,隻聽蘇青大吼一聲:“你們給我閉嘴!”


    老板臉色略沉,覺得這丫頭脾氣也太大了,自己在呢怎麽還沒大沒小地脫口而出這樣的話,是要自己也一並閉嘴嗎?


    蘇青也意識到自己失態,但她來不及向大家解釋了,因為李文博說的事情太讓人有反社會的傾向了。


    “狗糧的微電影估計要重拍!”蘇青這句話脫口而出後,辦公室裏炸了鍋,連老板都自己扇自己巴掌,“哎喲,當時我怎麽這麽欠,非接這個活兒哦,我窮瘋了吧我!”


    蘇青早就想好了各種最壞的可能,但仍然沒想到最可怕的一點——大功告成之前,客戶突然非要補拍幾個鏡頭,也不說理由。


    可微電影這樣的東西,補拍幾個鏡頭,跟重拍有什麽分別呢。


    天降大任於“麵膜女”也,是以苦別人的心智,勞別人筋骨的方式而完成的。


    蘇青跟吃了蒼蠅刺身一樣,忍住怒火去“麵膜女”那裏確認完最後的腳本,聯係攝影棚,去寵物店租上次拍攝的那隻叫牛奶的泰迪犬,跟殺千刀的模特經紀人搞定模特檔期。


    上次拍片的攝影棚租不到,還是李文博出麵找了一個朋友的攝影棚。


    等到重新拍攝這天,蘇青已經累得不想跟地球上任何生物發生言語上的交流。


    這件事除了李文博一個人,其他人心裏都壓著一股火,掌機的冰冰滿臉被蹂躪的委屈藝術家的模樣,磨磨嘰嘰不願意幹活,讓李文博安慰了好一陣子,弄得蘇青都有點兒著急了,但又不好意思發火,畢竟冰冰又不是自己人。


    冰冰眼睛四處溜達了一圈,問蘇青:“你們家富二代呢?”


    “接模特去了,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都快到河北了,外國人肯定找不到。”因為這次拍攝地點實在偏僻,蘇青最近受到的打擊太多,脆弱的心靈實在遭受不了任何意外。


    方怡然這丫頭雖然平時好吃懶做不願意幹活,但這個時候義氣地開著自己的路虎去接外國大美妞兒了。


    冰冰不樂意了:“怎麽不來接我呢?”


    李文博拍了一下冰冰的頭:“好意思讓女生接你啊,咱們就是補拍幾個鏡頭,瞧把你委屈的。”


    冰冰仿佛找到了可以發泄的話題:“重拍幾個鏡頭?哥哥,片子也要重新剪好嗎?你是口頭上的功夫,我那可是體力活。”


    冰冰的話還沒說完,一個清脆的女聲便傳入眾人耳中:“不願幹活兒就直說,找什麽借口,跟個娘們兒似的。”


    方怡然拎著大包小包進來了,冰冰剛想回嘴,一個腿從肚臍眼開始分叉的外國妞兒也跟著進來了。


    冰冰一愣,趕緊箭步上前跟模特來了一個深情的擁抱,然後把自己還苟延殘喘認識的英文單詞都爭先恐後地往外蹦,壓根兒沒理身負重物的方怡然。


    方怡然翻了個白眼跺了個腳摔摔打打地開始整理樣品,恨不能買凶派人殺冰冰。


    外國妞兒特別大方地給了大家每人一個擁抱,算是福利。


    眾人的口語基本都是英文隻能聊三句的水平,因此交流重任交給了李文博這個海歸。


    李文博卻沒什麽興致跟外國妞建立聯係,用流利的倫敦音略略寒暄了幾句,就千恩萬謝地讓模特去化妝了。


    見蘇青一臉沒表情的樣子,李文博跟小狗似的搖著尾巴跟她沒話找話:“這妞兒的巴西英語這次標準了很多,比上次強多了。”


    蘇青兩眼無神愣愣地看著李文博,一點兒閃躲都沒有。


    李文博雙手捂住胸,一副貞潔烈婦的模樣:“淫魔,這樣看著人家,再看我……再看我就喊人了。


    蘇青看了看表:“這荒郊野嶺的,你多喊幾個人來也行啊!直接幫我頂著,我現在心理建築也就是個豆腐渣工程,再也經受不了任何打擊了。”


    然而亂子是人為可控的,拍攝用的泰迪犬卻是不可控的。


    小孩與動物永遠是演技之神們最害怕的對手,何況是隻會在鏡頭前風情萬種的巴西大美妞兒呢。


    巴西妞兒捧著泰迪一副宜室宜家的姿態,然而泰迪卻滿世界亂轉,最後直接從她懷裏蹦出來了。


    冰冰腦袋從攝影機器後麵伸出來,對著狗一臉不滿意:“哥們兒,那麽大的胸都滿足不了你啊!”


    巴西妞兒連忙去抱狗,兩枚肉彈在胸前展示著不同凡響的視覺效果。


    冰冰和李文博對視了一下,露出會心的微笑。


    2


    門前長著兩棵棗樹的魯迅說過,走得人多了,便成了路。


    同理,衰的時間長了,苦逼的狀態慢慢就跟空氣和水一樣,成了生活必備。


    蘇青呆在那裏,看著巴西大長腿嘴裏說著葡萄牙語,心想這葡萄牙語還挺好聽的,腦袋又愣神了:“她是不是去澳門發展就語言無阻了?”


    還是方怡然在一旁反應快,當然也可以說她被冰冰一臉沒見過女人的色坯樣給激怒了,大吼一聲:“還愣著幹什麽啊,捉狗啊!”


    大家反應過來,連忙下場子去追那隻泰迪犬。


    冰冰假裝場麵混亂,雙手直奔巴西妞兒去了,耳朵卻被方怡然揪住:“想吃奶回去練瑜伽吸自己的乳頭去!趕快幹活。”


    冰冰本想反抗,但是方怡然揪耳朵揪得太實在了,好漢不吃眼前虧,他恨恨地掙脫魔爪,開始緊跟狗的步伐。


    小祖宗被抓住後,還是不能拍,得培養情緒。


    方怡然把車上的零食都拿出來喂它,但它卻對蘇青的帆布鞋鞋帶更感興趣。


    沒辦法,片場它最大,蘇青把左腳鞋子脫下雙手呈給它,巴西大模特手持鞋子陪它玩了好一會兒,人家才乖乖進入了拍攝狀態。


    接來下的拍攝,冰冰原本還抱著拿金馬獎的心態拍,但看這架勢,他先降低標準,三下五下拍完。


    金雞獨立造型的蘇青有點兒擔心效果,李文博揮揮手:“片子在剪不在拍。”


    冰冰冷笑:“哼,不相信我的技術嗎?”


    蘇青單腳站得久了,幹脆把右腳的鞋子也脫了拿在手上,赤腳模仿歌手原生態,“‘麵膜女’那麽事兒,我怕她又挑毛病。”說著拉起冰冰的手,“相信你啦親,你這雙妙手,一堆屎你都能剪出《阿凡達》的效果。”


    冰冰有點兒不樂意:“這是誇人的話嗎?”


    方怡然拍拍冰冰的腦袋:“還真是受虐成性了,對誇獎還不適應了是嗎?”


    蘇青覺得最近方怡然有點兒太沒大沒小了,生怕冰冰生氣:“方怡然你怎麽老欺負冰冰啊,好在他寬宏大量不生氣。”


    冰冰嘟嘟囔囔:“終於有人為我做主了,蘇青姐啊,方怡然在你們公司也這麽飛揚跋扈的嗎?”


    蘇青笑了:“然然在我們公司跟吉祥物一樣,人人都喜歡。”


    “那怎麽一見我就跟吃了興奮劑一樣那麽生猛。”


    方怡然伸手去拍拍冰冰的肚子:“華山論賤,你是中神通,我實在忍不住在替天行道啊。”


    現場慌亂得跟偷情的狗男女剛剛結束戰鬥的雙人床一樣,蘇青默默翻找了整個攝影棚,才找到了自己那隻沾滿狗口水的鞋子。


    聞一聞,味道臭臭的,她也不嫌,甚至連眉頭也沒皺一下,穿上鞋子後就轉身拿起掃把收拾起現場來。


    方怡然和冰冰特別有閑工夫地在鬥著嘴,李文博回頭看,碩大的攝影棚裏,一盞落地攝影燈還沒關,與高高天花板上的頂燈,將蘇青映在牆上的影子照成深淺不一的兩層,更顯得影子主人的弱小。


    掃地的蘇青其實是帶著戲的,戲份是“虛無的世界裏,我們被朝九晚五的生計,弄得奄奄一息真想駕鶴西去”,卻沒想到她這出獨角戲,竟捎帶著讓李文博也加入了進來。


    當然,如果你對生活有經驗,當然知道,衰是條不歸路,目前的狀況其實咬咬牙也能挺過去。


    沒想到第二天上班後,“麵膜女”心情愉悅地跟蘇青補充:他們換包裝了,之前片子中的樣品都要重新換,但是補拍的預算不會太多。


    老板看了一下重拍的實際費用和對方報給的預算,頭都大了。


    但是對方目前隻給了百分之三十的定金呢,現在要是撤出,之前幹的活兒就白幹了。


    而且也沒辦法去告對方,人家完全可以說還沒收到滿意的成片呢。


    總之,這是一場強奸式的工作,無力反抗,隻能坦然接受。


    現在就看能不能讓對方加個套,讓這場浩劫式強奸的損失小一點兒。


    老板在辦公室大吼了一聲蘇青,發現沒人理他,頓時感覺很沒麵子,隻能轉而從辦公室伸頭看蘇青。


    瘋癲狀態可以讓一個處處謹慎的女人變成一個蕩婦,此時的蘇青正對著hello kitty的小鏡子猛給自己化夜店大濃妝,還是三裏屯後街勾搭洋鬼子的喪屍範兒。


    在老板咽了咽唾沫要說話的那一刻,蘇青甜甜地朝老板笑:“boss(老板)啊,你說綠色的眼影適合我嗎?”


    旁邊的一群姑娘仿佛在cosy哭墳的場景:“蘇青姐,你瘋了,你不要這樣,你醒過來!”


    蘇青揮著手跟老大說:“別讓我思考,你再讓我大腦運轉,我就死給你看。”


    這般裝瘋賣傻老板依舊不為所動,拿著預算表示意蘇青趕緊滾進辦公室。


    蘇青伸手往懷裏拽,方怡然一把拉住她:“姐,你這是幹什麽啊?”


    蘇青鄙夷地看著她:“揮舞著奶罩裸奔啊!我想做這個好多年了。”


    老板哼了一聲:“你戴不戴奶罩有區別嗎?少給我裝癡呆!”


    老板最終給出了兩條路:第一,在李文博他們公司那裏扣錢,反正對於他們來講,咱們也是甲方。第二,硬挺著,反正如果“麵膜女”他們再找新公司弄也來不及了,看看能不能多拖出一點兒預算來。


    不過,無論哪條路,都得蘇青親自去走,她誰都指望不上。


    見到李文博,蘇青心事重重地在良心與職業能力之間犯了選擇困難症,但是沒想到李文博給出了第三條選擇。


    “他們耍賴,咱們對付唄,有什麽肯犯難的。”


    方怡然貢獻了一堆毛絨玩具,在李文博他們充滿泡麵和臭腳丫子味道的辦公室一角,堆成一個看似溫馨的小空間。


    兩盞燈一打,李文博還拿橡皮蹭了蹭牆上的黑道道。


    巴西模特是沒錢請了,也再沒精力去跟模特經紀公司折騰檔期了,把新產品包裝放在一角,看起來還挺像樣的。


    “如果有隻狗蹲在那裏就好了。”冰冰叼著煙在鏡頭裏看了半天。


    “少廢話,趕緊拍,拍完咱們就走人了。”


    折騰了幾個角度,蘇青還冒充手模特把狗糧倒進狗盆裏,幾份老套的素材拍完後,直接上蘋果機開始剪片子。


    按照李文博的方法,所有之前拍過有舊包裝的鏡頭都不用,然後穿插新包裝的特寫鏡頭。


    說起來簡單,冰冰操作了幾下後,大家重新看,總覺得不對勁。


    “啊!”冰冰大吼一聲,雙手擺出氣運丹田要發功的姿勢。


    “奶奶的,老子跟你拚了……方助理,給我捶肩!”


    方怡然使勁給他兩下子:“少廢話,趕快弄,有三個人在你身邊為你呐喊助威呢。”


    雖然蘇青身為一隻廣告界的老鳥,也拍過不少片子,但這麽同甘共苦地跟後期製作,卻是破天荒頭一次。


    乍看之下還挺有意思的,看冰冰啪啪按著快捷鍵和鼠標,操作著剪輯軟件,行雲流水得一塌糊塗,不由得心生敬佩。


    都說工作狀態中的男人最性感,盡管冰冰滿臉油汙坐下來一肚子肥肉,但是依稀從他專注的神情中,可以看出這位壯士年少時也是一名翩翩帥公子啊,隻歎命運不濟,一不小心就被歲月這把殺豬刀毀容了。


    冰冰皺著眉頭,也沒工夫耍賤了,眼睛盯著屏幕,嘴裏叼著煙,煙霧繚繞之中,他的眼眯成一條縫,幾近消失。


    這場景,看得方怡然一下子心軟了,化身為人肉按摩器,給他按摩肩頭。


    此情此景,蘇青這幾天緊繃的神經貌似放鬆了一下,她癱在工作台後麵的沙發上,桌子上有一包中南海,她也掏出一根,叼在嘴裏。


    尋找打火機的時候,被李文博看到,他隨手把蘇青嘴上叼著的煙給拿掉,自己拿了一個打火機點了起來。


    蘇青連白眼都沒力氣翻了,沒搶回也沒再拿一根,而是軟軟地靠在沙發上睡著了。


    3


    蘇青醒過來時,坐在工作台上剪片子的是李文博,imac旁邊的煙灰缸裏,已經堆積了成山的煙頭。


    李文博也變得滿臉是油汙,戴了一副樹脂黑框眼鏡,胡楂兒像洗不幹淨的下巴一樣。


    蘇青知道,他絕對是那種不對著鏡子抓半小時頭發不出門的男人,而此時他卻像是一夜沒卸妝的豔女一樣,臉油了,頭發也塌了,看起來跟下班時擠地鐵時遇到的大部分男生都一樣。


    蘇青忽然覺得這個李文博有些親切了,離她開始沒那麽遠。


    她喜歡這個蓬頭垢麵的他,遠超那個光鮮亮麗的他。


    蘇青見他抓了抓桌子上的煙盒,沒煙了,他順手團成一團扔到垃圾桶裏,並沒有帶著壞脾氣。


    他開始翻煙灰缸裏比較長的煙頭抽。


    蘇青湊了上來:“兩包煙一晚上都抽完了?”


    李文博臉都有些綠了,但眼睛還是很跳躍,仿佛一個少年。


    他拿著一個長煙頭回蘇青說:“你知道嗎?就是因為覺得半夜沒煙抽,隻能在煙灰缸裏翻煙頭,村上春樹才戒煙的。”


    剛睡醒不久的腦袋像是休眠已久而且內存不夠的機器,蘇青略帶呆滯地想了想:“是《1973年的彈子球》還是《尋羊曆險記》裏說的?”


    兩個人在工作台前一人一口煙屁股,看完了冰冰和李文博奮戰了一宿的片子。


    比之前的版本看起來要更順暢一些了,但是還是有幾個鏡頭怎麽改都像是後貼上去的,有點兒不太舒服。


    李文博保存了一下一通宵的工作成果:“我技術隻能到這兒了,剩下的找冰冰他們同學幫忙修補一下吧。”


    蘇青還想收拾一下今晚的殘局,李文博攔住她:“等早晨他們上班收拾吧,咱們回家睡覺去。這樣工作下去,會得癌。”


    此時方怡然在另外一張長沙發上枕著冰冰的大腿,睡得跟一隻貓一樣。


    冰冰仰頭靠在沙發背上,嘴微張,口水流啊流。


    在口水馬上要滑到方怡然臉上的瞬間,蘇青拿出手機拍了張照片,再拍醒了他們倆。


    蘇青不是那種處處拿手機拍照發微博的文藝女青年,這個微博是給老板看,用來請假的。


    方怡然困得五迷三道的,冰冰不太放心,就開她的車送她回去。


    蘇青上了李文博的車後,兩人都懶得說話,車安靜得開著,很安穩。


    此時淩晨五點的城市依然在貪睡,路上沒什麽車,一路暢通無阻,仿佛可以通向未來。


    等紅燈時,蘇青像是想起了什麽,問李文博:“上次你們怎麽送方怡然回家的?”


    車內的空氣,有一種放了一夜的方便麵的味道,李文博並沒有搭話。


    蘇青轉頭看,發現李文博已經閉上眼睛睡著了,薄薄的嘴唇上沾著一堆白沫。


    蘇青側頭看了一眼後視鏡,自己也是難看至極。


    蘇青頭靠在車座上,看著前方紅色的秒數一步步歸零。


    在這幾十秒裏,她沉浸在一種難以言語的安全感裏。


    她側過頭近距離地看李文博的臉,微微笑了。


    1/如果後麵有一輛大貨車撞上他們,她和李文博算不算因公殉職呢?這種死法還真是符合她骨子裏揮之不去的灰暗心情。


    2/他倆要是真死了,方怡然和冰冰兩人,應該可以不用遮著掩著隱藏他倆的地下戀情了吧。不過,他倆是什麽時候好上的呢?


    紅燈變綠燈,在蘇青叫醒李文博之前,李文博自動睜開了眼,分秒不差。


    他揉了揉眼睛,像尊神像一樣毫無生氣地繼續開車,蘇青則若無其事地看著前方。


    呀,李文博跟李川都是薄嘴唇啊,蘇青想。


    4


    實在混不過去了,蘇青終於肯打電話給劉戀,讓她安排個地方見見,自己請客埋單。


    最近一個月的工作時間都沒在朝九晚五的範疇內,蘇青每天下班都累得仿佛一隻狗,完全不想從事任何社交活動。


    整一個月,她都由著自己的性子,下班後在家安心發黴,拒了劉戀的好幾次邀約,宅家裏連《康熙來了》都看到2005年的了。


    在劉戀通過微信、qq、電話痛罵了她幾頓後,蘇青終於肯戀戀不舍地收拾了屋子,仰頭出門去,在劉戀推薦的發型師手下,剪了一個一百二十塊的頭發。


    從頭開始,從頭再來。


    看到鏡子裏的自己,稍微露出了點兒人模狗樣的端倪後,她終於下定決心,在周六的晚上,出來見見人,示一下眾。


    劉戀怕蘇青又犯懶,於是在她家附近找了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茶餐廳。


    時間不早了,可這茶餐廳依舊亂哄哄的,人們一堆堆,大快朵頤得仿佛群蠅。


    蘇青長久不見人,乍一進這樣的喧囂場所難免都有點兒心跳加速,捂著胸口上二樓後,她看到坐在角落的劉戀,正跟一個男生聊得不亦樂乎。


    “哎喲,這不是美少年嘛。”


    蘇青一入座,就假裝見多識廣特別開朗地跟那個戴眼鏡的男生打招呼。


    之前於劉戀組織的ktv局上,她就見過這個男生,白白嫩嫩的,細眉細眼,臉頰上還有兩坨年畫娃娃專屬的高原紅。


    那天人挺多的,劉戀像花蝴蝶一樣跟各路牛鬼蛇神聊天,最後挪到角落裏,問蘇青:“感覺怎麽樣?”


    蘇青低頭喝了一口伏特加兌冰紅茶,“太小了吧?”


    “你這個蕩婦!沒上就知道人家尺寸小!”


    “少打岔,這小孩不是你吃剩下給我的吧?”


    劉戀給她一個白眼:“還小孩,就比你小一歲,你也知道,我對這種身世清白的男生一向不來電。”她拿化妝鏡照了照,覺得今天自己還行,“按照水嫩度而言,他跟李川有一拚吧。”


    蘇青望向那男孩,今天穿了一件紅色襯衫,配上白白淨淨的長相更是顯小,她搖了搖頭。


    “你不知道李川還比我小幾個月嗎?我這輩子就沒交往過比我大的,我是天生當媽的命啊。”


    “我覺得你倆挺合適的,你再單下去,下麵都快掛蜘蛛網了。”


    “我不喜歡戴眼鏡的。”


    蘇青找了個莫須有的理由,氣得劉戀幹瞪眼,甩手走開,不理她了。


    蘇青自己屬於一戴眼鏡,整個人就會被眼鏡吸進去的家夥,所以天然地對眼鏡有排斥感。


    雖然這隻能怪自己長相太過寡淡,但她真心不愛男生也戴眼鏡,這算是她小小固守的偏執。


    我都這樣了,還不能有點兒小偏執嗎?蘇青憤恨地想。


    不過,世界上也有戴眼鏡好看的,隻是她現實生活中見得太少了。


    有幾個人戴眼鏡能像《逃跑新娘》裏李察·吉爾那樣好看啊?


    要是自己身邊有,蘇青能舔他,隻要人家不報警。


    那次見麵蘇青也沒放在心上,以為就是連插曲都算不上的一段間奏。


    沒想到劉戀這人做紅娘還贈送追蹤服務,直接送貨上門了。


    說實在的,這男人最多是唇紅齒白,有點兒少年氣。


    蘇青還是覺得劉戀不太了解她對男人的品位,她喜歡青草味的男人,不是說長得一臉吃素的憂鬱樣就能符合了。


    因為實在沒啥共同話題,現場的氣氛有點兒尷尬。


    美少年和蘇青的眼神對上,兩人都連忙笑笑,蘇青又看了眼劉戀,發現這妞兒還真沒客氣,知道她蘇青肯定會試圖放空消極抵抗,也知道她在冷場之時會充當諧星,打開大家的話匣子。於是竟然先發製人,索性連一句話都不說,拿著手機低頭猛按,逼著蘇青開動身上開朗又自在的小開關。


    服務員看蘇青坐下了,走過來給她遞上一杯水,蘇青看了他一眼,平頭小臉,精精神神的二十啷當歲,蘇青的話題決定從他身上下手:“哎,真是吃得好了,現在服務員都長這麽好看。”


    劉戀在刷微博呢,抬頭看了一眼那服務員離去的背影:“喲,我真不知道,你還喜歡這一型呢。”


    蘇青撫了撫額角:“我覺得,你作為閨密非常不稱職,這麽多年對我的個人愛好還是了解無能。”


    劉戀用鼻子哼了一聲:“不能再了解了,我覺得再了解下去,我都要跑到你的審美範圍之外了。”說罷,她用眼神遞個信號過去,意思是讓蘇青多跟美少年說話。


    蘇青不能再裝沒看見,隻能朝著男方笑笑:“不好意思啊美少年,我們姐們兒鬥嘴,讓你見笑了。”


    美少年挺不好意思的:“得,換個名字吧,這麽叫我真瘮得慌,旁人聽到還以為我有病呢,還是叫我時一鳴吧。”


    劉戀甜甜地笑:“我看還不如叫美少年呢,你這名字真顯得我爹媽起名時偷懶了,你和蘇青的名字聽起來都特別有氣質,以前有個女作家是不是叫蘇青?你倆名字倒是挺搭的,民國範兒。”


    蘇青默默歎了口氣,心說這劉戀撮合人還是那麽直來直去,這讓她和時一鳴除了微笑尷尬對視外,還能做點兒啥?


    這頓飯吃得還真是幹如撒哈拉呢,蘇青特別仔細地扒拉飯碗裏的飯粒,以此展現自己把生命都溺死在食物身上的顯著缺點,擺明了想搞砸這場荒謬的相親。


    終於熬到時一鳴坐不下去了,伸手招呼服務員說結賬,蘇青以女柔道選手般孔武有力的姿態搶到了付賬的權利,時一鳴捏著信用卡在手上,被這氣勢震成了一座雕像。


    5


    事情的轉機是大家起身準備離開時,時一鳴恭恭敬敬地遞上了一張名片。


    蘇青一看那白色名片上印著缺一口的銀色蘋果標,興致竟一下子來了。


    “你在三裏屯蘋果店工作啊,那你認識李川嗎?”


    年初的時候,劉戀買了台11英寸的air,不太會用蘋果係統電腦的她,在三裏屯蘋果店二樓上課的時候,時一鳴是他的一對一授課老師。


    劉戀一邊上課一邊摸清了時一鳴的底細,覺得這個男人還挺符合蘇青審美的,使了幾個小手腕,便跟時一鳴熱絡了起來。為的就是找準一切機會,把他推銷給蘇青。


    大概是李川在劉戀心中,已經賤到連記住他曾在蘋果工作過也不配,所以劉戀還真忘了這一茬兒。


    “糟糕,我忘了你和李川都是蘋果店的。”劉戀拍了拍腦門,臉上寫滿了後悔。


    就像是有些守寡多年的貞潔寡婦,一旦遇到合適的機會,就會推倒貞節牌坊變成淫娃。


    剛才還一副死活要搞砸這場相親飯樣子的蘇青,瞬間止不住閘開始拋出一切關於李川的話題。


    “李川,長得挺帥的,話不多,人挺好的……”時一鳴大概看出來這位李先生在蘇青心目中地位不一般,也非常配合地開始仔細回憶這位其實並不熟悉的男同事。


    蘇青閃出跟聽到隔壁鄰居誇自己女兒漂亮一般的眼神,以一種家長之姿客氣地說:“哎喲,他長得還叫帥啊,最多算是平頭平臉,大路貨罷了。”


    劉戀一臉的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告訴時一鳴:“你就把李川當成她兒子回憶就行了。”


    時一鳴知道劉戀開玩笑,卻又略帶忐忑和好奇地問蘇青:“李川是你……男……男友嗎?”


    蘇青組織一下語言,發現她與這個名為李川的舊人還真是沒什麽名分,她該怎麽說呢。


    這時,一旁按捺不住的劉戀用齒音蹦出了幾個字:“他是賤人,要是友,也是最佳損友。”


    當曾經深愛的人,千回百轉還是不愛你,曾經滄海難為水,愛人變成了賤人。


    在愛情這件事情上,人人都挺勢利的。


    她沒想成為電影裏深情的女主角一輩子不嫁,忘記一個人最簡單的方式,就是趕快投入下一場戀愛,讓新一輪的情感糾葛變成橡皮擦,來擦掉過去的痕跡。


    否則時間久了,心裏的那點兒心結就變成石刻,那就隻能固守著這點兒回憶,最後變成一座毫無實際意義的貞節牌坊了。


    蘇青其實並不是那麽難追的女人,時一鳴這種像水蔥一樣新鮮的男人在碩大的北京也不算太常見。


    如果換個時間點遇到,蘇青捫心自問,這會是個不錯的對象。


    即使走不到天長地久,若無緣分,日後懷念起來也是不錯的。


    隻是,現在是特殊時期,蘇青無福消受。


    吃過茶餐廳,劉戀倒是也沒再強求,讓蘇青和時一鳴老套地喝喝咖啡什麽的。


    於是三個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你坐劉戀的車回去得了,這時間我們家這塊兒不太好打車。”蘇青家就在附近,可以步行回家,為了表示這頓飯的有始有終,東道主蘇青主動安排了時一鳴的交通問題。


    沒想到話說完,劉戀卻沒說話,毫無表示要送時一鳴。


    時一鳴歪頭想想,主動說不用麻煩劉戀了,自己還是打車回去吧。


    蘇青心裏剛嘀咕今天劉戀可真心疼油錢,讓人家時一鳴坐坐順風車怎麽了。


    後來轉頭就明白了,今天明擺著是劉戀安排她和時一鳴見麵,劉戀自然要避嫌,飯局過後,孤男寡女坐同一趟車太曖昧了,尤其是劉戀這種長了一張容易出緋聞的臉的適齡女性。


    估計時一鳴也不想日後有什麽誤會,人也聰明,反應不慢,真心是個可造之才。


    蘇青想明白了,就大大方方地幫時一鳴攔車。


    初秋的夜晚已經有點兒涼了,樹葉落了一地,蕭瑟又溫柔。


    站了許久才等到一輛車,發現旁邊三個女人也過來搶,她們見一個男人也不主動讓車,不樂意了:“蹲著尿尿啊,還跟女人搶。”


    時一鳴往後退:“讓她們先走吧……”


    話還沒說完,蘇青就一把把時一鳴推上了車後座。


    雖然說謙讓是一種美德,但是於在北京攔出租車這麽高難度的項目上,還是能搶就搶,多講點兒實惠,少講點兒美德吧。


    蘇青斜著眼看了那三個濃妝豔抹的女的,一點兒都沒客氣。


    對方雖人多勢眾,可看著蘇青那陣勢,連嘟囔都沒敢,一搖一搖地走得離蘇青遠一點兒。


    在目送時一鳴的出租車和劉戀的mini開出去後,她大步流星地回家,拍拍手,今天相親任務終於完成,她鬆了一口氣。


    此時電話卻響起,她拿起電話,隔著稀薄的空氣,傳來一個男聲:“老婆,你怎麽這麽久不接電話啊?”


    老婆當然不是結婚後丈夫對妻子的叫法,而是熱戀期的男人女人互相親昵的代號。


    婚後男女們的稱呼,基本是“喂”。


    蘇青還沒跟劉戀說呢,她已經戀愛兩個多月了,她怕劉戀吐槽,所以決定先地下情一陣子。


    要是無疾而終了,她就隱下這段露水情緣,把它如隔夜垃圾般丟到樓下垃圾桶,仿佛從未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


    這個電話裏稱她老婆的人,就是她的新男朋友白凱南。


    “我跟劉戀吃飯呢,今天她帶一個朋友過來,剛把他倆送走。”


    “是劉戀的新男友啊?”盡管白凱南跟劉戀沒見過麵,但是在蘇青不斷的念叨下,他也知道這位劉姓閨密在自己女朋友心中的無上地位。


    “不是,今天的鴻門宴是相親飯,劉戀想讓我跟這人好。”


    “你還沒跟劉戀說咱倆的事情呢?”


    “嗯,不是還沒到三個月嗎?”就像是懷孕仨月後才公布的民間習俗,蘇青以“等兩個人感情穩固一些,再向周圍朋友公布”的借口,數次給白凱南洗腦。


    他身為一個三觀較為正確步入成熟期的男性,在幾次循循善誘之後,變相接受了這個謬論。


    而事實真相是,在李川飛往美利堅,蘇青把痛苦溺死在苦逼工作未遂之時,她也意識到,要想從李川這個大坑裏爬出來,光有劉戀的幫助是不夠的。


    除了自救和朋友施救,關鍵還是對症下藥,借助外力,踩著炮灰們的肩膀爬上來。


    因為自我封閉到整個人都發黴了,蘇青開始積極參加周圍朋友的聚會尋找炮灰。


    然而由於她之前的深居簡出,適應新的社交生活估計也要一段時間,所以一陣子趕場下來,她除去酒量變大了,根本毫無成果。


    喪心病狂之際,蘇青病急亂投醫,決定去雍和宮燒香。


    在佛前,她破罐子破摔,咬著牙許願:從此刻開始,今年第一個向我搭訕的穿格子襯衫男人,隻要四肢健全,性取向正常,我就跟他交往。


    而白凱南,則如同上天垂憐,成了蘇青治療失戀的第一劑湯藥。


    6


    那是許完願望不久,蘇青參加了在工作中認識的一個女孩的生日ktv局。


    可除了壽星,她誰都不認識。


    周圍人都是一個小圈子一個小圈子地聚在一起聊天或是玩色子,她成了一朵自斟自飲自我澆灌無人理睬的壁花。


    更乏味的是,本來是大家唱唱歌樂嗬一下,但在場的一部分男男女女歌唱得都像是來參加《中國好聲音》的,唱得有多完美,就有多不放鬆,最終逼得眾多自認身懷絕藝之人輪番獻藝。


    一組高水平k歌之人如同蝗蟲一般招搖過境,弄得唱功不好的人,到了自己點的歌時,隻能喊“這是誰的歌啊”假裝沒事,而後果斷切歌。


    其實按照蘇青這麽的個性,她也應該是切歌大軍中的一員。


    大概是多喝了幾杯,也可能從小到大身邊這群民間的張惠妹和張學友欺人太甚,蘇青悲從中來,破罐子破摔反而走出了自己的一片天找回了真自我。


    一位花腔男高音剛剛展示完信天遊版《死了都要愛》,贏來稀稀拉拉的一片掌聲。


    液晶顯示屏上突然出現了一種八十年代台灣自製卡拉ok鄉土風的錄影帶。


    一女的皺眉頭,沒想著掩飾下自己略帶鄙夷的聲調:“哎呀,誰會唱這種歌啊,土死了。”


    公鴨嗓蘇青從那麥霸手裏奪過麥克風,臉不紅心不跳地開始唱了一首《女人愛瀟灑,男人愛漂亮》,勾起了大家上幼兒園時,大街小巷飄著的,那股子肆無忌憚的流行回憶。


    其中的“有愛情還要麵包,有房子還要珠寶,瀟灑漂亮怎能吃得飽”唱段震驚了四座。


    這首歌唱完,大家紛紛將各式各樣的目光,投向了這個不知道什麽來頭的女人。


    連最專業最配合的ktv聽眾,都忘了禮貌式鼓掌。


    太震撼了!


    一切反應都在蘇青意料之中,縱橫歌壇多年的經曆讓她培養了與眾不同的歌單,這次她下了死手,《走過咖啡屋》《粉紅色的回憶》為她贏得了滿堂彩。


    為了不讓大家誤會她是保養太好的大嬸,她的ending部分是吳佩慈的《閃著淚光的決定》,副歌部分用念經的頻率來唱。


    伴隨著破音,蘇青氣不夠了,捂著胸口告訴大家切歌。


    剛才還是一副央視青年歌手大獎賽風格的飆高音炫技風格,一下子讓蘇青搞到了懷舊場麵,場子終於不再死氣沉沉。


    坐回角落裏,蘇青牛飲了一杯酒,於心底自我嘲笑了她這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屌絲樣,隻能當壁花小姐孤獨終老了。


    豪邁心起,她從桌上不知道是誰的點八中南海盒中抽出一根煙。


    煙叼在嘴裏,卻找不著火機,一雙大手將火機送到她嘴邊。


    昏暗燈光閃爍的包廂內,刷著微博的手機照亮的是不合群的人們的臉龐,這個火機點燃蘇青嘴邊香煙的同時,也點亮了這個一直隱藏在人群中的黑皮膚男人。


    他身材高大,卻長了一副“楊柳青”年畫娃娃的眉眼,蘇青聞到他身上的香水味,是kenzo的air,她曾在李川身上聞到過。


    那香水的主題是,男人童年時的紙飛機,做廣告的蘇青當時看到海報,差一點兒給跪了。


    “你唱的第一首歌,原唱是韓寶儀還是李玲玉?”薄嘴唇的男人頭發很短,右邊額發有一塊胎記般的白發。


    他穿了一件黑白細格襯衫,舊舊的仿佛皮膚一樣,長在他那副寬肩膀上。


    蘇青對自己說,哦,格子襯衫一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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