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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海酒吧門口拉客的,上輩子都是八大胡同折翼的天使。


    蘇青一路拒絕了五家酒吧拉客的盛情,終於找到劉戀,埋怨:“來後海喝什麽酒啊,人擠人的。”


    劉戀說ethan的朋友從國外回來,非要聽北京特色的酒吧歌手唱歌。


    “北京特色的歌手?那應該帶他們去天橋劇場聽郭德綱去啊。”蘇青翻白眼。


    ethan憨憨地在那裏搖動著身體,如果不知道他是劉戀的男朋友,蘇青也會覺得這個直男也未免太愛穿緊身花襯衫。


    台上,鬱鬱不得誌的歌手聲嘶力竭地唱著十年前的情與愛,透著廉價而人工的傷感。


    不過這地兒起碼不用穿正裝,上次劉戀帶她去國貿八十層喝酒,結果穿夾腳拖鞋和t恤的蘇青被服務員有禮貌地擋在了外麵。


    劉戀特別親昵地抱著她,拉著她的手,向大家介紹,一群穿著不是那麽接地氣的男男女女立刻停止了英文交談。


    劉戀說:“這是我的閨密,蘇青……哎,你英文名叫什麽來著?”


    英文名八百年不用了,從記憶裏倒騰出來不亞於在一個豬圈樣的房間裏找鑰匙。


    蘇青回憶了這輩子曾經給自己起的幾個英文名,張口就說:“衛生巾。”


    劉戀沒反應過來,架在那裏愣了幾秒。


    ethan提醒說:“蘇菲,sophie。”


    劉戀開始挨個介紹,都是一堆英文名,蘇青最後也沒記住幾個,隻是跟小姐似的賠著笑。


    剛坐下,因為離得近,大家都細細打量著蘇青。


    有那麽一兩秒鍾的尷尬,大家又開始聊了起來。


    蘇青有種闖入英語角的感覺,練了一會兒聽力,大概能聽得兩個abc在討論家鄉溫哥華最近上映什麽電影。


    一個看起來和善點兒的女孩很外國人的腔調問蘇青:“sophie,你是做什麽的?”


    反應了幾秒鍾,蘇青才意識到人家在跟自己說話,蘇青連忙把酒放下,介紹自己是做廣告的。


    ethan拍了拍穿格子襯衫的小帥哥:“dan,你們兩個是同行啊。”


    跟長了娃娃臉的台灣dan聊了一下寫ppt的甘苦史,台灣帥哥覺得蘇青太能幹了,文案策劃客服活動執行一條龍服務,勸她趕快跳槽到他們公司去。


    蘇青知道對方是客氣,不過沒放過這個機會,趕快掏出手機記下電話號碼。


    劉戀趁人不注意,暗自讚她:“行啊,學聰明會主動了,不過dan也就是個小孩,你多跟rose聊聊,她下個月就升總監了。”


    蘇青看著對麵一直用英語聊天的rose氣場太強大,點點頭:“行,讓我背一下《新概念英語》課文準備一下先。”


    湊近了,才發現劉戀今天穿得有玄機,雖然劉戀跟良家婦女一樣穿了一件白襯衫,蘇青卻看出不對來。


    伸手摸了摸胸,驚呼:“你也太騷了吧,掛空擋!”


    說完趕緊幫劉戀係上開到乳溝的扣。


    劉戀用手提了提胸:“最新出的隱形bra(文胸),看上去是不是很誘人?”


    “至於嗎,有男朋友還不留點兒情麵啊?”


    蘇青瞄一眼劉戀的男友ethan,他正跟dan用英文聊得火熱呢,臉上沒絲毫的介意。


    劉戀這兩年身邊的朋友,都是abc或者香港台灣地區的,她蘇青算是唯一的大陸貨。


    並非不是海歸的劉戀非要提升自己的檔次,隻是abc或者港台的小孩,成長的過程中沒受過什麽苦,相處起來也沒那麽多事。


    好相處這一點,是傳聞中的豔女劉戀相當重視的。


    蘇青特別愛看徐克那部口碑並不好的電影《女人不壞》,張雨綺的戲份如果是xl號,劉戀身上那些異曲同工的事情就是s號。


    電影裏,張雨綺仿佛是站在雲端的白富美星球的女神,俯視拜倒在她腳下的雄性眾生。


    然而神似的美女依舊留戀人間煙火,她發覺情深意重的女友並沒有邀請自己參加婚禮,原因是她豔名在外,身邊所有女人的男朋友見到她後,都甩了身邊的舊愛妄想把她變成新歡。


    她本意並非要成為家庭粉碎機,自己主動去找女友道喜,沒想到女友的未婚夫見到她之後婚也不結了,跟著了魔一樣,果真讓她感受到情路拆遷辦主任的不為人知的苦楚。


    這種事在劉戀身上也發生過很多次,好在她練就了一身金蟬脫殼的功夫,沒讓自己沾了一身腥。


    但女人堆裏,劉戀的口碑並不好。


    女人們比男人更容易嗅到劉戀身上存在的危險氣息,再配合男人一臉下半身思考的殷勤樣,受到冷落的女人難免會對劉戀心存不滿,江湖上便布滿了“如果你有男朋友可不能讓他見到劉戀啊否則你就等著被甩吧”的箴言。


    但其實說實在的,帝都這麽大,劉戀真心不是那種穿越到清朝就能讓阿哥們急不可待要脫褲子推倒她的美女,她不是那種狐媚到能勾男人魂的紅顏禍水。


    蘇青覺得劉戀也就是三分相貌,七分打扮。


    可她身上對男人心不在焉又遠又近的態度,大部分把腦殼撬開都是海綿體的男人最愛這型,這倒是也讓劉戀背了不少黑鍋。


    所以,蘇青相當理解劉戀愛跟中國臉外國腦的“香蕉人”們打交道,篤定地相信劉戀的不得已:不是她愛選abc做朋友,而是中國人沒得挑。而她又不樂意跟洋人混在一起混成了蘇絲黃,隻好選同樣大方的abc。


    而他們跟劉戀來往,也不是奔著上床去的,在聊天消磨時光方麵,劉戀實在是個再好不過的對象。一來二去,也許就戀上了。


    在北京,洋人或者abc想找個姑娘帶回家太容易了,三裏屯後街天天一堆免費的等著呢。但上床易得,知音難尋,劉戀就是眾人難尋的那位知音。


    而劉戀所謂的風流韻事不過是別人強加的謠言而已,她的戀愛真是談得規規矩矩的。


    比如跟目前的男朋友ethan的認識就是這樣,兩個人都是一個朋友圈的,認識時就有感覺,但礙於兩人都有男女朋友,也就是在朋友聚會時談笑幾句,連私下聯係都沒有。


    等各自都單身了,再次碰到才開始約會,正經約會了大半年,確定彼此午夜十二點都不會變成狼人,才正式確定了關係——換成蘇青,她都能跟白凱南這樣的人渣失戀三個來回了。


    所以,蘇青發自內心地覺得,ethan還真是靠譜得可以把母豬逼上樹的男人。


    雖然他不一定知道靠譜是什麽意思,當然這可能也與劉戀進退得當有關係。


    ethan此時帶著rose坐在蘇青的旁邊,rose近看並不是什麽大美女,但挽著西裝袖子,清清爽爽的,姿態大方。


    rose說:“sophie,咱倆換一下名片吧。”


    蘇青翻了半天包,終於在錢包裏翻出來一張名片,跟rose交換。


    ethan從旁邊笑:“給我設計的名片那麽好看,你自己的名片還這麽簡單。”


    上次ethan過生日,蘇青不知道怎麽送禮物,兩個人還不太熟,因為以前曾聽過ethan抱怨自己公司的設計師偷懶,給他設計的名片很糟糕,她就自己幫忙設計了一款名片,最後找相熟的印刷廠用好的特種紙印出了兩盒。


    ethan從名片夾裏拿出一張全黑的名片,rose拿到手裏,初看沒什麽特別,黑底細白字,十分簡潔,正麵隻有ethan的素描像,極淺的黑色線條勾勒出頭發的形狀。


    可如果沿著淺黑色線條將頭像剪下,頭像背麵恰好是個人聯絡信息。


    rose誇讚:“你還會設計啊!”


    蘇青客氣說哪有,這創意都流行八百多年了,她弄出的隻是山寨貨而已。


    親力親為星球的蘇青流落到地球做廣告,發現設計師與甲方之間是今生今世永遠的瑜亮關係。


    她夾在其中左右不是人,隻能以良家婦女被逼良為娼的憤慨,在設計師鬧脾氣罷工時用photoshop修改一下字體大小,換一下圖片。


    ps好多年,她終於把自己p成了一個半吊子高手。


    要是被甲方客戶欺負得不行,她就把對方的頭像移花接木到色情片明星的身體上,然後發在猥褻男聚集的色情網站去泄憤。


    rose感慨蘇青這樣的人才應該去更合適的地方,比如去4a廣告公司。


    蘇青笑說自己的英文爛死了,英文名sophie都要想很久才能說出正確的發音來。


    不過心裏還是嘀咕,這群國際廣告公司的香蕉人總監,總是以為他們那裏才是與時俱進、具有國際化視野的地方,要真是如此,那工資也別那麽本土化嘛。


    劉戀也知道蘇青想什麽,拐著彎地向rose解釋:“我們家sophie雖然不是4a公司體係培養出來的,但她水平和資曆擺在那裏,跳槽到4a做個seniorcopy(資深文案)的確太可惜了,她這人也沒太多野心,rose你水平高,多幫幫sophie唄。”


    劉戀端起酒杯敬rose,先幹為敬,一杯紅酒瞬間見底。


    自己的英文名從未有如此密集地被人這麽叫過,或許是喝了點兒酒的緣故,蘇青有點兒頭暈。


    劉戀拿胳膊碰了碰她,蘇青連忙端起酒,跟大家碰杯,手忙腳亂的樣子,自己都覺得笨拙死了。


    上次有這種笨拙的感覺,還是第一份工作的時候,原本以為現在一切都已經遊刃有餘了呢。


    但是劉戀和ethan努力向rose推銷自己的樣子,雖然讓蘇青心存感激,可未免內心深處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劉戀的熱情,擊垮了蘇青的那份日積月累小心翼翼的遊刃有餘。


    現在她蘇青再不濟,也無須像推銷牲口一樣努力幫忙找工作吧。


    或許是自己給劉戀的印象太沒本事了?還是生活的新陳代謝太隱蔽了,讓劉戀仍然拿老眼光在看她?


    蘇青突然有股莫名的悶氣,困在胸臆中。


    然而劉戀坐在旁邊,熟悉的第五大道香水味飄過來時,蘇青又覺得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被人介紹工作有什麽不好的,何況是4a呢。


    想到這兒,蘇青用手挽了挽劉戀的胳膊,把下巴靠在她肩膀上。


    劉戀回頭問:“喝多了?不像你啊。”


    蘇青搖搖頭,把頭靠得更近一些。


    劉戀拍了拍她的臉,聞了一下她頭發:“以後得天天洗頭啊,林誌玲被人聞出有頭皮味,也會找不到男人的……你跟時一鳴在一起了嗎?姐好久都沒問你了。”


    蘇青搖了搖頭:“還在考察階段。”


    “再考察人就考沒了,得給個巴掌賞個棗,勾著對方才行。”


    “他挺喜歡我的,但兩個人說話總不在一個頻段上。”


    當然,話不投機,也跟蘇青不解風情有關。


    上次時一鳴約她去國子監附近的小素食店吃飯,他們兩人都覺得此處甚是幹淨,尤其是廁所。


    時一鳴說:“真幹淨,裏麵放了一盆薑花,很香。牆上挖了一個洞,方便風吹進來。”


    蘇青立刻糾正說:“牆上挖一個洞,是為了方便臭氣散出去。”


    說完這話後,兩人都有些尷尬。


    是啊,這話要是伴著寡淡而無味的素食一塊兒下咽,那味道肯定好極了。


    兩個人一起去看電影《刀劍笑》,時一鳴說這電影的風格挺有意思的,蘇青的關注點卻在八卦上:“你說張雨綺拍這戲時,跟汪小菲分手了沒?”


    劉戀看得挺清楚,這都是蘇青自己作的:“我就納悶了,明明你就是個大雅的人,裝大俗有意思嗎?”


    “以前的經曆,告訴我,雅是沒有好下場的。俗也不一定就好,但起碼接地氣兒,有安全感。”


    “別說得那麽好聽,你這是討厭小清新,渴望被推倒。時一鳴這種小清新,現在滿足不了你的胃口了?”


    蘇青有點兒臉紅了,覺得也不能向劉戀隱瞞了:“親愛的,除了時一鳴,其實我還有其他選擇。”


    劉戀張大嘴巴:“你這個騷貨!”


    就像是一個乞丐突然中了六合彩終於過上了揮金如土的日子,蘇青也不免給各位觀眾鞠躬,對不起,現在是蘇青的桃花爆表的時期,枯木也有逢春時,野百合也有春天呀。


    2


    蘇青的春天是這樣滿園春色的,跟時一鳴約會期間,她遇到了大學時計算機係的一個朋友,後來聯係就緊密了,幾次向蘇青表達好感;同事的一個朋友,三十二歲,有車有房,急於結婚,看中了蘇青的可靠;蘇青本想打發幾次就不聯係了,結果在一個飯局上,這個穩定男的一個朋友竟然也私下聯係她,三十七歲的北京漢子,話不多,大眼睛睫毛忽閃忽閃得讓人坐不住。


    蘇青有點兒心虛,寂寞了大半輩子,桃花怎麽都在一年爆發出來,好在是生在了新社會,這要放在舊社會,她指不定被鄉親們浸豬籠沉潭什麽的。


    這狀況弄得好姐妹劉戀都有點兒激動啊:“老鴇把一個小丫頭調教成京城一朵花的成就感,也不過如此啊,你讓我平靜一下心情。”


    喝完一杯酒,劉戀氣運丹田,腦袋轉了一下:“有這麽多選擇,那你還猶豫個毛啊,趕快選一個靠譜的繼續談唄。”


    “可是我到底選哪一個啊?”


    劉戀定定地看著ethan,歎了一口氣:“猶豫就說明哪個都不喜歡,既然這樣,那你就選擇一個你能預料到結局的。”


    “我就不能等著那個我喜歡的人出現嗎?”


    “李川你喜歡,白凱南你也喜歡,可這兩個人……喜歡並不能得償所願,反而傷得更深。”


    劉戀突然回過味來,笑了:“哎呀,怎麽說深沉了。蘇青,人生得意須盡歡,被人追的機會要把握住,以後這樣的機會不會太多了,你選擇哪一個我都支持你。”


    ethan那邊示意,劉戀站起來走過去。


    這不像是蘇青認識的劉戀,她以為劉戀起碼要預留個一周時間挨個把脈,目標明確地告訴她哪幾個選擇是在考慮的範圍內——從過去的經驗來看,劉戀的建議通常都是對的,因為蘇青耳根子硬,不太聽劉戀的話,最後的結局都是不好的。


    但盡管如此,劉戀還是為蘇青掏心掏肺的。可這次怎麽這麽敷衍?


    難道覺得我在炫耀?蘇青沒敢多想,默默拿起麵前的紅酒,喝了一口。


    大家要轉場去國貿八十層續趴,蘇青已經困得神魂顛倒了,先回去了。


    劉戀依舊為人處世無懈可擊地幫她打到車,天氣冷,穿著單薄而明豔的劉戀依舊踩著高跟鞋噔噔噔地上了朋友的車。


    蘇青對著出租車後視鏡看了看自己的頭發,頭發又短到令人發指,與劉戀混了一個晚上,她也沒有發覺。


    然而除了李文博,誰也沒有注意到她的頭發越剪越短,李文博說“你再剪下去,頭發就跟我差不多了”。


    自從那非主流的年輕發型師給嘔吐的蘇青一瓶水,這男孩就成了蘇青的禦用發型師,每隔兩周大老遠去修剪越來越短的短發。


    看到李文博那平頭平時剪一次要兩百塊,蘇青覺得太貴了,拉他一起去那理發店剪頭發。


    然而非主流裝扮的年輕發型師也不是什麽發型都能弄,李文博的貼頭皮短發看起愣愣的,像越獄在逃的犯人。


    效果不如預期,他也不好意思駁蘇青的麵子,隻說挺好,二十塊剪一次就可以演《肖申克的救贖》了。


    這大概也是李文博特別招人稀罕的地方,情商高,無論何時都能hold(控製)住情緒,在他身邊覺得特別安定。


    “天塌下來,也會先砸到比你高的我,你還怕什麽。”


    或許是最近覺察到蘇青公司的群魔亂舞,見她工作上的那根弦繃得過緊,每天中午午休時間,李文博都開車滿北京城帶她吃好吃的。


    然而蘇青最近壓力大到沒有胃口,往往點了一堆東西,都是李文博在吃,然後蘇青嘮叨最近的煩悶,擔心還沒找到下家,就先被開掉。


    而她年紀和資曆高不成低不就,前景堪憂。


    李文博覺得蘇青最近有點兒想太多:“實在不行,就來我公司做唄,人少,事兒少,還不用坐班,錢也給得不少。”


    “算了,我怕你當我老板,馬上就變周扒皮的臉,咱倆現在的關係挺好啊。”


    李文博哼了一聲:“誰要做你免費的司機兼點菜員。”


    蘇青又開始絮絮叨叨周圍的幾個可考慮對象:“他長得挺好看的,但是總覺得樣子太小了,一點兒性的魅力都沒有……我那個大學同學人倒是不錯,可是人好也不能在一起啊……做律師這人最大的優點也就是適合結婚,但優點僅限於此,個子還沒我高呢,總覺得他油膩膩的……你也知道讓我點菜我能從第一篇看到最後一篇還問你吃什麽,三十七歲北京男人倒是高高大大的,做事還挺爺們兒的,點菜從來不麻煩我,不過北京婆婆據說挺難相處的。”


    李文博搖搖頭:“誰說的,我媽就挺喜歡你這樣的啊,不過這個三十七歲的北京男,先pass掉。”


    蘇青“啊”了一聲,很舍不得:“我還挺喜歡呢,高高大大的,多有安全感啊。”


    “都三十七了,性能力都不行了,考慮到優生優育也不能選他啊。”


    “你想得也太遠了吧?”


    “還有,蘇青,你能稍微考慮一下我的感受嗎,咱倆吃飯時也是我點菜,我也是北京人,我也高高大大,我年紀還比他有優勢呢,怎麽沒見你喜歡我呢?”


    “誰要喜歡你,你這個資深人渣。”蘇青嘻嘻哈哈地本想轉移一下話題,卻看李文博盯著她眼睛看。


    “怎麽扯到這兒了……”蘇青覺得好像敷衍不過去了,認真地想了想:“你就是因為適合做我閨密而被派來人間的……”


    “扯淡,敢情你把我當女生使啊,狼心狗肺的。你要知道,閨密這倆字,是對一個優秀男性最大的蔑視!”


    “不把你當成閨密當什麽?當高富帥那樣供著?好像你不缺我這樣的崇拜者吧。在北京,電線杆子砸下來都是我這樣的女生,沒車沒房沒臉蛋,胸前也沒二兩肉,我們沒本錢耍女性特征讓男孩幹這幹那。你知道這樣的女生,如果還愛自作多情,那不自找羞辱嗎?雖然我窮得隻剩下這雙幹活的老繭手,但你也允許我這樣的茶水妹還保留一點兒自尊,不把你當成高富帥,就當一個好朋友處著。”


    話說了一堆,善於做總結的李文博牌翻譯機隻翻譯成了一句話:sorry(對不起)啊,這位先生,我對你沒感覺!


    他從身上掏出煙,服務員是一個服務不積極,但是製止抽煙卻特別爽快的物種,李文博隻能把想抽煙的心咽回肚子裏,直接說:“那我們埋單走吧。”


    蘇青說還有一大堆菜呢,趕緊打包,自己拎著往外走。


    李文博看這架勢:“你就是打包硬塞給我,我也半路扔掉,何必呢。”


    蘇青把這理解成高富帥發現茶水妹對他的魅力無動於衷而耍小孩子脾氣:“你不帶走我放公司冰箱,晚上回家我煮鍋飯,正好省飯錢了。”


    “你自尊都用在節約生活成本上了,找個有錢的得了。”


    “我也一直在尋找啊,不過北京城瞎眼又喜歡平胸的大款都滅絕了。”


    “那你喜歡什麽樣的,你口味我抓不住。”


    汽車駛過不堵車的北京,經過的每一個路口都站了一個李川,蘇青努力壓過去想他的念頭,“對我好就行。”


    李文博調笑:“那我看你考慮的那幾個男人,對你都挺好的,矬子裏拔將軍,挑個喜歡的得了。”


    李文博的這句話點醒了蘇青,她終於意識到問題出在哪兒:“其實我一個都不喜歡,不過我這樣的女生有選擇權嗎?”


    自怨自艾是蘇青如影隨形的習慣,時刻不忘把自己壓在土裏,好時時刻刻讓自己別翹尾巴——有人看得上你就不錯了,還一連三個,你有什麽不知足。


    李文博想安慰蘇青,他覺得蘇青這嚴重缺乏自信的行為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了,以後得好好治治她這毛病。


    然而這話實在是無從開口,眼瞅著車都停到了蘇青公司樓下了,李文博在蘇青拎著一堆打包飯菜,關車門轉身之時,又看到她那繃得緊緊的脖子上露出的絨毛,忽然心裏動了一動。


    他打開車窗,突然迸出一句:“蘇青,你樂意找哪個男人就找哪個男人吧,先試試唄。大不了,還有我呢,以後咱倆都找不著人,就一起過唄。”


    蘇青回頭:“你吃錯藥了吧?”寫字樓間的風大,衝得她眼睛想淌眼淚,再想說什麽,旁邊有一群人鼓掌,鼓掌最猛烈的就是方怡然,就差尖叫了,“好感人啊,文博哥,你真爺們兒!”


    唉,連個感動時刻老天都要安排路人打醬油來騷擾一下。


    蘇青連忙阻攔,“都哪兒跟哪兒啊,你們添什麽亂。”


    一個女同事說:“行啊蘇青,這麽大一個帥哥,你藏得夠嚴實的!”


    “沒有的事兒,他開玩笑呢。你們別添亂,以後我們連朋友都不能做了。”


    李文博看到蘇青跟一堆人解釋,自己也有點兒亂。剛想說點兒什麽,樓下的保安催促他說此處不能停車。


    他看了看蘇青,揮揮手,開了車便走。


    人多,也解釋不清,蘇青也揮揮手,旁邊一個女同事唯恐天下不亂:“哎喲,開車都這麽帥氣。”


    方怡然挽住蘇青:“唉,盼星星盼月亮,他終於點破窗戶紙了,讓群眾很是‘捉急’啊。”


    其他人也就算了,方怡然這嘴沒把門的,估計得跟冰冰和胖子小天他們說個遍,她猛瞪方怡然:“你怎麽不姓造,改名叫造謠?”


    方怡然得意揚揚道:“藏,還藏,文博哥看你的眼神可藏不住啊,我們這幫人都嘀咕好久了,他怎麽還不行動。”


    “說的跟真的一樣,你要是回去跟冰冰嚼舌根,看我不拔了你的小舌頭!”


    “放心吧,就算我不說,你倆早晚也會手牽手走到我麵前說的,看你嘴硬到什麽時候……哎,你走快點兒行不,咱倆都成蝸牛了。”


    蘇青拉著方怡然上了一架沒人的電梯,說:“你怎麽跟他們混在一塊兒了,不知道他們都支持那誰上位啊,我不跟你說了嘛,少站隊。”


    方怡然噘著嘴:“你跟文博哥天天一起吃午飯,中午下班也沒人理我,我隻能跟他們一起吃了,要不然一個人吃東西多可憐。”


    “你家冰冰呢?”


    “冰冰最近不待見我,我覺得他說工作忙都是找借口,你說,他是不是有其他女人了?”


    “除了你這種喜歡肚子跟懷孕三個月似的男人,誰喜歡他這樣的?”


    “文藝男青年,這說不準,一堆銀鐲女子像綠頭蒼蠅一樣往上撲呢,根本不挑食。以前我煩他膩著我,現在不膩我了,我還真有點兒心慌……”


    3


    方怡然一路絮絮叨叨到辦公室,蘇青也沒說什麽。


    情侶間的尋常問題都是自尋煩惱,自己找事兒,作出來的。


    不過她也沒什麽心情當知心大姐,一回到辦公間,大家無心幹活,她內心莫名煩躁。


    左前方永遠在吵吵減肥的一百六十斤女正在幹嚼薯片,滿臉油光看著韓劇,永遠處在被男人辜負的癡情女又在給新男友織永遠織不完的圍巾。


    而滿臉痘痘的眼鏡妹永遠不去看皮膚科,一邊小心翼翼地往一片月球表麵上泛起的新痘上麵塗藥膏,一邊上美容論壇看別人曬化妝品……


    公司這麽兵荒馬亂下去,不找下家還真不行了。


    蘇青耐著性子寫ppt,客戶那邊打電話說要做新的宣傳樣稿。


    蘇青自己先畫圖,想了好幾個備選方案,就差自己動手了。


    哄著猛男設計師糊弄了一個稿子,幾兆的海報圖片卻上傳不到郵箱。


    蘇青吼了一嗓子:“大家先把視頻下載暫停一下唄,小弟我先發個東西。”


    坐在身後留著小胡子的娘炮男趕緊暫停了迅雷,蘇青不小心瞥了一眼,這小子又在公司下斷背山出品的愛情動作片呢。


    蘇青叉著腰站在辦公室裏,忽然覺得自己跟這群人怎麽這麽格格不入,雖然她也不是什麽勤奮型選手,但活兒總要有人幹啊。


    就算是樹倒猢猻散,這樹不是還沒倒嘛,怎麽就都下樹了。


    這要是放在日劇裏,蘇青還能化身一個喊口號的女主角,號召大家都站好最後一班崗。


    不過現實是狗血家庭劇,她隻是一個工作快要沒了,感情上也沒有進展的路人甲,沒立場對著眾人精神喊話。


    工作上的煩亂,讓剛才李文博帶給她的感動,迅速冷得跟北京的冬天一樣。


    隻要一男的鼻子眼睛都健全,一旦說“多年後,你若不嫁,我若不娶,我們便執手到老”,換哪個正常姑娘,當下都得感動得一塌糊塗。


    可是冷靜下想起來,這句話其實背後真實的麵孔很猙獰:你永遠是我的備胎。


    嗬嗬,可能備胎都不是,備胎還有曖昧滋潤呢。


    可是把李文博對她的細枝末節翻來覆去研究,也就是談得對味的好朋友而已啊。


    何況要是真有感覺,那兩人趕快在一起啊,還等多年之後再在一起幹嗎?


    倆年老色衰、更年期或是性能力退化的中年人,還有什麽值得在一起的?


    說好聽了那是執手偕老,說不好聽,那就是人生沒指望了,湊合湊合得了!


    別多想,蘇青輕輕地呼出一口氣,你這樣level的人,連當他備胎的機會都沒有。


    李文博這句“以後咱倆都找不著人,就一起過唄”,大概就像是冬天男人的大衣,他衣櫃裏一定有一打以上的長大衣,見哪個女孩需要,就幫她披上——估計這也不是李文博第一次說這句話。


    想著想著,蘇青就笑了,大概是太久沒談戀愛了,周圍人稍微對她好一點,她都以為對方對自己有意思,蘇青立即把自己的自作多情挫骨揚灰掉。


    然而她還是忍不住翻手機,希望這個時候李文博發個短信過來,打個哈哈說開玩笑的,印證這一切都是自作多情,也是好的啊,省得她在這裏給自己扮演情感專家分析個沒完。


    手機翻到了劉戀的名字,蘇青真想像以往一樣打個電話抱怨一下,讓一向把問題看得很清楚的劉戀罵兩下就好了。


    可手指停留在撥號鍵上,還是停住了。


    最近不知道怎麽了,老覺得劉戀離她有點遠了。


    唉,沒注意她剪短頭發也不是大不了的事兒,也許劉戀注意到了沒說而已,但是……


    算了,不想了,再想下去自己頭都炸了。


    方怡然把椅子當滑翔機一樣滑過來,臉靠在辦公桌上,可憐巴巴地說:“餓了。”


    “活兒沒幹多少,糧食倒費不少,你要是去地主家做長工,地主家得破產吧。”


    “唉,戀愛不順利,總要把憤怒溺死在食物裏。”


    蘇青捏了捏她的小臉,愛惜地說:“我中午打包了一大堆吃的,在茶水房冰箱裏。”


    方怡然眼睛一亮,顛顛地跑到茶水間,沒過多久,就聽裏麵嘔吐的聲音。


    幾秒鍾過後,方怡然從茶水間跑出來,直衝到衛生間裏。


    離茶水間最近的一百六十斤減肥女好奇地看了一眼,驚,“茶水間吐成這樣,讓人怎麽用啊!”


    姿態是嬌嗔的,隻不過一百六十斤的胖子不適合這樣,你見過小鳥依人的大象嗎?


    蘇青拎著一個紙抽就過去了,也沒等別人發話,自己先收拾了。


    方怡然臉慘白,蘇青問她怎麽了。


    方怡然說這幾天不知道怎麽了,一會兒特別餓,一會兒腸胃不好,大概是胃腸感冒吧。


    蘇青剛納悶胃腸感冒也不是這症狀,方怡然又覺得不適,又跑到廁所吐了。


    蘇青見狀,給上麵領導打電話,她幹脆把茶水間的嘔吐物拍成照片,用微信發過去,說方怡然腸胃感冒,送她回家休息了——辦公室群魔亂舞的,弄得她心煩總想翻手機查看李文博的新短信。


    副駕駛座上,方怡然讓蘇青開車窗,空氣有點兒悶。


    坐在駕駛座上的蘇青擺弄了半天才打開車窗,感慨道:“下回咱能換輛你姐我認識的便宜車行嗎?開個車窗都讓我著急出一身汗。”


    “便宜車不抗撞啊,我爸怕我死。”方怡然嫌蘇青開得太慢了,“您這車速得有三十邁吧,競走呢?”


    “開這麽貴的車,我心裏有壓力。”


    “可勁兒開,擦了撞了,反正有我爸報銷。”


    “哎,你爸知道你和冰冰好了嗎?”


    方怡然不以為然:“可不能讓他知道,他手裏有一堆門當戶對但隻會吃老爸的富二代,等著介紹給我呢,要不然我為啥要出來賺這點兒工資,連油錢都不夠付呢,就是為了逃避他逼婚,不能助長他的封建社會習氣。”


    “那總這麽躲著也不是回事兒吧?”


    也不知是因為剛吐完,還是愁出來的臉色,方怡然的小尖臉慘白慘白的。


    “我爸老覺得其他男孩都圖我們家錢,才跟我好。蘇青姐,別人都說我是含金湯匙長大的,可能我站著說話不腰疼,含金湯匙長大真心是件挺艱難的事。我爸從小就覺得我什麽都不會,特看不起我,一點兒都不相信我的眼光,覺得他都對,我都錯。可是我喜歡什麽,他能知道嗎?他不知道。”


    蘇青跟父母的關係,也不是那麽融洽,她還以為父母窮會出毛病,沒想到這富二代的親子關係也一樣殊途同歸,她問方怡然:“那你喜歡冰冰什麽?”


    談論起自己喜歡的人,方怡然整個人都放鬆了起來:“你記不記得以前咱們拍一個廣告,那明星特別大牌,到了現場直發飆,說不喝國產礦泉水,隻喝一個法國進口牌子的水。我和冰冰就開車到東方新天地地下的超市裏找,後來我倆拎著一堆水回來,坐電梯的時候,冰冰發現我鞋帶開了。他先放下水,然後給我係鞋帶,動作特別自然,那時我倆還沒在一起呢……我小時候特別笨,上小學了還不會係鞋帶,我爸老罵我,逼著我學係鞋帶,我姥爺就偷偷給我係。跟我說,妞兒啊,不會係沒什麽關係,以後你長大了,就隨身帶著姥爺,姥爺專門給你係……冰冰係鞋帶的樣子跟我姥爺一模一樣。


    “後來吧,我倆都有點兒感覺了,但是都不願意承認,平時還打打鬧鬧的。有一回我倆逛街,我看見一雙鞋子,特別好看,但覺得太貴了,也沒舍得買。後來我過生日,以前我爸媽在一起的時候,我媽還能給我做碗日本紅豆飯,等他倆離婚了,我媽也回日本了,也沒人惦記我生日了。我心想自己這麽討人嫌,也別過生日了,自己回家做了鍋紅豆飯就當慶祝了,那飯太難吃,噎得我滿臉是淚。結果冰冰打電話,讓我下樓取東西,我下樓一看,樓下保安覺得他長得不像好人,冰冰正滿臉怒氣地跟他吵著呢。見我來,也不說什麽,把手裏的東西扔給我就走了,我打開一看,就是我舍不得買的那雙鞋……我看著那雙鞋蹲在地上哭了好久,把我們家保安都嚇著了。姐,其實我手裏的卡都能刷一輛保時捷了,我爸說我過生日樂意買啥就買啥,反正他付賬,可是我就是想要關心,我不想自己跟自己說生日快樂,我不想自己花錢給自己買禮物……”


    說著說著,方怡然突然傻樂了起來:“蘇青姐,是不是覺得我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蘇青沉默地點點頭,其實心裏挺疼,她忽然覺得活著這件事兒吧,真挺苦的。


    “姐,我的人生其實沒什麽好抱怨的,沒吃過什麽苦,每天醒來都不用想買房買車。我要是再聽話點兒,找個門當戶對的富二代紅二代什麽的,這輩子也就風風光光過來了……可是那是我爸給我設計的人生,不是我的人生,我就想找個像冰冰這樣,沒房沒車沒名氣但隻愛我的窮導演當男主角,這點兒要求不貪心吧,挺符合實際吧?”


    蘇青曾經想過,如果自己也有父蔭庇護,或是長得美一點兒,她眉宇間的苦逼氣是不是能減輕點兒?


    而方怡然無疑長得又美又富有,擁有了蘇青最想擁有的一切,然而這終究不能減少這位白富美內心的遺憾。


    苦逼也許是所有年輕女人的主題,金錢、肉身、感情、自由、理想,造物主斷然不會讓每個人都麵麵俱到擁有一切。


    而在已過往的日子裏,蘇青把所有的力氣,都用在了跟自己人生中的貧乏做鬥爭上。


    情感的貧乏、物質的貧乏、精神的貧乏,能將人生反轉到豐沛的境界最好,若不能,也別雪上加霜,她就知足了。


    因為人生期望值比較低,反而並不在意人生的殘缺了。


    因為缺的東西太多,反而缺成為必然,豐沛倒成為意外了。


    所以一切的不幸在蘇青身上,都是那麽波瀾不驚,她仿佛活得挺好。


    這就是一個悲觀主義的好處,隻要有一點點好,生活那也是灑滿陽光。


    方怡然恰好相反,人生像一個太過華美的瓷器,唯一的破口是被愛得不夠多,但整體看上去,這個瑕疵卻太引人矚目了。


    蘇青不知如何回應,她騰出右手輕輕拍了拍方怡然的腦袋:“寶貝兒,你要的並不多,好女孩上天堂,你就閉著眼等著享福吧。”


    “冰冰會一直愛我吧?”方怡然傻傻地問,“我放棄這麽多,老天爺不會這點兒甜頭都不給吧?”


    蘇青安慰:“當然會,那小子要是對你不好,姐第一個帶刀衝上去閹了他。相信我,你現在做的一切,都會有回報。”


    蘇青不忍心告訴這個小妹妹,人生一直是條單調乏味孤身走我路的故事線,你如今珍視的一切,僅僅可能是客串出場的。


    無論現在多麽天長地久,到了某一節點,還是需你一個人來昂頭麵對這個虛無的世界。


    但這想法太悲觀了,這個已經開始疑心現男友不愛她的妞兒,未必能接受這血淋淋的現實,蘇青不想做潑冷水的情感專家,覺得會折壽。


    方怡然還是有點兒不淡然:“那冰冰最近是怎麽回事啊,我把最近發生的事情想了一下,我肯定沒做出什麽讓他不開心的事兒,他怎麽對我的態度一下子就冷淡下了來呢,不是我的問題啊。”


    “你想多了,寶貝兒,你現在深陷其中,所以一切細節都會放大到草木皆兵,有時候你要跟冰冰正麵談一下這些問題,畢竟你們現實中還有你家人那邊的問題沒解決呢,這比那些小情緒重要多了。”


    方怡然想想,“也是,都怪我平時太爺們兒了,不願意像一般女孩那樣膩來膩去,我倆的關係中,冰冰倒像個女的,愛操心,”傾訴是一味良藥,方怡然顯然沒有跟別人說過這麽多心裏話,說完後好受了很多,“現在覺得不難受了,蘇青姐,跟你聊天真開心,好多人一聽我說這些,立馬給我講人生大道理,誰都不是傻子,我就是想找人聊聊,不想讓別人給我上政治課……蘇青姐,你心真靜,跟你待一會兒,就覺得自己也沒那麽煩躁了。”


    蘇青是好耳朵星球流落到地球上的外星人,別人好為人師,她則甘願當個垃圾桶,別人說完她就忘,也不往外傳,這是她的好處。


    道理誰不懂啊,誰都做不了誰的人生導師,倒不如做一個安靜的傾聽者,這才是在積德。


    方怡然正說著呢,忽然調皮一笑:“文博哥肯定也最愛你這一點。”


    蘇青撇了撇嘴:“請問這位小姐,我跟李文博好,你能有什麽好處,成天撮合,我倆根本是兩個世界的人,我這洗一把臉就能把五官洗沒了的女北漂,兩人站在一塊兒,不像他女朋友,倒像是他助理。”


    “姐,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但是一個大胸大長腿漂亮臉蛋的白富美就配得上李文博?我不知道是你看低了文博哥,還是看低了你自己……你這人有時候就對自己太嚴格了,做人放鬆一下不行嗎?”


    “再往下說我一腳給你踹下去!你試試。”


    方怡然乖巧地說:“你才舍不得呢,我姐最疼我了……好啦,我現在感覺也沒事兒了,咱倆下午去逛街吧。”


    蘇青搖頭,“我這ppt還沒寫完呢。”


    方怡然不以為然:“全公司也就你還在幹活,怎麽平時你挺老練的,這個時候卻不知道放鬆偷懶呢,真傻。”


    蘇青心說我放鬆,工作沒了誰給我發工資啊,我又沒有個好爹。


    這時她褲兜裏的手機響了,響得蘇青一陣慌亂。


    恰巧此時又開始堵車,大家都在以蝸牛的速度往前挪車,不耐煩的行人穿梭在車流之中,北京城又開始煩躁了。


    新手駕駛員蘇青騰不出手來,一個勁兒擔心跟旁邊那輛橫衝直撞的金杯剮蹭——修車的錢那是方怡然掏啊還是她自己掏啊,再說下車跟人吵架這戲碼,她人生的劇本裏沒有排演過,怕不熟練露怯。


    緊張得滿臉是汗,終於在紅燈前掏出手機,一看,是李文博。


    md,一下午連個屁也不放,偏偏在最不適合接電話的時候打,接還是不接呢?


    還是方怡然反應快,拿過手機,直接開免提,剛要說句什麽,看蘇青瞪眼,她噘噘嘴,乖乖地舉手機到她耳邊當人肉手機架。


    蘇青假裝聲音裏沒什麽情緒:“什麽事兒,趕快說,我忙著呢。”


    電話那端的李文博還是不顯山不露水:“你在哪兒呢,方便說話嗎?”


    蘇青心裏咯噔一下,不會他要當場告白吧,她趕緊把車停到一邊,把電話拿到耳邊:“你想說什麽?”


    “就一件事兒,冰冰今天在公司吐血了,你別緊張,在醫院剛剛確診是胃出血,在醫院養幾天就好了,這事兒先別告訴方怡然。”


    蘇青失望地“哦”了一聲,李文博讚賞:“我就知道你遇事最不亂了。”


    李文博接著說:“我現在在醫院呢,這兩天我就陪著冰冰了,咱們中午就不在一起吃飯了,你陪好方怡然。”他發現蘇青哼哼唧唧地也不說話,“你怎麽了?”


    “沒事。”


    還能怎麽說,難道要在電話裏大聲質問一下:“中午你說的那句話什麽意思?”


    蘇青失望的麵孔還沒調整過來,看到方怡然在一邊麵露微笑,巴掌大的小臉好看得很,說出的話卻很膽戰心驚:“那你幫我問問文博哥,胖子在哪兒住院啊?”


    蘇青這才看到自己手裏的電話依然是免提狀態。


    4


    在住院部門口,沒等李文博說話,蘇青連忙賠不是:“跟你說話的時候,開免提我忘了關了!”


    李文博依舊是笑嗬嗬的,不過蘇青覺得這笑是給方怡然看的。


    他先攔住方怡然:“說好了,進去後該生氣生氣,但別忘了冰冰還生著病呢。他這可是怕你擔心才不讓說的,你可不能拂了他一片好心。”


    方怡然也是一臉笑模樣,斜眼看了李文博一眼,徑直往前走。


    李文博愣了一下,那個一直好吃懶做不愛幹活愛撒嬌的富家小妹何時這麽對待過他,他兩手一攤,不可思議地對蘇青對口型:“怎麽了?”


    蘇青搖搖頭,在後麵跟著,隻覺得方怡然背後隱約浮現了兩個字——霸氣。


    然而霸氣這麽乏味又有重量的東西,怎麽會出現在以賣萌為生的方怡然身上?


    見到冰冰時,方怡然也沒發火,就問冰冰,醫生都怎麽說的,需要住多久,用不用找人照顧一下,回頭還問李文博給冰冰交醫保沒有。


    冰冰還以為按照方怡然的脾氣,會大發雷霆,沒想到她這麽懂事,甚是欣慰。


    他瞬間十分內疚自己之前還調整到戰鬥狀態,心軟了,繃不住了:“然然,我沒告訴你我住院,是怕你擔心。”


    “要是得梅毒這種見不得人的病,也就算了,一個胃出血有什麽好隱瞞的,我沒那麽經不住事兒。”


    方怡然這話說得特別平靜特別順,也沒見什麽情緒,冰冰自己先不好意思笑了,不知道該怎麽接話。


    蘇青覺得這時候她和李文博也別在旁邊杵著了,拉了拉李文博,沒想到李文博會錯意了,他搭話:“其實,這回胃出血,是因為冰冰天天熬夜做私活兒,賺錢來著。冰冰現在覺得他不能吊了郎當的,有了你,他得多賺錢。”


    方怡然看了看冰冰:“是這樣嗎?”


    冰冰甜蜜地埋怨李文博:“你怎麽這麽多嘴啊。”


    本以為方怡然會柔情似水地撲倒在他懷裏,卻發現方怡然僅僅麵無表情地“哦”了一聲。


    方怡然臉上依舊掛著笑,僵著笑,暗藏殺機。


    “所以,你為了賺錢,這陣子就可以不理我,你就可以和李文博蘇青三人聯手瞞著我?你賺錢就有理了是嗎?”


    冰冰沒收到表揚,倒收到一堆數落,滿腹委屈與不被理解立即開啟了他的戰鬥狀態,:“我賺錢怎麽了!跟你逛街,你都不敢逛好一點兒的店,生怕我買不起,你以為我不知道啊!我一個大男人,自己的女人想買什麽都買不起,我還能要點兒臉嗎?”


    “賺錢?你有意思嗎?少拿你的肮髒的小心理揣摩我,名牌對你來說是奢侈品,對我來說就是日用品!我就愛逛華威的小店怎麽了?!我爸給我的信用卡都是運通黑金的,我要是圖錢,找你幹什麽?你說你賺錢,你會賺嗎?你一輩子賺的錢還沒我爸一個月多,你見過錢嗎?你需要為了賺錢就不理我嗎?你覺得這個借口有意思嗎?”


    不善吵架的蘇青強按住自己要豎起大拇指的念頭,聽北京妞兒罵人,就是行雲流水啊!


    冰冰剛才根本找不著說話的機會,氣死他了:“是,我不能賺錢,你天天說你爸不關心你,但是所有男人你都拿他跟你爸比,你這麽愛你爸,你跟你爸好吧!你去找幹爹啊!”


    “我去你媽的幹爹!”


    蘇青覺得自己的尷尬已經和其他病床上的病人及家屬融合在一起了,她趕緊撲上去阻止方怡然用包打冰冰,李文博也跟了過去,結果都替冰冰挨了打。


    冰冰在這拉扯之間,突然捂著胃,難受了起來。


    一臉沒好氣的護士闖來進來:“這是醫院,不是你們家客廳!”一眼看到了方怡然拿的鉑金包,“名牌包打不死人,但其他病人還休息不休息了!你們有公德心嗎?”


    方怡然聽到這話,笑了:“是,拿我這包打你,真玷汙這包了,八萬多呢,以後你就可勁兒接私活兒吧,接十個你也能買得起這包了!”


    說完,小姑娘頭也不回地走了。


    蘇青和李文博互相看一眼,再看看冰冰,冰冰捂著胃要從床上下來:“看我幹嗎?追她回來啊!這個時候不追,她就回不來了!”


    蘇青和李文博在醫院門口找了半天,蘇青看手裏還攥著方怡然的車鑰匙呢,回過味來,拉著李文博去醫院的停車場。


    方怡然正在路虎麵前翻著包找車鑰匙呢,最後氣惱地直接把一包東西都倒在了車前蓋上,蘇青拎著鑰匙:“在這兒呢。”


    方怡然一把抓過鑰匙,渾身還氣得發抖,蘇青捧著方怡然的臉,覺得這人氣魔怔了:“妞兒,你別這樣,姐害怕。”


    李文博趕忙解釋:“按理說我不應該再跟你說這事兒,冰冰現在這麽努力接私活兒,是為了賺錢買房子,他說不想你倆結婚還租房子住,你爸不會讓女兒嫁個連房子都沒有的人。”


    方怡然卻搖搖頭:“你別說了,他這種心眼的人,那點兒小心思我還不知道嗎?他再怎麽覺得買房子重要,但也不能為了錢連日子都不過啊!這事兒我不想再經曆第二遍了,我爸當年就這麽跟我媽和我說的,可結果他賺到錢了,我媽也跑了。鄰居小孩罵我是小日本鬼子,我委屈大哭叫爹喊娘的時候,我爸還在賺錢呢!我真心不需要錢,我隻要他踏踏實實跟我在一起,沒錢我扯二尺布就嫁過去!房子,去他媽的,錢,去他媽的,隻要他真心對我,別的我都不在乎,他怎麽就是不明白呢!”


    方怡然說到這兒,先把自己感動了,眼眶還沒濕,卻聽到一陣崩潰的哭聲。


    蘇青淚流滿麵泣不成聲,方怡然驚到了:“姐,你幹嗎哭啊,該哭的是我,你哭什麽?”


    蘇青本想假哭一下,讓方怡然好收場,但聽到方怡然說“我隻要他踏踏實實跟我在一起,沒錢我扯二尺布就嫁過去!”心一酸,卻真流出了眼淚。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要求這麽低這麽卑微,卻是最難的事情。


    蘇青想到了李川、白凱南,以及目前手裏這幾個還沒辦法確定的對象,自己的未來麵目模糊一片白茫茫,還假裝知心姐姐幫這對情侶當和事佬呢,她有立場嗎?


    蘇青哭得李文博也挺難受的,他點上一根煙,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我和蘇青圖什麽啊,我倆還都沒找到人折騰呢,憑什麽管你們啊。”


    聽到李文博這麽說,蘇青淚眼看了他一下,越發覺得可惡。


    這哭,也可能是她終於想明白,李文博中午那話就是隨便說說的,她斷定自己想多了。


    蘇青覺得這樣的自己太不要臉太不知羞恥了,還真值得哭一下。


    而冰冰捂著胃斜著身子,挪步過來,看到蘇青哭了,納悶:“怎麽了?”


    凶相的護士隨後出現:“你是來住院的還是來演電視劇啊,還自備群眾演員是嗎?”


    哭聲吸引了越來越多人圍觀,路虎極光,一個抽煙的帥哥,一個拎著鉑金包的美女,一個哭得灰頭土臉的短發女,一個穿著寬大住院服的微胖眼鏡男。


    這幾個元素混合在一起,激發了人民群眾無限的想象。


    蘇青見更多人圍觀,瞬間覺出這出戲弄假成真沒辦法收場了,丟臉的感覺像潮水一樣把她淹沒。


    然而那一刻,李川的臉浮上了心頭。


    親愛的李川,如果你仍和我在一起,我也不會淪落成一個蹩腳的演員。


    在別人的戲碼裏,為自己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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