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遲到是鋼筋水泥森林裏香火最旺的神,每月總是時時膜拜,神周遭散發金色光暈。


    遲到者,吾愛之,滿勤者,非我族類。


    大概是每次在李文博家睡,早晨他開車送到公司門口,習慣了。


    偶爾自己在家睡,就睡過頭了,千辛萬苦地攔了輛出租車,在擁堵的車流中鬱悶得吐了半斤血,隻好開車門飛奔到附近的地鐵站。


    在車廂裏體會罐裝沙丁魚的難處,飛奔到公司,已經近十一點。


    旁邊的小女生特別納悶:“蘇青姐,你又不聽歌,身上掛個耳機線幹嗎?”


    糟糕,一摸兜,果然手機被偷了。


    小偷都學聰明了,看到地鐵上有人掛著白色耳機線,就按圖索驥,一偷一個準兒。


    大家在確定蘇青沒有外國血統,不能讓警察兄弟貴賓地毯式搜索,以及手機裏並沒有豔照後,紛紛攤手表示沒辦法了,隻能認栽。


    蘇青隻能在心裏懷念那個雪花狀花紋屏幕的4s。


    她把手裏的活兒都分配出去,就打車去三裏屯的蘋果店肉痛地刷了一台iphone5,還去附近的聯通店掛失補辦了一張手機卡,十分高效。


    在晚上才能回家恢複通訊錄前,她把處女撥送給了劉戀。


    手機是2013年城市人的拐杖,沒了拐杖後,蘇青隻記得劉戀的電話號碼。


    上來也沒客氣,大罵了小偷的惡行之後,劉戀那邊沒說話。


    蘇青以為信號不好,喂喂了半天,劉戀在電話那邊說我聽著呢。


    蘇青疑惑:“你幹嗎呢?”


    “沒……沒幹嗎。”


    “中午一起吃飯吧,我可難受了。”


    “嗯,中午我約人了。”


    “跟誰啊?”


    “沒誰……”


    “在哪兒吃啊?”


    “四季春……我下午再給你打過去吧。”


    哦,四季春是個四合院改建的餐館,以環境優美,菜品優雅到吃完回家還要再吃一包泡麵才覺得飽著稱,最適合約會初期的男女展現自己風姿綽然的一麵了。


    這地兒……


    大中午的,不好好吃頓飯,約到這兒,而且說話還支支吾吾的,一向義薄雲天光明磊落的劉戀,竟然也會跟她藏著掖著。


    蘇青心中的好奇心逐漸轉化為略帶憤怒的好奇心,她有點兒想一探究竟。


    伸手攔輛車要回公司,司機師傅問她到哪兒,蘇青順嘴就說:“四季春……不,還是國貿好了……”


    司機師傅不耐煩:“你到底到哪兒啊?”


    “還是四季春吧……”


    車開動,蘇青心想,好奇害死貓,九條命的貓都死了,不能怪自己。


    在路上,蘇青想了很多劇本,比如劉戀背著ethan偷食小白臉,結婚前把以後不能再聯絡的鮮肉們都吃幹抹淨,省得進入圍城後,還忍不住後悔。


    又或者,她這次要去見心愛的人,明明兩情相悅,最終嫁的人終不是你,隻能在婚前拋棄閨密的邀約,隻想讓你當場清唱一下《祝我幸福》,楊乃文版本:我很幸福,真的幸福,卻渴望得到你的祝福。從今以後,牽他的手,心為何逗留。我很快樂,真的快樂,卻還是覺得依依不舍。他的肩膀,給我力量,才能將你放。


    想得熱血沸騰,堵車時看到路邊小販推著車賣太陽鏡,她還下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花了二十塊錢買了一副戴上。


    以至於她到四季春的時候,她都替服務員覺得,自己更像是偷情的人。


    中午,四季春人少得可憐,蘇青一下子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順道,也找到了自己最不想在這個場合找到的人。


    劉戀慢慢地喝著東西,依舊是無懈可擊的裝扮。


    訂婚後,她的頭發盤起來了,露出的美好的額頭和下巴線條,幹幹淨淨,清清爽爽。


    表情既不熱絡,也不拒人千裏。


    而從蘇青這邊看來,劉戀對麵的男人背對著他,穿著一件藍色襯衫。


    四十六小時前,她還在熨燙這件藍色襯衫的紋路呢,李文博在旁邊抱怨:“以後能不用洗衣機洗襯衫嗎?這衣服貴到反社會了。”


    李文博的背部不停抖動,他怎麽跟劉戀有這麽多話呢?他們認識也沒多長時間啊?到底有多著急啊?這是第一次出來約嗎?兩個人上床了嗎?在哪兒上的床啊?劉戀能接受快捷酒店嗎?她長得這麽好看,怎麽也得去芳草地僑福那個帶遊泳池的一萬二一宿的酒店才能打炮吧?


    但是劉戀,你作什麽呢,我家李文博有什麽配不上你嗎?


    他雖然有點兒肚子,但是肩膀很寬啊,摟著你睡覺美死了,性能力其實也不錯,時間和硬度都在中等以上,就是愛出汗,如果能接受他愛抽煙臭嘴巴這點,是一個多完美的情人啊。


    你是不是都開著mini好久沒坐地鐵了,地鐵上天天下夜班好幾天不洗澡的男人們你是沒見過,你應該享受啊,有ethan這麽好的男人娶你,還有李文博這麽好的男人,跟你見一麵,就能偷偷去約你,你真幸福,我真羨慕你。


    蘇青這個時候才意識到,這是她人生中做夢都夢不到的情景,自己的男朋友和自己最好的姐們兒偷偷搭上線了,她該怎麽辦?


    管服務員借一壺開水,然後直接倒在狗男女頭上嗎?


    還是忍住假裝不知道這回事,直接退出,你問我為什麽跟你分手?斷交?我什麽都不說,我義薄雲天沉默是金。


    或是打碎牙齒和血吞,你別問,我不說,就當一切都沒發生,做一個聰明的傻子。


    服務員過來問蘇青,小姐你是幾個人,蘇青伸手指頭說三個人,然後愣了一下,轉身逃也似的離開。


    她走在路上忍不住想笑,之前的感情,她總是在對方出軌之前,便被嫌棄,而後直接被飛掉。


    而今,自己竟也交了這好運,在一段感情裏,圓滿地有了第三者。


    是不是有資格去天涯的情感論壇,開一個直播帖要死要活,成為一周內的網絡紅人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蘇青蹲在地上,抱著自己的膝蓋,笑到最後有點兒幹,對著地麵發呆。


    一個騎著摩托車的警察,在她旁邊停下,問:“嘿,你沒事吧你?”


    蘇青抬起頭,仰著脖子看警察總是喚起她製服控的感覺,蘇青送給這位帥警察一個甜美的微笑:“人民有困難,找警察行嗎?”


    “怎麽了?”


    “我男朋友跟我最好的姐們兒勾搭上了,這事兒政府能管嗎?”


    “你能別蹲在道中央問這個問題行嗎,後麵車都不敢開了。”


    蘇青回頭,一溜汽車按喇叭。


    她滿臉通紅地站起來,移到旁邊,警察慢慢開動摩托車。


    走了?人民警察不愛人民嗎?


    應該開著摩托車送她回家啊,然後愛上她這顆破碎而潮濕的心,一段感情就此萌芽,李文博和劉戀順利好上後,終究不得好死。


    嗬嗬,這是女主角命的人才有的,她這種茶水妹,遇到這種戲份,又該回歸到女屌絲的人生裏了。


    甚至有種莫名慶幸。


    心中那種忐忑自己怎麽有好運擁有這麽完美感情的恐懼感,消失了。


    她一陣坦然,是的,一切如她所料,自己怎麽配呢?


    想到這裏,她好受了點兒。


    是啊,多大點事兒呢,是真的又能怎樣呢?


    就算命犯天煞孤星,日子也還是照樣過,大不了養隻貓。


    再說了,也許劉戀是找李文博跟他說:“請你好好照顧好蘇青哦,加油好嗎?”


    堅持一下,千萬別把自己逼瘋。


    蘇青握緊拳頭,裏麵是一手的汗,抑或,是不為人知的淚。


    2


    回到辦公室,沒人注意蘇青遲到。


    浪費了她臉上掛著的那張不透露心事反而有點兒亢奮的笑臉。


    公司走廊上,一個女人在大罵,撒潑。


    一群人勸也不是,哄也不是,兩難中。


    “鍾良,你這個王八蛋,你出來啊,你有種亂搞女人,你就大大方方地跟你的同事說啊,你要臉嗎!我拚死拚活賺錢養你一年,有孩子你不要,流產還是我自己去的,你他媽的卻在外邊給我找小三,你有那命嗎,你不怕折壽啊你!”


    小三是誰呢,蘇青也有耳聞,公司設計總監鍾良,跟他同組的女設計師搞上了。


    狗血的是,這女設計師還是他老婆的閨密。


    “王宏穎,你缺男人缺到逼裏了嗎!我對你那麽好,你倒是報答我跟我老公搞上了,你就不怕天打雷劈生不出孩子還得癌嗎!”


    女人罵罵咧咧的,鍾良和王宏穎兩人早不知去處。


    女人也知道罵也是白罵,可是她不罵又能怎樣,憋在心裏生癌嗎?


    最後,她像隻剝了皮的蝦,靠在牆上哭了起來。


    圍觀的人群早有人散去,沒人出來收拾這殘局。


    一陣尷尬,從蘇青心中蒸騰而起。


    也許是剛剛發生的那事兒,讓她略略地兔死狐悲。


    短暫思考後,她決定上前,幫一下這個可憐的女子。


    不然這場戲,蘇青知道她無法收場。


    那僵在台上的感覺,應該不會比老公出軌好受太多。


    蘇青一擼袖子,抹了抹臉,上前掏出紙巾幫這女人擦淚。


    女人開始也掙紮,發現蘇青也不是勸她起來,隻是拉著她的手,目光關切地看著她。


    於是她心裏一軟,委屈升到臉上,更肆無忌憚地哭起來了。


    旁邊人說:“拉她起來啊。”


    有蘇青同組的小朋友想過來幫大姐忙。


    “讓她哭會兒。”蘇青說,“能好過點兒。”


    是啊,就是鬧到公司來,又能怎樣啊。


    也不會開除對方,最多人家兩人掛不住麵子離職。


    但北京的廣告公司這麽多,自有留爺處。


    道德的譴責?報應?


    嗬嗬……


    女人哭了一會兒,也哭累了。


    黃著一張臉,被蘇青送到休息室,失魂落魄地發呆了一會兒,還是走了。


    蘇青一直把她送到電梯外麵,還幫她攔了一輛車。


    女人咧了咧嘴,算是笑笑,也算是感激。


    蘇青這才看清楚這女人的長相,也是個清秀的姑娘。


    想回個溫暖的笑,卻發現嘴角是硬的。


    這個城市,一些戀愛故事動人,更多戀愛故事變恨。


    可若不能愛了,還留在這荒涼的城幹嗎?


    她們始終是女子,愛是靈魂的氧氣。


    若不再愛了,靈魂也便枯萎了。


    車開走那一刹那,蘇青開始有點兒難過了。


    是,其他人恢複正常了,但這女人怎麽辦呢?


    她依舊要麵對舊抹布一樣的感情狀況,無處釋放,隻能漸漸地徘徊在怨婦與瘋婦之間。


    她也曾美貌如花,她也曾被人捧在手心,她也曾被世界溫柔地相待……


    但當感情露出猙獰的觸角時,一切都無能為力。


    隻願自己同她,有一天能遊刃有餘,知道該何去何從。


    初春,寫字樓間的穿堂風,帶著詭異的又暖又凜冽的氣息。


    蘇青被風吹多了,想流眼淚,一摸兜,眼淚真的流了下來。


    媽的,新買的iphone5又不知丟在哪兒了。


    不過也好,終究有借口不接李文博的電話了。


    倒也不會造成工作上的不便,如果你想找到一個人,你肯定會找到的。


    所以下班後,李文博在打了無數個電話,回去堵她又堵不著之後,還是找到了蘇青。


    他奔到公司,組裏的小孩一路上叫姐夫好。


    他笑著social(應酬),等兩個人獨處時,他臉拉下來。


    上來就劈頭蓋臉地教訓她:“怎麽打電話還關機啊?”


    “手機丟了。”


    “你不是又買了一個嗎?”


    愛情會讓所有的人變成福爾摩斯,蘇青現在就被福爾摩斯上身了。


    哎喲,終於露出馬腳了。


    蘇青冷冷地看著他,看著李文博心裏直發虛。


    李文博也瞬間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瞬間起了一頭汗。


    “午飯吃得好嗎?劉戀連我買新手機的事情都告訴你了啊?”


    李文博沉默。


    “中午你倆誰埋的單呢?你從來都不讓女孩結賬,劉戀也是不願占男孩這點兒小恩小惠的人,埋單的時候,你倆有沒有搶單搶得打起來?”


    李文博眼睛看著另外一處,蘇青越說越氣:“你今天中午不是話挺多的嗎,現在怎麽變啞巴了?”


    “你怎麽發現的?”


    望著眼前的這個變得有些怯弱的男人,蘇青忽然有點兒泄氣,她懶得拐彎抹角了,但她也不想解釋,她為何今日會去四季春。


    “除了我同事,隻有劉戀知道我手機丟了,你說我是怎麽發現的?別告訴我上次年會,你偷偷留了幾個女孩的電話當內線,現在我知道,這事兒你做得出來。”


    李文博還是不說話,蘇青多希望他能說一句什麽啊,哪怕是最拙劣的辯解。


    然而男人就是這樣,越到關鍵時刻,看著你越是怒火中燒,他們越是沉默以對。


    “你們什麽時候開始的?”


    李文博終於發話了:“很早就認識了。”


    蘇青絕望地,希望下一個問題他能否定:“你們上過床吧?”


    李文博想了很久,點了一下頭。


    此時,蘇青想起那個來公司大鬧的女人。


    是的,毫無自尊,猶如潑婦一般,瘋狂地在公司於事無補地狂罵男人與小三。


    以至於很多人會說,這樣的女人,不被小三才怪呢。


    可是如果你也遭遇這種情況,你怎麽辦?


    蘇青此時覺得自己和那個女人融為了一體。


    啊,李文博,我這麽愛你。


    啊,劉戀,我這麽愛你。


    你們怎麽舍得呢,出軌的機會有很多,無數的吳彥祖金城武章子怡舒淇都在生活中對你們發出誘惑,我最愛你和你,怎麽能如此呢。


    我不美,我不聰明,我軸,我一根筋,我屌絲,我是茶水妹。


    但不代表感情中,我就不配得到尊重。


    蘇青止不住地開始抖。


    不是冷戰,而是內心一股強大的力量無處釋放,又不得不裝作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尋常的控製力,已經無法駕馭內心的情緒——是,腦中不停浮現李文博和劉戀在一起,牽手,擁抱,調笑,親吻,纏綿,滾床單。


    最讓自己絕望的是,她此時竟然自暴自棄地覺得:這一切好配,她才是那個不知好歹破壞這一切的人,那個白雪公主的後母。


    渾身的戰栗已經無法掩飾,蘇青心想是不是室內空調開得很足啊,為什麽這麽冷呢。


    她想露出一絲微笑掩蓋這一切,但是牙齒都打冷戰呢。


    李文博伸手要抱蘇青,蘇青嫌棄地退到一旁:“你別碰我,我覺得惡心。”


    這是兩個人相處以來,他從未見過蘇青的一麵。


    你見過街頭的流浪狗嗎,受盡虐待與冷暖,卻對人依然抱有期望。


    你走近,它退後,然而眼神卻依然猶豫,這是一個施虐者還是個有心人?


    就這樣僵持著。


    李文博強製地把她抱入懷中,蘇青依然在掙脫:“你要是喜歡劉戀,我退出。但你不能騙我,我的人生經不起騙,我不想對這個世界絕望。”


    李文博摟得緊緊的:“蘇青,你別這樣,我害怕。”


    幾次掙脫後,李文博的體溫傳遞給她。


    蘇青有些癱軟,覺得自己很悲哀,原來她是這樣貪戀一個人溫暖的體溫。


    李文博撫摸著她的頭發,試圖簡單明了地說明這一切。


    “我和劉戀,不是你想象的那樣,你還記得我為什麽不敢開高速嗎?”


    是,他逃避當時女朋友的逼婚,煩躁中開車帶著其他妞兒去玩,車禍讓同車的女孩毀容,他也被這場車禍搞得心力交瘁,才從當時愛玩亂搞的京城少爺,進化成今天這樣話少愛笑不愛交際的樣子。


    “劉戀就是我當時的女朋友。”


    這一句話,仿佛世上最強大的魔咒。


    蘇青突然平靜下來了,眼淚毫無預兆地流了下來。


    仿佛是將要溺死的人,猛然發現前麵有條繩子,可以擺脫這行之將死的狀況。


    一切都不是我想象的那樣的,好險好險。


    李文博接著說:“我以前對劉戀很過分,最後幹脆消失了。這幾年,我知道在北京總會遇到她,但我始終想不到她是你的好朋友,我竟然在那種場合看到她。”


    一進門,我原以為這是個簡單的ktv局。


    我也知道你很重視這次會麵,你要把我介紹給你最好的朋友。


    然而我們相見時,我是真的嚇到了,這就是報應吧。


    其實這幾年,我一直都在想,如果看到劉戀,我一定會誠心誠意地跟她道歉。


    但真的見麵時,我卻一句話都講不出口。


    而看她的眼神,她也的確是不想跟我說什麽了。


    我怕她會當場爆掉,一晚上都提心吊膽的。


    好在她沒有,後來她那個abc男朋友把我加入你們的微信群。


    我想了好幾天後,還是加了劉戀。


    我不想找她敘舊,我隻是想跟她說聲抱歉。


    希望我們彼此都往前走,也不希望我,會影響你們姐妹的關係。


    這就是我們唯一見的一麵,除此之外,我們一點兒聯係都沒有。


    她變了,變得更冷靜,變得更成熟。


    然而,讓我難受的是,她跟我說,李文博,你覺得一句抱歉就可以解決一切嗎?


    劉戀說她終於想明白,我不想跟她在一起的原因,是我們相遇的時機不對,是我們都沒錯,隻是當時不適合。


    這一切她早就釋然了,沒什麽對不起的。


    然而她依然刻骨銘心的是,我在那場婚禮上,把她一個人拋下,她為了找我甚至把腿都弄傷了,而我卻頭也不回,把她的全部自尊,統統輕易地一筆勾銷。


    劉戀說,我難道沒別人要了嗎,我難道非要跟你結婚嗎?你憑什麽把我擺在受害人的位置上?你是有多偉大,我是有多卑微?


    而她,也是當著我的麵像你這樣,說著說著就開始抖起來。


    牙齒相互抨擊,在含著巨大恨意語句之間。


    劉戀說絕不原諒我。


    你把我捅一刀,現在傷疤還留著,你輕輕一句對不起就完事了?不光這樣,你還恬不知恥地告訴我別來打擾你們的感情。我是一個麻煩嗎?!我是麻風病人嗎?!你躲之不及,你揮之不去,你回想起往事一陣惡心?!我太天真了,我也太賤了,這麽多年,我竟然對你還有所眷戀,我竟然無數次幻想過我們重聚的畫麵,我竟然早就原諒了你,我竟然還……一直存著小小的希望火苗等著你,等你回來,等你繼續,等你的一個理由。可此時此刻,你這句對不起,把過去我努力經營的一切美好都瞬間推翻,讓我再次無地自容。不,我沒有誤會,我怎麽可能誤會,你現在完全是在告訴我,以前的事情不要再提,以後的生活也不要影響你和蘇青。


    李文博像是說著別人的事情。


    她說:“李文博你就是個人渣,用不著我出手,人渣自會有天收,我賭上我的一輩子詛咒你。”


    李文博發現蘇青毫無動靜了。


    蘇青淚流滿麵。


    就像是從瀕臨死亡的水下,重新到空氣之中,心有餘悸,心慌不已。


    自己的男人和自己的閨密私下見麵,除了這個理由,其他的可能都是一刀斃命的。


    李文博捧著她的臉,幫她擦掉淚水:“我沒想到你的反應這麽大。”


    是啊,美好的一切仿佛要瞬間失去,她差點兒崩潰,她怎能不崩潰?


    蘇青的反應更大了,顧不得丟臉,狠狠地抱著李文博。


    李文博也抱她更緊了一點兒,“可是我又忍不住地高興,我沒想到你這麽愛我,雖然……我們早就難以啟齒愛情這件事了……”


    此時,一個同事路過,煞風景地說:“哎喲,感情真好。”


    是啊,剛相處是愛情,上心了之後便是感情。


    愛情逝去,終究有下一段。


    感情分離,卻不是願賭服輸就能甘心的。


    愛情,像是跟銀行貸款,知道總要還。


    感情,卻是借錢給朋友,知道也許再也還不上,一欠一輩子。


    3


    剛買的iphone5又不知道丟哪兒了,李文博手拉手給她買了一部新的。


    蘇青平靜地接受了,拿起手機跟李文博自拍,要留下這手機裏的第一張照片。


    傻傻兩個人,笑得好暖。


    手機通訊錄也恢複了,軟件也通過icloud重新下載,一切又恢複平靜。


    然而這件事情,卻也打破了蘇青與李文博相敬如賓的感情生活。


    舊的模式失去,新的模式又未重新建立,兩個人都有些暗流般的尷尬。


    蘇青開始對自己的身體失去信心,常常以加班之名避免到李文博家住。


    一切仿佛又恢複到兩個人還是朋友的階段,親密濃稠,客氣滿滿。


    你吃什麽?這個顏色的衣服好看嗎?咱們看哪個電影?晚上去我那裏?


    什麽都行;兩個都差不多;我也沒想法;晚上加班到十點,你就早點兒睡吧……


    哦……


    哦。


    冰冰也覺察到二人有點兒尷尬的氣氛,他偷偷地問蘇青怎麽了。


    蘇青笑著搖頭:“我倆很好啊,你想多了。”


    t3航站樓,冰冰背著一個75l的登山包,看著蘇青:“你倆有什麽事情可要告訴我啊!”


    “先別說這些,”蘇青捶了他一拳,“你又不會日語,怎麽找方怡然啊?”


    方怡然消失許久,可某天她的一條空白微博,意外顯示出她現在的地理位置:日本東京葛飾區錦係廳。


    那條微博很快就刪掉了,可每隔幾分鍾就要刷新方怡然微博的冰冰看到了。


    半輩子都過得隨波逐流的冰冰,這個沒發跡的導演,倒是做出了他迄今為止最爺們兒和最電影的一件事:去日本找方怡然。


    不會日語,不知道確切地址,到了日本也不知道住哪兒。


    冰冰說錦係廳在中國撐死就是個街道,挨門挨戶去找又能怎樣。


    李文博不想再勸他了。


    萬一這個地址,僅僅是方怡然在一個咖啡館不小心更新一下,然後她也許住千代田或是澀穀,這一次東瀛之旅隻是無功而返呢?


    可看著冰冰那張興奮的肉臉,誰也勸不下去了。


    或許,找到方怡然,會成為這個內心一直幼稚的男人真正成熟的坐標點。


    做朋友的,此時,隻能祝福。


    事已至此,李文博隻能給冰冰遞上來一個信封。


    冰冰打開一看,一疊日元。


    他笑了,從兜裏掏出另外一個信封:“還真是情侶啊,巧了,蘇青也給我同樣的東西。”


    蘇青和李文博互相看了看,依然有點兒尷尬。


    冰冰沒客氣,都揣到兜裏:“人窮誌短,賢伉儷的情誼我心領錢也領,就當是給我孩子隨禮了。”


    那孩子現在還安然地待在方怡然的肚子裏嗎?或是已經化做春泥,肥沃著一株莫名的櫻花樹呢?


    三人都故意不談這件事,仿佛一定能找到方怡然一樣。


    冰冰背著包進閘口了,他沒回頭,卻揮舞著雙手,大喊:“一個人走,兩個人回來。”


    這一嗓子,喊得李文博有點兒熱淚盈眶。


    回程的車上,蘇青問李文博:“今天怎麽了,這麽感性?”


    李文博說沒事。


    然而開了一路後,他終於忍不住說:“蘇青,如果你懷孕了,我們就馬上結婚。”


    蘇青有點兒納悶:“怎麽想起這個了?”


    “如果你走了,我真不知道去哪兒找你。”


    蘇青的左手讓李文博的右手握了一會兒,她假裝太陽猛烈,把擋陽板拉到一邊。


    真是年齡大了,眼睛好容易酸。


    隻是,按照這種狀態,兩個人怕是撐不到意外懷孕那一天,除非握手能懷孕吧。


    但問題出在哪兒呢?


    李文博身上的光芒沒有變強,是自己身上的光芒漸漸弱了下去。


    蘇青越發懷疑,自己配得上這段感情嗎?


    愛情是個迷宮,若困頓不知方向,則需要一劑猛藥打通任督二脈。


    猛藥是什麽?蘇青不太知道。


    公司出軌的設計總監鍾良和女設計師王宏穎麵子上掛不住,雙雙辭職不見蹤影。


    那女人找不到這對狗男女,也來公司鬧過幾次,讓老總做主,最終被保安架了出去。


    後來女人學乖了,來公司不哭也不鬧,隻是坐在樓下大廳的沙發上發呆,看到熟悉的領導便撲上去。


    時間久了,有時候誰也不理了,就坐在樓下,朝九晚五,拿著十字繡,或者自己帶著盒飯,毫無目的地把自己變成一個地縛靈。


    她在等什麽?或許隻是為了等待而等待。


    她唯一對這個公司有好感的,便是蘇青。


    一是當日大鬧時,蘇青是唯一一個出手幫忙的。


    二是來的次數太多了,連保安都把她當成空氣了,蘇青是唯一搭理她的那一個。


    午飯時,蘇青有時候會捎帶盒711的盒飯給她。


    天氣越來越熱,下午沒事打撲克時,輸家去買冰棍,蘇青會讓多帶一個,然後送給樓下大廳那女人。


    早晨起得太早,星巴克咖啡她會要兩份,最終也遞給她。


    旁人說,你理她幹嗎啊,一個怨婦而已。


    蘇青笑笑,說就是搭把手的時間,不費力氣,一副女雷鋒的模樣。


    心深處,蘇青是希望,如果有一天她也如此怨到骨髓裏,終究還能有人照顧到她的情緒。


    雖然是這樣想,但蘇青也期盼,自己永遠不會遇到這種情況。


    但願但願,人長久。


    她時刻覺得自己,已然一無所有。


    因為,劉戀已經像一塊漂移的大陸,漸漸遠離蘇青的地圖。


    無論蘇青這個國家慶典、戰爭、饑荒或是海嘯。


    也仿佛再沒辦法,從這塊大陸裏獲得,哪怕絲毫的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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