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楚邊境,遠離朝堂。邊邑卑梁,二女爭桑。


    楚國邊城鍾離,與吳國邊邑卑梁相鄰,並無明確邊界,隻一條小河,蜿蜒穿行而過。


    兩地居民雞犬相聞,皆以養蠶為業。


    周敬王三年春,鍾離之女越界,至卑梁采桑;吳女上前理論,由此互相廝打。


    卑梁女力大,終占上風,將鍾離女打哭還家。鍾離族人聞而大怒,遂各操柴擔榔頭,尋至卑梁,打死卑梁女一家數口,然後撤回鍾離。卑梁女鄰居皆怒,將此事上報官府。


    吳國卑梁邑守聞而怒不可遏,遂調集全部卑梁守軍三百,車二十乘,往伐鍾離。卑梁百姓亦都懷憤,追隨步軍之後,相助攻打鍾離。結果鍾離守戍毫無防備,終被吳軍掃蕩,死數百人,居民財帛亦被擄掠一空。


    消息傳至郢都,楚平王聞說鍾離被掠,不問曲直是非,當即調軍攻占卑梁,並對當地軍民進行屠殺。


    吳王僚聞報亦大怒,便拜公子光為將,率軍進攻楚國。吳軍一戰獲勝,就此攻占鍾離、居巢兩城。


    吳楚此番大戰,全是因爭奪卑梁桑葉而起,故此史稱卑梁之釁。


    鍾離、居巢二邑既失,楚平王驚怒交迸,便得心疾,久治不愈。


    至敬王四年,楚平王自覺疾篤難起,乃召令尹囊瓦及公子申兩位重臣,至於病榻之前,以太子軫相托,遺囑而薨。二人受命而出,公子申且去召集族人大夫,安排喪事。


    囊瓦因不喜太子軫,而素與公子西交厚,遂與大夫郤宛暗地商議:太子軫年幼,且其母伯嬴,原以太子建名義向秦國所聘,並非國君正妻。子西年長而且好善,我謂不如立以為王。立長則名順,建善則國治,誠立子西,楚必賴之。


    郤宛不以為然,但隻唯唯以應,轉身便將囊瓦之言,告於公子申。


    公子申大怒:若以其母非嫡而廢太子,是彰君王昔日父奪子婦之行也。太子雖幼,母為秦君之女,且久為楚君夫人,誰謂其非嫡嗣?今反欲棄嫡立庶,外失秦國大援,內揚先君之惡,蠢之極矣。囊瓦欲以私利禍我楚國,其非喪心病狂乎?再言及此事,吾必殺之!


    囊瓦聞而大懼,豈敢再提廢立之事?乃奉太子軫主喪即位,是為昭王。


    殮葬平王已畢,昭王升朝理政,並對擁立群臣封官賜爵。使囊瓦仍為令尹,郤宛為左尹,鄢將師為右尹,費無極使為太師,四人同執國政。


    在楚平王患病之時,吳國占據棠邑江口,並在此修築城池,史稱古棠邑城,是為今南京地區史載最早城市原型。此後直至秦始皇平定六國,下令拆毀此城,共延續三百餘年。


    便在此際,鄭、晉、宋、衛、曹、邾、騰等中原諸侯國大夫會於黃文,商議安定周朝王室之策。會議期間,列國大夫互相拜訪請教,交流思想,由此便為諸子百家興起張本。


    越明年,魯國因賭博鬥雞,引發內亂。究其原因,是季孫氏平子與郈昭伯鬥雞,雙方為保必勝,皆都作弊。季平子給鬥雞套上護甲,郈昭伯給鬥雞套上銅爪。兩雞相鬥,季平子敗,因斥責郈昭伯違規。郈昭伯反唇相譏,亦責季平子犯規在先,鬥雞比賽,無果而罷。


    季平子還府,羞怒難當,便率家甲圍住郈府,拆開郈宅後牆,在其院中強行修建宮殿,稱為季氏行宮。


    郈昭伯勢弱不敵,隻得暫時隱忍,尋找反撲機會。因知臧昭伯與季平子有隙,遂與之結盟,商議一起對付季氏。


    臧昭伯之弟臧會詐害其兄不成,藏在季氏家中;臧昭伯大怒,因而囚禁季氏家人。季平子惱怒,複又囚禁臧氏家臣,以為報複。臧昭伯便以此事為由,與郈氏聯手。


    由是郈氏便以季平子侵宅建殿為據;臧昭伯以季氏幹涉自己家族事務在先,囚禁自己家臣在後為由,寫成奏本,同時向魯昭公告難,並揭發季平子平日種種不法。


    魯昭公聞奏,亦正因季孫氏侵占公室之田,欲要反抗,便即憤然而起,帶兵攻入季氏家中。季平子實未料到昭公竟敢動武,毫無防備,便向魯昭公認罪求情,但被拒絕。


    未料季平子認罪求情是假,拖延時間是真,早已暗示家人外出,向叔孫氏請求援兵。正在君臣對峙舌戰之時,叔孫氏率軍來到,擊敗昭公之軍,季平子獲救。


    魯昭公大窘,情急之下卻又與虎謀皮,派郈昭伯為使,往求孟孫氏出麵調解。孟孫氏二話不說,當即擒執郈昭伯,與季孫氏、叔孫氏聯合討伐昭公。魯昭公至此叫天不靈,呼祖不應,隻得出逃齊國。


    齊景公熱情以待,並許諾道:請奉送兩萬五千戶以為食邑,並待天子之命。


    魯昭公聞而大喜過望,便欲應允。


    公子家駒諫道:父親身為魯國之君,不思借兵複國,寧棄周公所遺基業,而甘為齊國臣下,此事可乎?


    魯昭公聞言大慚,由此愧不敢受。


    家駒又道:齊侯無信,不如至晉,請求晉伯主持公道,助君複國。


    魯昭公以為齊近晉遠,且對齊景公充滿幻想,便不肯聽公子此計。魯國內亂既平,叔孫氏勸說季平子迎歸昭公,孟孫、季氏俱都不從,於是隻得作罷。


    魯昭公居齊時久,見齊侯並無助己還都複位之意,方信公子家駒之言,因而離齊奔晉,並請晉侯護送自己回國。


    季平子聞而大驚,乃聯絡三桓,共同賄賂晉國六卿,使其諫止此事。


    晉國六卿既受季氏賄賂,因而一齊勸阻晉頃公,休送魯昭公歸國複位,平白得罪三桓。晉頃公非懼魯國三桓,但實在不敢得罪本國六卿,隻得作罷,乃將魯昭公安置在乾侯。


    魯昭公在乾侯一住七年,直到患病去世,命喪異鄉。終年五十一歲,在位二十五年,流亡七載。魯三桓聞說昭公薨逝,遂共立昭公之弟公子宋為君,是為魯定公。


    自此魯國軍政,皆都掌控於三桓之手,國君定公徒有虛名。


    便在魯國發生內亂之時,孔子便率徒眾去魯,來到齊國求仕。齊景公大喜,當麵問政。


    孔子答曰:父父,子子,君君,臣臣。


    齊景公問:究何意也?


    孔子:父以慈待子,子以孝事父,君以仁待臣,臣以忠事君。


    齊景公: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雖有粟,吾得而食諸?


    孔子為政高論雖被齊景公大為賞識,但當時齊國大權皆在大夫田氏,且晏嬰為相,亦對孔子治國思想不以為然,故勸諫景公,不能采用其治政之策。


    於是孔子在齊,雖然不能與政,但得齊侯禮遇,倒也悠哉遊哉。更得聞《韶》樂,以為天下至美韻律,三月不知肉味。


    時間既久,孔子見在齊國無法實現自己誌向,隻得返回魯國,全力開館授徒,從事文化教育事業。這一時期,孔子弟子越來越多,前來曲阜求學者,幾乎遍及天下諸侯各國。


    鏡頭轉換。便在儒聖孔子遊齊之時,齊國兵聖孫武卻被迫離開齊土,遠奔吳國。


    田穰苴力退晉、燕二國之敵,被封為大司馬之後,陳田氏就此崛起。


    鮑、高、國氏家族不喜,紛向齊景公屢進讒言,必欲驅逐田穰苴,削弱田氏勢力。


    齊景公最終拗之不過,隻得采納三家意見,將田穰苴辭退。田穰苴被貶退之後,因不能施展滿腹才能,故此心情憂鬱,不久病故。


    孫憑與田穰苴同宗,時為齊國上卿,位高爵尊。其子孫武人如其名,愛武成癡,披閱軍事典籍,深解黃帝戰術,精通伊尹、薑太公、管仲兵謀,尤得田穰苴用兵之道三味。


    田穰苴既死,又兼齊國危機四伏,孫憑以為禍亂即將危及孫氏家族,遂率全家離開封邑樂安,告別齊國,長途跋涉,逃到吳國。


    孫武此時隻有二十餘歲,雖在兵法研究上已卓然成家,但藏形不露,隨父亦耕亦讀,隱居田園,等待一飛衝天之時。


    當此之時,商家鼻祖範蠡亦二十歲年紀,意氣風發之際。


    範蠡字少伯,出生於宛地(河南南陽)三戶邑。出身貧賤,但博學多才、文武雙全。


    範蠡精於謀算之學,師從於名士計然。


    計然乃宋國葵丘濮上(今河南商丘民權縣林七鄉西村)人氏,生卒年皆都不詳,亦不露其族姓,隻說辛氏名鈃,字文子,又稱計研,自號漁父。


    若依此而論,則可推斷,當初於江邊救渡伍子胥與楚公孫勝,功成之後不肯報名,隻以“漁父”告之,揚長而去者,當便是此翁。


    計然祖先史籍不載,無從得知,但據後世史家推測,是從晉國逃亡至宋國落難貴族。計然外表平庸愚鈍,但自幼好學,通覽群書,常似大智者若愚。


    又時常觀察自然,善自事未露出倪端時推其發展規律,觀人顏色而知其心。至三十歲時便即博學多才,天文地理無所不通,尤善計算。計然學成之後,常遊於山海湖澤,尤喜作漁翁打扮,遊於江湖之間,來往楚、吳、越地。


    當計然南遊越國之時,正遇少年範蠡,因喜其天縱聰明,故收為徒,並授以滅楚七計,以為仕越之階,顯達之本。因其品行剛直,又酷愛山水之遊,不肯遊說自薦於諸侯,故此盡管才冠當世,卻不為天下人知。素日隻以計然為號,或稱漁丈人。


    範蠡時欲自薦於越王句踐,向師父征求意見。


    計然對範蠡說道:中原勢衰,吳越霸氣將生,子仕越可也。但越王為人,長頸鳥喙,可與共患難,不可與共榮樂。功成之際,便是身退之時,切記,切記!


    範蠡牢記在心,由此深為敬佩,愈加虛心學習。


    畫外音:計然在史籍中隻是驚鴻一瞥,有若神龍,無人知其具體來曆,最終去向。其實一旦說破,並不奇怪,因其便是自古以來,第一神秘人物老子之開門首徒。此後更奉師命,將道家一派學術,盡行傳給弟子範蠡,以使其再傳鬼穀子,由此便衍生出鬼穀門一派,道家第一支脈。其後鬼穀門在戰國初期更是大放異彩,門下眾徒先後掌控列國軍政,影響整個戰國二百餘年走向,並終使秦始皇一統六合,兼並七雄,成為千古一帝。


    與恩師老子相同,計然在完全隱居之前,亦曾留下一部奇書,名曰《文子》。北魏李暹為《文子》作注疏雲:“文子姓辛,葵丘濮上人,號曰計然,範蠡師事之。本受業於老子,錄其遺言為十二篇。”明確指出計然便是老子弟子,是為重要文獻證據。又從生活年代考證,範蠡晚於老子約四十餘年出生,而計然正處於老子與範蠡之間,年齡上便極吻合。


    計然收範蠡為徒,遺七計而助勾踐滅吳稱霸,隻是牛刀小試,而且不露聲色。範蠡助越稱霸,不似管仲相齊,百裏奚相秦如此招搖,而是成大業於無形,正是道家手段。範蠡功成而去,亦更是道家手段,絕不似儒家、兵家、法家、墨家、陰陽家,或匠門、醫門行為。


    範蠡既得師父計然指點,於是大拜八拜,下山出林,一路飄然,向東南而去。


    周敬王四年,是為楚昭王元年。


    吳王僚趁喪出兵伐楚,使二弟公子蓋餘、屬庸為將,圍攻灊邑。同時命四叔季劄出使晉國,以觀諸侯之變,防其助楚。


    楚昭王軫新立,聞說吳兵來攻,急與眾卿聚議拒敵之策。


    公子申獻計:吳人乘喪來伐,我若不出兵迎敵,便是示弱,必更啟其軍深入。依臣愚見,可令左司馬沈尹戍率步卒一萬,往救灊邑;複遣左尹郤宛率水軍一萬,從淮汭順流而下,截住吳兵之後,使其首尾受敵,不得歸國。則吳兵進退無路,必被我擒。


    昭王大喜,遂用其計,使二卿調遣兵馬,水陸分道而行。


    吳公子掩餘、燭庸正圍灊邑,諜者來報:楚國救兵來到!


    二公子大驚,分兵一半迎敵。


    探馬又報:楚將郤宛引領舟師,從淮汭塞斷江口,絕我歸路。


    二公子由是進退兩難,乃分作兩寨,為犄角之勢,與楚將相持,一麵遣使入吳求救。


    吳王僚聞報驚慌,乃使世子慶忌離京北上,糾合鄭、衛之兵,去救掩餘、燭庸。由此吳王心腹親信俱都領兵出都,單留公子姬光在國,保衛郢城。


    公子光以為時機已至,遂與伍子胥商議:我若於此時奪位,不亦可乎?


    伍子胥:誠然,如是!


    公子光大喜,乃召專諸至府,與伍子胥共同商議行刺之事。


    伍子胥:王叔及公子皆不在朝,王僚勢孤,時不可失。公子光本為王嗣,被姬僚奪去王位,眾卿大夫大半不服。故若公子得位,便是王叔歸來,亦絕無再廢長兄嫡子之理。


    專諸:籌謀在兄,行之在弟。賢兄但曰王僚必殺可也。其母老子弱,兩弟一子將兵在外,又被楚絕其後,不能得歸。外困於楚,內無骨鯁之臣,趁此殺之,無如我何!


    公子光大喜,頓首謝道:若果成此大事,壯士萬一不幸,則公之老母妻子,皆歸在下撫養,不使失怙。姬光之身,即子之遺身也。


    聞此不吉之言,專諸尚且不以為意,伍子胥早已心下淒然。


    公子光忽覺得意忘形之下失言,便命在內室設宴,三人一邊飲酒,一邊詳議刺王細節。酒過三巡,議論良久,因知王宮內護衛森嚴,一時未得十全善策。


    正在這時,庖人進魚,每人一條,其味甚美。


    專諸嚐之,忽得一計:我非懼死,但凡事輕舉無功,必圖萬全。便如此盤中之魚,本在千仞之淵,而終入漁人之手,就烹於庖廚,享於我等之口腹者,皆以香餌之故也。今欲刺王僚,一擊成功,則必先投王之所好,能親近其身,必無不中。


    伍員:善哉,賢弟之言是也。


    專諸:但不知王僚,有何所好?


    公子光:除卻好色,便是好味。五味之中,最愛魚炙。


    專諸:則某請暫辭,往學治味,庶可得近吳王焉!


    由是告別出府,當夜悄悄離城,前往太湖邊上,向漁家專學炙魚。


    三月之後,炙魚技術學成。專諸回到公子光府,親自下廚為炙,奉饗眾客,凡品嚐者皆以為天下佳肴。公子姬光仔細品嚐之後,讚不絕口:天下至味,不過如此!


    伍員:以此廚藝,得近吳王僚必矣,便可購置利器,以便行刺。


    公子光:不必外購,我府中便有一把利劍。


    伍員:未知此劍由何處得來?


    公子光:昔越王允常,曾使歐冶子造劍五枚,獻其三於吳,兩長一短。


    伍員:劍名為何?


    公子光:長者一曰湛盧,二曰磐郢;短者是謂魚腸,言其可藏於魚腹也。


    伍員:公子府中,所藏何劍?


    公子光:正是魚腸。魚腸雖短,砍鐵如泥,先君賜我,至今藏之。


    伍員:好魚腸,好魚腸!不利於戰陣交鋒,正利於近身行刺。


    專諸:好魚腸,好魚腸!隻曾聽說,未嚐得見。可否相借一觀?


    公子光:正欲歸卿使用,有何不可?


    遂自匣中出其短劍,請子胥與專諸二人賞鑒。伍員出鞘試之,果然冷氣森森,吹毛可斷,銳利非常。專諸試以活物,劍過無痕,刃不沾血,便道:果然寶劍,可透五重革甲!


    伍子胥將短劍還鞘,悶悶不樂,便即告辭。公子光知其心思,亦不挽留,送出二門以外自回,遂召專諸,將魚腸短劍相贈。專諸更不道謝,藏於衣內,離府而去。


    伍子胥拜辭公子,返歸自己下處。剛出公子府門,便即淚落不止;及至登車之後,更於路掩泣吞聲,不能自已。


    駕車禦車深以為怪,不由問道:公子何事,悲戚如此?


    伍子胥知其是為心腹,也不相瞞:你卻不知,魚腸劍出,我義弟專諸壽將盡矣!


    與此同時,專諸出離公子光府,歸視老母,上堂拜叩,張口無語,淚如雨下。


    其母從容言道:當子胥薦兒與公子光時,我已料有今日。我舉家既受公子恩養,大德當報,便休以母為念!先去見你妻子,我隨後有事相囑。


    專諸再拜,奉命出戶,還歸己室,對妻子絕口不提行刺之事。


    諸母逐其兒子回房,便即自閉門戶,懸梁而死。


    專諸次日醒來,至午不見母出,破門而入,方知母親自盡,是為絕己後顧之憂。


    於是痛哭一場,膽腸寸斷,收拾殯殮,葬於西門之外。


    喪事已罷,專諸心中再無牽掛,來見姬光,聲言母親已死,並求即刻刺王。


    公子光十分不過意,安慰一番,便問如何行刺吳王僚。


    專諸獻計:臣今既已學會炙魚絕技,公子便可在府中設宴,以敘兄弟之情為名,請吳王過府饗魚飲酒。王若肯來,其事八九濟矣!


    公子光稱善,乃入見王僚奏請:臣家中近有庖人從太湖而來,新學炙魚之法,味甚鮮美。臣知王兄好炙魚,故敢請辱臨下舍嚐之!


    吳王大喜,欣然許諾。


    公子光暗道:蒼天保佑,此賊合休!


    遂拜辭下殿,還於己府,告知專諸,再命伍員率領死士百人,在外接應,以備萬一。


    次日一早,公子光複派人入宮伺駕。吳王僚毫無顧慮,辭母欲往。


    太夫人道:我觀姬光常懷不足,麵有怨恨之色,此番相請,諒無好意,何不辭之?


    吳王道:本是同根兄弟,辭則生隙。未若嚴為之備,又何懼哉!


    於是內穿唐猊之甲三重,外罩錦袍;複命宮廷侍衛長,自王宮至公子光府沿途陳設兵衛,飛鳥難近。安排已畢,王僚以為萬無一失,遂排車駕,馳至弟府。公子光故作受寵若驚,迎入府中,延至堂上拜見,山呼大王。


    吳王伸手挽起:自家兄弟,非在朝堂,不可再拘君臣之禮。


    於是入席安坐,吳王居首,公子光侍坐於側,王宮親信衛士,布滿堂階。


    安坐已畢,公子光請示吳王,便令開席,兩廊奏樂。庖人及侍者獻饌,皆被吳王侍衛止住,須自庭下搜簡全身,見無夾帶,方命上階。進入廳堂,又必須膝行而前,置饌席上,不容仰視,然後膝行而出。太子光見此,暗暗心憂,手心中全是冷汗。


    酒過三巡,吳王甚樂,便命獻魚。


    公子光吩咐庖正,令去準備,然後獻觴致敬:容臣更衣,再回來奉陪大王。


    因正當酒至半酣之時,王僚自無戒備,便道:王兄自便。


    公子光前腳離去,專諸後腳便至,告進魚炙於王。侍衛依例搜簡專諸全身,未知魚腸利刃已暗藏魚腹之中,豈能搜出?見無夾帶,便唱喝道:庖人升階,膝行獻饌!


    專諸低頭領諾,膝行至於王席,用手擘魚以進。


    公子光見此,怫然不悅:卿以手擘魚,尚能入於本王之口乎?


    專諸:大王息怒。此魚腹之中,卻有天下至寶,臣恐其滑落,故以手擘之。


    公子光大奇,將身往前一探:是何寶物?取出我看!


    專諸聲諾,忽自魚口中握住劍柄,抽出匕首,長身而起,撲向吳王。


    說時遲,那時快!吳王僚正當踞坐,事出意外,將要起身相避,哪裏來得及?專諸便借此一撲之勢,將魚腸短劍送入吳王前心。


    吳王身上雖裹三層堅甲,當不得專諸手快力重,且手中所執乃是舉世無匹寶劍,故此直貫重甲,透出背脊。王僚大叫一聲,登時氣絕。


    兩側侍衛力士聞聲大驚,一擁而上,刀戟並舉,將專諸剁做肉泥。可歎無雙孝義英雄,不二智勇好漢,就此身赴黃泉。


    司馬遷《史記》中所敘五大刺客,專諸是為首位。


    姬光當時隱身後園,聽前廳擾亂喧嚷,知道大事已就,乃發暗號,敲響雲板。


    伍子胥引死士躲在密室之中,聞聽雲板聲響,便縱甲士殺出。兩下交鬥,一邊蓄謀已久,另一邊毫無防備,隻半個時辰,便將府中吳王部眾全部剿滅,然後殺向王宮。


    沿途所設軍衛,難敵公子光府中死士勇猛,更難當伍子胥蓋世武功,不一時俱被殺散,餘者棄械投降。伍子胥清掃戰場,奉姬光升車入朝,聚集群臣,宣布王僚背約自立之罪,眾卿無辭。公子光於是即位吳王,命人收拾王僚屍首,以諸侯之禮加以殯殮。


    厚葬專諸,封其子專毅為上卿;封伍員為行人,待以客禮而不臣;市吏被離舉薦伍員有功,升為大夫,其餘功臣升賞有差。


    吳王僚由此被刺而死,共在位十二年。


    姬光十年磨劍,至此弑君篡位,自立吳王,終於得誌,由是改名闔閭。因擔心慶忌在外,必要回來報仇奪位,遂自率大軍屯於江上,以待其歸。


    公子慶忌,出身豪門,自幼習武,天生神力過人,勇猛無畏,折熊扼虎,鬥豹搏貆。世人凡識之者,無不敬佩其卓絕武功,讚說天下無對。慶忌為練騎射之能,常率領家甲私兵外出打獵,千乘萬卒,校獵場麵相當排場。坐騎名曰虎奔,可越山巒峽穀,能穿瀑布溪流。


    有次圍獵,遇麋鹿、雌犀各一。部將見而大懼:麋鹿善會騰雲,雌犀最為凶狠,皆乃世之神獸,難獵之物。公子不如撤圍,休觸神怒。


    慶忌不信,乃催虎奔寶駿,疾如狂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跳踏麋鹿,使其受縛;更下馬徒手搏擊雌犀,將其擒獲。舉國獵手聞而敬佩,鄰國力士亦都豔羨,皆來投靠門下。


    吳王闔閭深知公子慶忌本事,故親率精銳埋伏江邊,欲待其歸國時予以擒殺。


    慶忌當時在衛國,聯絡諸侯,聞說郢都驚變,匹馬趕回,欲報父仇。行至江畔,便入吳軍埋伏,遭到圍擊。慶忌不慌不忙,便即揮動長戟,催動戰車,蕩開重圍,飛馳而去。


    闔閭亦非凡俗之輩,依仗騎射功夫過人,更怕走了仇人之子,自後乘駕駟馬追之。追之將近,闔閭放箭,射倒前麵左驂,戰車傾覆。


    慶忌棄車而走,丟盔棄甲,施展絕頂輕功奔入山林,其行如飛,馬不能及。闔閭見慶忌竟能於萬馬圍困中逃脫,知道必不可擒,隻得誡令西鄙諸邑嚴為防備,自己引軍還吳。


    此後數日,季劄自晉國歸來,得知王僚已死,徑往其墓,舉哀成服。闔閭聞報,急親詣墓所,假意以王位讓之。


    季劄亦知王僚治政之能不如闔閭,於是說道:吳王之位,子求十餘年而終得之,又何讓為?苟國無廢祀,民無廢主,能昌盛我熊氏吳國,子其勉之可也!


    因以爭國為恥,遂遠走延陵,躬耕舜過山下,終身不複入吳。季劄既死,葬於延陵。孔子過此,親題其碑文曰:有吳延陵季子之墓。


    闔閭雖殺王僚,吳國二公子掩餘、燭庸尚且困在灊邑,苦待救兵。正在躊躇脫身之計,忽擒住楚國細作,供說吳公子姬光弑主奪位,主將使來探察,欲發動攻擊,全殲吳軍。


    二公子再三盤問,知道此訊非假,放聲大哭,切齒痛恨公子光。


    哭罷多時,公子掩餘說道:姬光既行弑君奪位之事,必不相容你我。欲要投奔楚國,奈是世仇宿敵,恐不相信,兼且有辱先祖。此正是有家難奔,有國難投,如何是好?


    燭庸:若楚國細作所言是實,則在此兩日,楚軍便要發動攻擊。我等目今困守於此,著實危甚。不如乘夜逃奔,以圖後舉!


    掩餘:四麵皆是楚兵,焉能逃脫?


    燭庸:可詐稱來日交鋒,使楚國細作得知,我二人卻詐作巡營密走。


    掩餘:委是妙計!


    遂命擂鼓聚將,大舉調兵遣將,傳令秣馬蓐食,來日清早專候軍令布陣,與敵決戰。


    眾將領命,各回本寨準備,一夜人馬擾亂,早被楚國細作探知,報回本營。


    楚將聞報,亦命各營準備來日迎戰,當夜便不設備。


    掩餘與燭庸知道其計已售,坐等三更,各引心腹數人,扮作巡營小軍,分頭逃出大營。於是二人皆出重圍,掩餘投奔徐國,燭庸投奔鍾吾。


    比及天明,吳將欲列陣對敵,不見主將,由是大亂,繼而哄散,皆棄輜重逃奔江邊,各搶船隻奔歸吳國。楚軍列陣待戰,見吳軍此狀大驚,不知所措,致令吳人趁機逃走。


    郤宛與沈尹戍議道:此必是吳軍得知國內弑君大變,故而棄營而逃。我本應趁亂伐之,奈乘喪伐國,為諸侯不恥何?


    沈尹戍稱是,於是一同班師。


    二人引軍還楚,各獻吳俘,以及所獲軍資。楚昭王大喜,敘論戰功,以郤宛所獲最多,乃以所獲甲兵之半賜之,甚加敬禮。


    郤宛者,姬姓郤伯氏,字子惡,大夫伯宗之孫,太宰伯州犁之子。此番建功,得到昭王欽敬,便為太師費無極所忌。費無極因此便與鄢將師同謀,商量一計,諂害伯宛。


    定計已畢,費無極便謂令尹囊瓦:郤子惡建功獲賜,欲宴請相國。


    囊瓦聞而甚喜,欣然應允。


    費無極又來見伯宛:令尹欲與將軍賀功,夜降貴府。


    伯宛亦喜,便問:未知令尹有何所好?


    費無極:令尹最好堅甲利兵,公可以國君之賜分之,令尹必悅。


    伯宛信以為然,乃於庫中揀兵甲最為堅利者,各得五十件,請費無極檢看。


    費無極:極善。將軍可將兵甲分令家人穿戴,立於庭中,以待令尹來時檢閱。若令尹喜悅滿意,則裝載送至相府,豈不美哉?


    伯宛以為好意,遂命家人披甲持兵立於廊下;又盛陳肴饌,托費無極往邀令尹赴宴。


    費無極來見令尹,請其過府赴會。囊瓦上車將行,費無極道:常言說貴人不入險地,人心不可測也。下官來時經過伯府,見其整備兵甲於門後廊下,未知是何意。


    囊瓦未信,使親隨往伯府探視。


    不一時回報:門內果有伏兵,盔明甲亮,戟銳戈利。


    囊瓦聞報大怒:狗賊,焉敢如此!


    即使人請鄢將師至,求問應付之策。


    鄢將師早與費無極勾結,趁機獻諂:郤宛暗與陽令終、陽完、陽佗、晉陳,三族合黨,欲專楚政非一日矣!此必是依仗國君寵信,欲除國相,自代令尹之位也。


    囊瓦聞此,愈加堅信:異國叛逃匹夫之後,乃敢望令尹之職耶!


    遂令鄢將師率兵,往攻伯氏府第。


    伯宛滿心欣喜,等待令尹前來赴宴,未料竟等來兵戈相向,便驚問其故。


    鄢將師:有人告你造反,我還不信。果陳兵府內,將欲發動。令尹有命,立誅無赦!


    說罷,便命攻門。


    伯宛才知是為費無極所賣,於是自刎而死,其子伯嚭連夜逃往吳國。


    令尹囊瓦趕至,命盡滅伯氏,並焚伯氏之居,連郤宛之屍,亦燒毀無存。又據鄢將師誣陷之辭,複拘陽令終、陽完、陽佗、晉陳各族,誣以通吳罪名,皆都誅殺於各自府內。


    國人聞知,無不稱冤,家家為伯宛豎立靈牌,戶戶祭祀冤死忠臣。又切齒痛恨費無極、鄢將師及囊瓦,且編歌謠傳唱,盼其數人早死。其歌雲:


    莫學郤大夫,忠而見誅;身既死,骨無餘。


    楚國無君,惟費與鄢。令尹木偶,為人作繭。天若有知,報應立顯!


    來日上朝,公子申道:郤宛敗吳,立有大功,豈以通吳之罪以殺之耶!


    囊瓦聞之,轉恨費無極與鄢將師。因其二人獻諂,借自己為刀誤殺忠良,悔之何及!


    沈尹戍:國人胥怨,相國獨不聞乎?費無極乃楚之讒人,與鄢將師通謀作弊。去朝吳,出蔡侯朱,又教先王滅倫,致太子建身死外國。冤害伍奢父子,今又殺左尹伯宛,波及陽、晉二家。百姓怨此二賊入骨,怨詈咒詛,遍於國中;子為令尹,縱讒慝以失民心。楚國一旦寇興民叛,相國其不危哉!依臣之計,與其信讒自危,孰若除讒自安?


    囊瓦正自懊惱,聞言能夠自保,毅然道:既如此,願司馬助吾一臂,誅此二賊!


    沈尹戍喜道:此社稷之福,敢不從命?


    於是揚言都城:殺左尹伯宛者,皆費、鄢二人所為。令尹命往討之,國人願從者俱!


    百姓聞之,爭為先驅,擁至費無極、鄢將師府宅,擒送朝廷。


    囊瓦命有司數其罪惡,然後梟首於市。國人恨極,放火焚燒兩家之宅,盡滅其黨。於是謗詛方息,郢都始安,囊瓦躲過一劫。


    伯嚭逃出楚都,藏在左近鎮邑,留意打探都中消息。


    聞說家族皆滅,府宅被焚,不由肝膽皆裂,暗自吞泣,慌慌如漏網之魚,一路向東。


    因有家難奔,無國難投,沿路聽說伍子胥在吳國倍受重用,於是立即雇舟東下,趕來投奔。伍子胥聞說左尹伯宛之子來投,便生同仇敵愾之心,欲將其舉薦給吳王闔閭。


    這一日,好友被離來訪,伍員設宴相待,並使伯嚭作陪。


    被離酒罷告辭,子胥送出府門之外,被離說道:我觀伯嚭為人,鷹視虎步,本性貪佞,專功擅殺。若得重用,兄來日必受其累,不如厚資而遣之。


    伍子胥笑而不答,不以為然。數日之後,舉薦伯嚭於吳王,闔閭見而甚喜,乃命伯嚭就任大夫要職。被離見之,仰天長歎:我兄引狼入室,不知何時,將為其反噬也。


    公元前515年,吳王闔閭元年,周敬王六年。


    闔閭欲圖強國之策,以爭霸中原,遂問政於伍員:我國僻在東南,險阻卑濕,又有海潮之患,倉庫不設,田疇不墾,國無守禦,民無固誌,無以威示鄰國,為之奈何?


    伍員奏道:臣聞治民之道,在安居而理;夫霸王之業,從近製遠。必先立城郭,設守備,實倉廩,治兵革,使內有可守,外可應敵。


    闔閭讚道:子言甚善。寡人自今便委國於子,望先生必為寡人圖之,且報子家仇。


    伍員奉命,於姑蘇山東北造築大城,命曰姑蘇。別築南武城,請吳王徙都於此,大選精卒,教以戰陣射禦之法。又築冶城於牛首山,集能工巧匠在此鑄劍,得數千利刃,號曰扁諸。又訪到鑄劍大師歐冶子,並其師弟幹將、莫邪夫婦,使居匠門,別鑄利劍。匠門位於姑蘇城東,因各種工匠聚居於此得名,乃蘇州城八門之一。(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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