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都安邑,文侯宮外。


    李克一語,猶如雷行經天,點醒夢中之人,翟璜乃悟。然而思索片刻,忽又笑道:則吳起不奔母喪,殺妻求將,又比樂羊食子,所強幾何!


    李克:故此樂羊食子,禍不及身;吳起棄母殺妻,必得果報。子姑待之,遲早必應。


    翟璜大笑,與李克拱手而別,揚長而去。


    宮殿之內,朝堂之上。魏文侯因聞翟璜之奏,忽自語道:若非翟卿提醒,寡人倒忘之矣。中山地遠,必得親信之人為守,方保無虞。


    遂命世子魏擊,前赴中山,為其封君。


    魏擊受命出朝,前往中山就任。正行於途,忽遇子貢之徒田子方,乘坐敝車而來。


    世子慌忙下車,拱立道旁致敬。田子方卻驅車直過,傲然不顧。


    魏擊使人牽其車索,上前質問道:請問先生,富貴者驕人乎?貧賤者驕人乎?


    田子方笑道:自古以來,隻有貧賤驕人,那有富貴驕人之理?


    魏擊:此言何謂?


    男子方:國君而驕人,則不保社稷;大夫而驕人,則不保宗廟;楚靈王以驕亡其國,智伯瑤以驕亡其家。富貴之不足恃明矣!若夫貧賤之士,食不過藜藿,衣不過布褐,無求於人,無欲於世。惟好士之主,自樂而就之,言聽計合,勉為之留;不然,則浩然長往,誰能禁焉?武王能誅萬乘之紂,而不能屈首陽之二士,蓋貧賤之足貴如此!


    太子擊聞而大悟,謝罪而去;乃至中山國就任國君,禮賢下士,不敢驕人。


    當時魏軍雖然占領中山國,但其國人不服,叛亂時有發生,局勢動蕩。


    由是魏文侯以太子擊為中山國君,複將靈壽(今河北平山)封給樂羊,命其率部駐守;並命李悝為中山國相,輔佐太子擊治理中山國。


    在太子擊、李悝、樂羊三人共同努力之下,中山國局勢逐漸穩定,成為魏國國土。魏國由此威勢大振,自南而北,對趙國形成兩麵包抄。


    趙烈侯見宿敵中山雖滅,但與魏國為鄰,可謂前門趕狼,後門進虎,至此後悔不迭。


    魏文侯在出兵攻擊中山之時,又於沿途占領不少趙國之地;其後又出兵幫助韓國攻宋,又占領河內之地。是為彈鴉得雀,獲利最豐。


    魏文侯四十一年,齊相田悼子去世,子田和繼位,田氏家族由此發生內亂。


    當時田會占據廩丘(今山東鄄城東北),請舉全邑歸趙,趙烈侯籍欣然同意。


    畫外音:廩丘與趙國並不相連,中間相隔衛國。田會投趙之前,齊國勢力已經滲透到衛國,並控製廩丘。如今田會投趙,將廩丘及其附近大片衛國土地以獻,趙國由此疆土大增,因與濮陽、館陶接壤。田和聞而大怒,乃命田布為將,率軍進攻趙國。


    趙軍起而應之,但與齊戰不利。趙烈侯不甘示弱,便請魏文侯、韓景侯出兵相助。趙、魏、韓聯軍因與齊軍大戰,殺死齊軍三萬人,獲取大量戰略物資。


    次年,趙、魏、韓聯軍大舉進攻齊國,一直攻到齊國長城,田和被迫割地求和。三晉在與齊國戰爭中,複獲得大片土地。


    魏文侯為使新得齊國土地,與所占河內地區相連,便又攻占衛國朝歌附近數城。


    奪取大片國土之後,魏文侯欲攬人才治國,因聞田子方不屈於太子擊威勢,益加禮敬,由是聘為軍師。因鄴郡介於上黨、邯鄲之間,與韓、趙二國為鄰,遂請其往鄴為相。


    鄴城建於春秋初期,相傳為齊桓公所築,當時名為葵丘。因魏文侯被晉侯初封於鄴,故將鄴城當作魏國陪都,甚相看重,並命西門豹為鄴縣令。至此,複命田子方為鄴相。


    鏡頭轉換,便說鄴城。


    縣令西門豹至鄴,見閭裏蕭條,人民稀少,大感驚奇,便召父老至衙,問其所苦。


    父老說道:鄴城本為大邑,繁華所在。至今蕭條至此,隻因苦為河伯娶婦耳。


    西門豹:河伯如何娶婦?汝等可詳言之。


    父老答道:我鄴城之地,有漳水自沾嶺而來,由沙城而東。河伯即漳河之神,其好美婦,必歲納一少女為夫人。


    西門豹:河伯既為神靈,娶人世之女為婦,卻是為何?


    父老:神靈之事,其誰知之?若擇婦嫁之,常保年豐歲稔,雨水調均;不然神怒,水波泛溢,漂溺人家。


    西門豹:是何人為此妖論?


    父老:乃巫覡所言,裏豪及廷掾共倡行之。鄴人向畏水患,不敢不從,每年賦錢數百萬,為河伯娶婦之費。其實娶婦隻用二三十萬,餘則被巫覡、裏豪及廷掾三家共分之。


    西門豹:你等便容其如此肆意盤剝?


    父老:巫覡主其祝禱,三老、廷掾有科斂奔走之勞,分用公費,我等固所甘心。更有至苦者,乃是每當春初布種,巫覡便始遍訪裏人,若見誰家女子有幾分顏色者,即雲此女當為河伯夫人。村民當然不願女為河伯之婦,便多將財帛買免,使巫覡別覓他女代之。如此敲詐一遍,方購貧民之女,充作河婦。如此一年一斂,誰能承之,故此十數年下來,國人逃亡過半,昔日繁華之都,便作荒涼僻邑。


    說至此處,西門豹怒火萬丈,拍案而起。正當此時,人報縣丞田子方老爺到衙。


    西門豹迎出府外,請至堂上,敘禮讓座,說以河伯娶婦之事。


    田子方大感興趣,由是問道:未知這河伯長甚模樣,又是怎樣娶民間之女為婦者?


    眾父老爭相答道:河伯乃是神靈,誰人見過!其每年娶婦,都是巫覡一手操辦。


    田子方:河伯娶婦,其情景如何?


    父老:每到立夏之日,先治齋宮於河上,鋪設絳帷床席,命女子沐浴更衣,居於齋宮之內。卜吉日編葦為舟,使女登舟浮於河上,流數十裏乃被淹沒。


    田子方:則鄴城中人,寧願獻女,使為河伯之婦耶?


    父老:城中富人皆愛其女,恐為河伯所娶,大都攜女遠竄,所以城中益空。


    田子方:近十年來,鄴邑亦曾受漂溺之患否?


    父老:幸賴邑人歲歲獻女為婦,不曾觸怒河神,因此從無水患。


    田子方冷笑不已,轉對西門豹說道:本邑土高路遠,河水難達,有何水患?猶恐每逢歲旱,且有幹枯之患,倒為實耳。


    話音未落,眾父老皆道:老爺此話不假。我等實不懼水,但恐水不能至也。


    西門豹明白田子方之意,遂對眾父老道:此處河伯既有靈驗,便是本邑黎民之福。當今歲嫁女之時,你等可來告我,本縣亦欲親往送親,並為汝等祈禱風調雨順,五穀豐登。


    眾父老聞言,踴躍而去。至期果然來稟:巫覡及三老等,在河上治備齋宮,為河伯娶婦。專候縣令及縣丞大人,前往觀禮送親。


    西門豹乃與田子方整具衣冠,親往河上。凡邑中官屬、三老、豪戶、裏長、父老聞之,莫不畢集。百姓遠近皆會,聚觀者數千人眾。


    西門豹與田子方在齋宮前坐定,吩咐衙役:將巫覡喚來問話。


    不一刻,三老、裏長等引大巫來見。西門豹看時,見是一個年老婦人,年五十餘歲,神態倨傲。又有小巫女弟二十餘人,衣裳楚楚,悉持巾櫛、爐香之類,隨侍其後。


    西門豹問道:河伯之事,信有之耶?或你等誣造,以此詐騙人財,圖害婦女性命?


    女巫叫道:大人是何言耶?休要妄語,得罪神靈,其禍不小!老身年年為河伯送婦,怎說誣造?


    田子方卻是和言悅色,站起身來,對那巫覡揖首施禮:巫師之言,某深信之。則便勞動大巫,煩呼今歲河伯婦來,使我等視之如何?


    老巫咕噥道:還是縣丞大人說話知禮。欲觀河伯新婦,有何不可?


    顧命身後弟子:喚新婦來,拜見縣令及縣丞大人。


    時刻未久,新婦身著華裳麗衣而至,給縣令大人行禮,臉上淚痕未幹。


    西門豹看那女子,鮮衣素襪,顏色中等。於是故作衝衝大怒,起身離座,衝巫嫗及三老眾人大發脾氣。


    西門豹:河伯尊貴神隻,必娶殊色之女,方才相稱。此女不佳,斷不可使為河伯夫人!


    老巫聞而大驚:若換他婦,必誤河伯娶婦吉辰,那還了得?


    三老聞之,齊都著慌。


    西門豹大笑:這有何難?有道是好飯不怕遲,便煩大巫為我入報河伯,但傳太守之語,更當別求好女,於後日送之。河伯但有怪罪,便速還報我知可也!


    說罷此言,便向心腹隨從使個眼色。隨從會意,引吏卒數人上前,抄抱起老巫,飛奔下堤,將其投之於河。


    老巫一路鬼哭狼嚎,撲通入水,再無聲息,三老及左右旁觀眾人,莫不驚駭失色。


    西門豹靜立良久,不見水中動靜,乃對眾人道:此老巫年邁,不能幹事。去河中許久,尚不回話,定是被河伯款住吃酒,忘卻時辰。沒奈何,隻得命其弟子,下水催之!


    隨從聞言,複引吏卒,又抱起老巫弟子一人,下堤投於河中。那女弟子嬌啼怪叫,自然又是一去不回。


    西門豹等候少頃,對眾人道:此弟子看似伶俐,怎地亦去恁久?再遣其弟子催之!


    隨從奉命,複投女巫弟子一人入水。稍頃又嫌其遲,更投一人,凡投弟子三人,皆是入水即沒。其餘二十名弟子皆都兩股戰戰,盡往後縮,眼見眾衙役虎視眈眈,卻又不敢逃走。


    西門豹故作不悅:皆是女子之流,傳語不明;兼且口饞,留在龍府吃喝,不能及時還報。且煩三老入河,明白言之。


    三老大驚失色,你推我讓,皆往後躲。


    田子方笑嘻道:公等年年替大巫辛勞,河伯之酒,焉能使其一人盡享?


    西門豹喝道:還不快去,即取回覆!


    吏卒早明縣守意圖,大為振奮,不待大人隨從催促,早上前左牽右拽,不由分說,將三老推至河中,逐波而去。


    鄴郡邑人觀者如堵,看見此等情狀,皆為吐舌咂嘴,交頭接耳。


    那新婦此時早忘記自身恐懼悲傷,早已笑生雙頰,平添三分姿色。


    西門豹向河麵恭敬以待,又過半個時辰。遂轉向眾人,高聲說道:三老年高,兼且貪杯,想必是醉了,找不到來路,亦複不濟。還須得廷掾、豪長,有勞尊足,赴水宮往告。


    廷掾、裏豪早已嚇得麵如土色,流汗浹背;更有甚者,屎尿齊流,遺在褲中。見郡守如此說法,遂一齊跪倒,皆都叩頭如同雞鉗碎米,流血滿麵,堅不肯起。


    西門豹說道:你等自己對眾人說罷,河伯娶婦之事,其實有諸?


    廷掾及裏豪等隻顧打顫,一句話也回答不出。


    田子方便登高台,向眾人說道:河水滔滔,去而不返,河伯安在?巫覡、三老及廷掾、裏豪等,十餘年來,敲詐良民錢財,枉殺民間女子,該當何罪?


    旁觀者皆道:該當償命!


    廷掾及裏豪等聞言更懼,叩頭謝罪道:我等從來都被巫嫗所欺,尚請大人恕罪!


    西門豹到此,方才收篷:巫嫗已死,便饒你幾個狗命罷。今後再有言河伯娶婦者,即令其人為媒,往報河伯。命沒收廷掾、裏豪、三老各年所掠財賦,悉都追出,散還民間;又使父老即於百姓之中,詢其年長無妻者,以巫覡座下眾女弟子嫁之。


    百姓聞此,紛紛踴躍,齊呼青天。便自此以後,鄴郡妖巫之風遂絕,百姓逃避在外者複還鄉裏,鄴郡期年之後,又為繁華豐邑。


    杜絕河伯娶婦妖風之後,西門豹為除鄴郡旱災,又與田子方四處相度地形,視漳水可通之處,發民夫鑿渠共十二處,更立水閘,以引漳水入渠。


    如此既殺河勢,又得渠水浸灌田畝,境內再無旱幹之患。由是禾稼倍收,百姓樂業。


    今河北臨漳縣有西門渠,即是西門豹當年所鑿。隻因鑿渠工程浩大,黎民不堪勞苦,於是皆都懷怨。廷掾及裏豪為報前仇,遂借民憤,私告至魏文侯處。


    廷掾奏曰:西門豹治鄴,倉無存糧,庫無金銀,兵少裝備,胥民皆怨。望主公嚴懲。


    魏文侯覽奏,遂到鄴縣視察,召見西門豹及田子方,以廷掾等奏章責之。


    西門豹:幸田先生提前教我,必知彼等,將以此誣陷臣也。


    魏文侯:卿此言何意?


    田子方:臣聞王者使民富,霸者使軍強,亡國之君,使國庫充盈。鄴邑官倉無糧,因儲於民家;金庫無銀,散於民間;武庫無兵,因縣中人人皆兵,兵器都在手中。


    魏文侯:果如此乎?


    田子方:大王若不信臣,便請登城觀之。


    魏文侯便遂西門豹登城,以觀鄴城軍伍防備。田子方下令,擂鼓三通。


    第一通鼓,鄴縣百姓披盔帶甲,執兵迅速集合;


    第二通鼓,老幼以車載糧而至;


    第三通鼓,列陣已成,盔明甲亮,器械整肅,堅不可摧。


    魏文侯大喜,讚道:寡人信卿之能矣,便請罷兵。


    西門豹:不可,民可信而不可欺。今既集之,若複隨意解散,民則被受騙之辱。燕王常侵我疆土,掠我百姓,不如便趁此兵,以攻燕國。


    魏文侯喜而從之,便以西門豹為將,田子方為軍師,出兵北伐。西門豹由是發兵攻燕,迭經三戰皆勝,盡複失地,凱旋而歸。


    西門豹治鄴,清廉刻苦,不謀私利,更不向朝中諸卿行賄。


    魏文侯身側近臣忌之,聯名獻諂。西門豹還都述職,魏文侯便要收回印信,另委他人。


    西門豹已知其意:臣今知如何治鄴矣。請再許臣一任,若不能治鄴,願受死刑。


    魏文侯準奏,許以一年之期。


    西門豹回鄴,於是搜刮百姓,重賄討好文侯左右。


    一年之後,西門豹還都,魏文侯親自出宮迎接,大讚治鄴之功。


    西門豹將向朝中近臣行賄之事說明,然後奏道:臣昔治鄴有功,主公欲罷我職;今以貪腐治鄴,主公反讚我有功。若是如此治鄴,臣請辭職。


    魏文侯聞聽西門豹之奏,方才大悟:昔日寡人聽信讒言,誤解賢卿;今既知之,請繼續為孤治鄴,休使小性!


    於是君臣釋疑,和好如初。


    西門豹繼續治鄴,因開鑿十二條水渠,以引漳水灌溉鄴地。經反複衝刷,數年之後,鄴郡耕地質量大為改善,糧產倍增。鄴郡地處趙、魏之間,又鄰衛、齊,西門豹遂鼓勵百姓從事商業,家家獲利頗豐。鄴人對西門豹感激,由此十分擁護魏國統治。


    趙國此後對鄴郡多次進攻,屢次爭奪,但卻無法長久占領。魏軍在鄴人支持之下,總能迅速趕走趙軍。趙國隻因始終不能突破鄴郡封鎖,由此阻住南進中原步伐。


    鏡頭轉換,按下西門豹治鄴,複說中原諸侯之事。


    周安王元年,楚聲王出巡時被盜賊刺殺,在位僅六年。


    楚聲王死後,世子熊疑與王子定爭奪王位。熊疑勝出,是為楚悼王。王子定逃到魏國,請三晉之兵攻打楚國,至乘丘而還。


    楚悼王與韓、魏兩家爭奪鄭國之地,三晉立即聯合起來反擊。楚國為擺脫被動地位,其後連年出戰,攻周伐鄭,並攻韓魏。


    其時百家弟子開始周遊說服諸侯,朝秦暮楚,以實現理想報負,建功立業。並發表自家學說,以取信諸侯,時稱“百家爭鳴”。


    便在此時,秦惠王攻打蜀國,再次攻占南鄭。


    其後未久,秦惠王病死,共在位十三年。子秦出公繼位,時年隻有兩歲,由其生母惠姬主持朝政。惠姬重用宦官與外戚,群賢不悅,百姓懷怨。


    秦靈公之子嬴師隰流亡魏國,聞惠公已死,主幼國疑,遂率隨從去魏還秦,來奪君位。來到鄭縣以東邊塞,守將右主然不放其過關。公子師隰被迫前往戎族之地,自焉氏塞(今甘肅省平涼市西北)繞行回國。


    惠姬聞知,急遣左庶長菌改為將,率軍前往捉拿。


    菌改在行進途中鼓動部眾嘩變,反而投降公子師隰,倒戈殺回秦都。


    出公二年,嘩變軍隊到達雍城,惠姬自殺,秦出公被誅,母子屍體被丟進深淵。


    可歎出公在位二年,死時隻有四歲,故又被稱為秦小主。


    公子嬴師在菌改等人擁護下繼承秦國君位,是為秦獻公。


    秦國自秦厲共公嬴刺薨逝,到秦出公在位,共計五六十年,總是多事之秋。隻因大臣專權,婦人幹政,故而數易君主,國政不穩,國運日衰。


    秦獻公歸國奪位之時,楚國再次圍攻鄭國,連連獲勝,兵臨城下。鄭繻公為取媚楚國,誅殺國相駟子陽,引起國人反對,君臣離心。


    鄭繻公者,姬姓鄭氏,名駘,鄭國第二十三位君主,鄭幽公之弟。在位初期,鄭國幾個要邑被晉國奪去,地盤縮小一半,商民紛紛外流。


    韓武子見此,乘機發兵南侵,對鄭國侵犯愈演愈烈,奪走雍丘,國都新鄭受到威脅。


    鄭繻公十五年,被迫將國都遷到京邑,同時加固長城,鞏固西部邊界。避強擊弱、遠交近攻,出兵聯齊伐衛,奪取毋丘(今山東曹縣境內);又誓師出擊,奪取韓國負黍(今登封境內)。其後更傾全力,攻襲韓國首邑陽翟,使鄭國又顯振作景象。


    在此關鍵時刻,楚國伐鄭。繻公媚楚殺相,引起國人嘩變。於是駟子陽黨徒弑殺繻公,立幽公之弟姬乙,是為鄭康公。


    周安王五年,魏文候病死,在位五十年,壽止七十七歲。子魏擊繼位,是為魏武候。


    鏡頭閃回。魏文侯在位期間,重用李悝變法,使樂羊子拔取中山國,吳起開拓治理河西之地,西門豹治理鄴城之郡,且尊崇子夏之儒;故使儒、兵、法三家學說在魏國並重,皆都得到極大傳播發展。魏文侯用人不看出身,隻重能力,在戰國初期極為另類,超乎諸侯。


    魏文侯所用卿士,吳起、李悝來自衛國平民;樂羊、西門豹是魏國平民,翟璜是戎狄出身。隻有親弟魏成,出身貴族。


    時有安邑名士李名克,生於今邱縣郝段寨,封於段,為幹木大夫,故稱段幹木。與吳起、翟璜、田子方為友,先學於子夏,又求學於雲夢山鬼穀子,七年學成。還歸故裏隱居。


    翟璜等人哄傳段幹木才名,魏成子又向兄長極力推薦。魏文侯遂月夜登門拜請。


    段幹木道:不為臣子,不見諸侯。


    遂越牆逃避。魏文侯聞此,愈加欽敬,此後屢次登門,都在柴扉之外扶軾致敬。段幹木被其誠意感動,乃入朝輔佐文侯,但為帝師,不作臣子。


    車夫見主公對此山野村夫如此恭敬,感到不解,遂問其故。


    魏文侯道:我富於勢,幹木富於義,豈可不敬?


    (成語“幹木富義”,即源於此。)


    周安王元年,秦國欲伐魏國,兵至陽狐。


    卿臣勸諫:魏君禮賢下士,有段幹木輔佐,國人團結一致,主公不可輕舉妄動。


    秦侯聞之,遂停止對魏國用兵。


    魏文侯主理魏氏五十年之久,躋身諸侯之前便使魏國首霸中原,段幹木功不可沒。


    在段幹木及其真傳弟子教授下,魏國公室貴族出現大批人才。公叔痤、公子卬是為典型代表,田子方徒眾亦漸融入段幹木支脈。而公羊高、穀梁赤兩支西河學派,在子夏死後,便很少出現政績顯著者。段幹木死後未久,縱橫派門人公孫衍、龐涓先後下山,前至魏國。


    齊相田和發動政變,遷齊康公薑貸於海島之上。


    由是田氏終代薑氏,獨有齊國,史謂“田氏代齊”。田和自立為齊君,使人求魏文侯轉請周天子,援引三晉之例,使田氏名列諸侯。


    周安王姬驕十三年,周王室從魏文侯之請,賜田和為齊侯,是為田太公。自陳公子完奔齊,事齊桓公為大夫,至田和共傳十世。終於代齊複陳,薑氏之祀遂絕。


    三晉立國之後,乃廢執政正卿之名,命卿為相,於是相國之權最重。


    當時魏國之相乃是翟璜,趙國之相是公仲連,韓國之相乃為韓傀。


    韓傀字俠累,乃是韓景侯之弟,韓烈侯叔父。雖為貴族出身,但少時家貧,與濮陽人嚴遂結交。嚴遂字仲子,家境豪富,資助俠累日常所用,複以千金助其遊學。


    俠累因此聞達於韓,終於位至相國。既執政為相,頗著威重,門絕私謁。


    嚴遂聞說韓傀貴為韓國之相,於是由衛至韓,冀其引進韓侯,求得一官半職。未料在韓都館驛等候月餘,竟不得見。


    嚴遂由此絕望,自以家財賂韓君左右,得見國君烈侯韓取。


    韓侯於朝堂賜見嚴遂,當時俠累在坐,忽見嚴遂上殿,不由大驚,且臉有愧色。恐其說出自己當初求食於人,今卻忘恩背義之行。


    嚴遂不去理他,參拜韓侯,然後落座,侃侃而談。因針對韓國政治混亂,律令不一,群臣吏民無所適從時弊,向烈侯進言,提倡中央集權,君主專製,主張以術治國。


    韓取:卿言之術,當為何解?


    嚴遂:術者,乃治國之道,國君任用、監督及考核臣下之法也。君任官吏,當察其所為是否稱職,言行是否一致,對君是否忠誠,據此賞罰。拔忠臣,除狡滑,以靖朝堂。


    韓取:其用如何?


    嚴遂:臣之所言,乃謂隱術。明公可表麵不露聲色,佯裝不聞、不察、不知,使臣下捉摸不透公之意圖,然於暗中獨視、獨聞,從而獨斷。則國相不能欺哄君主,國中眾卿亦不能為國相所控,無不從君。


    烈侯聞言大喜,車身議於俠累:孤欲重用嚴遂,卿謂如何?


    俠累聞之大驚。又見嚴遂說要加固君權,力削相職,便怒喝道:你是何人,竟敢替衛弱韓,以惑我主?


    嚴遂:我是何人,國相果不知乎?


    俠累惱羞成怒,於是不顧舊情,於烈侯麵前曆數嚴遂之短,以阻其得以進用。


    嚴遂未料世間竟有如此忘恩背義之人,當下怒發如狂,離座拔劍趨前,欲與俠累當場相並。韓侯亦未料竟會如此,急命廊下武士進殿,扶嚴遂出宮,歸於館舍聽宣。


    嚴遂懼被俠累誅害,遂離韓境,就此遍遊列國,欲求勇士刺殺俠累,雪此大辱。


    時有韓國軹(今河南濟源)人聶政,少年任俠,拜入墨家門牆,學習擊刺之術,武藝冠絕當世。十年學成劍術歸裏,已是青年壯漢,不改當年俠義情懷。


    因聞當地時有惡霸,為害鄉裏,聶政仗劍獨闖其宅,擊殺惡人,為當地除害。


    為逃避官府追輯,遂偕母親及姊聶罃,背井離鄉,避禍齊地臨淄郊外鄉閭,屠牛為業。


    這一日,嚴遂行至齊國淄郊,忽於屠牛肆中見到聶政,正舉巨斧宰牛。


    隻見那斧其大無倫,望之足有三四十斤之重,刃下之處,其牛筋骨立解,全不費力。


    再細看其宰牛之人,身長八尺有餘,環眼虯須,顴骨特聳,狀貌甚奇。


    嚴遂便以買牛肉為名,邀至僻處相見,問其姓名來曆。


    聶政:某姓聶名政,韓國軹人。因得罪鄉裏,攜母及姊避居此地,屠牛以供朝夕。


    嚴遂:別人屠牛,隻用尖刀;即便用斧,不過一二斤重。卿運巨斧為之,何也?


    聶政:因某力大,牛刀小斧,不堪所用。他人日屠一牛,某可十倍,以圖其厚利也。


    嚴遂大喜,當即留下十金:此為購牛之資,明日來取。


    聶政:客人穩便,來日來取即可。


    嚴遂問明聶政住處,拱手作別,當晚留住館驛。來日盛具衣冠,往拜聶政,邀至酒肆暢談,以上士之禮待之,並呼為兄。先談些韓國人情閑話,酒至三巡,漸漸入巷,便說自己資助俠累十年,後被其負義,並圖謀害之事。


    聶政拍案怒恨,目眥盡裂:未料當世之間,竟有如此忘恩負義之輩!


    嚴遂取出黃金百鎰,雙手呈上:聞兄有老母在堂,故私進不腆,代小弟為一日之養。


    聶政乃是俠義之人,見此禮厚重,便已猜出來意,捶胸說道:世間既有俠累此般忘恩負義之徒,便與賢兄無幹,也要千裏相赴,將其刺殺,況為兄仇乎?然弟聞昔日吳公子光聘專諸之時,專諸有言:老母在,此身未敢許人。仲子別求勇士,某不敢虛領尊駕厚賜。


    嚴遂:弟慕君高義,誠願結兄弟之好;豈敢奪兄養母之孝,而求私欲哉!


    聶政點頭,於是受金,以其資先嫁姊罃,餘金用以奉母。


    聶母隻享歲餘清閑之福,便即病卒。嚴遂聞而前往祭吊,代為治喪,如同孝子。


    喪葬既畢,聶政便至濮陽來見嚴遂:弟今日之身乃屬賢兄,惟所用之,不複自惜!


    嚴遂:賢弟若助我刺殺忘恩俠累,再無他求。未知賢弟刺賊,須多少人相助?


    聶政:人多無用,隻求類似魚藏利刃,便可成功。


    嚴遂大喜,遂贈以吹毛斷發利刃。


    聶政受刃,納入懷中藏之:弟今日別兄前行,更不相見,兄亦休打聽小弟之事。則長有一年,短需旬月,便有信息傳來。某姊聶罃,嫁於本甸田氏,尚望賢兄予以照拂。


    嚴遂見他說得決絕,不由一陣心酸:韓傀貴為韓國之相,前呼後擁,侍衛甚重,不易近身;若要行刺,危之甚矣。今數年已過,弟恨漸消,賢兄不如休去也罷。


    聶政怒道:兄是何言耶!你將聶政視作背恩無信,與那俠累等類而觀乎?


    於是出門登車,絕塵而去,再不回顧。


    嚴遂望其背影,讚道:真俠士也,恨其難還!


    聶政到至韓都陽翟,宿於郊外,靜息三日,早起入城,直奔相府。


    俠累坐於相府,處決政事,揮令侍衛立於堂階廊下,不得打擾。眾侍衛樂得借此休息,遂皆將兵仗倚在牆角,或坐或立,以備伺候。


    聶政懷揣匕首至府,眼見大門洞開,不由大喜。遙望堂上,見俠累憑案而坐,正在批複文牒,廊前堂下,皆是奴仆侍衛。聶政更不理會,邁步便入府門,直奔正堂。


    侍衛副長抬頭望見,急迎上前,攔住問道:來者何人,怎敢私闖相府?


    聶政順口答道:奉君侯之命,有急事告稟相國。


    趁那副長呆怔之際,早自其身側閃過,步入廳堂。


    堂上奉侍諸仆,有反應靈敏者,見來人行動有異,便急上前攔阻。


    聶政攘臂直趨,攔擋者皆都縱橫顛躓,不能立足。


    俠累大驚,叫道:子乃何人,怎敢登堂入室?


    聶政不答,就懷中抽出利刃,一步搶至公座,揮手而出,正中俠累前心,貫胸而死。


    整個行刺過程,說時遲,那時快,隻不過閃電之功而已。


    堂上由此大亂,眾仆齊呼:拿賊!


    廊下侍衛七手八腳,便欲閉門。


    聶政自俠累胸中抽出匕首,踢開眾仆,縱出門外。


    廊下衛士各持戈戟,將聶政圍住,風雨不透。


    聶政匕刺足踢,瞬間擊殺數十人,廊下院中死屍橫陳,相互枕籍。


    眾侍衛雖然大駭,但恐被滅族,不敢落後,兀自奮勇上前。


    聶政身中數十處傷,自度不能得脫,踴身跳到院中假山石上,向眾人笑道:某手中若有長矛大戟,何俱你區區百餘人哉!今大仇得報,某死無憾!


    遂以匕首自削其麵,又以指抉出雙眼,還刺咽喉而死。


    眾侍衛見刺客伏誅,急入廳堂來救家主。見國相俠累早已死透,再無活轉之機。管家驚懼欲狂,急使人馳報宮中,向韓烈侯報此驚變。


    烈侯問道:刺客何人?


    來使答道:操韓國口音,眾莫能識。


    韓侯駭怒,命將刺客暴屍市中,懸千金之賞,購人告首,欲得賊人姓名來曆,為相國報仇。如此七日,行人往來如蟻,絕無識者。


    此事傳至齊國,聶罃聞而哭道:此必吾弟也!


    竟至韓都,到市中遙見弟屍,便即痛哭。乃跳下車來,扶屍大慟,幾盡哀絕。


    市吏拘之,問道:死者是你何人?


    聶罃答道:此是吾弟聶政,居軹之深井裏。彼知行刺相國罪重,恐累賤妾,故抉目破麵,不使人知。然妾奈何憫恤一身,忍使吾弟英名不顯,泯沒於世乎?


    市吏聞言憐憫:死者既是汝弟,你必知其行刺之故,何人主使。不如就此明言,若果有冤情,吾當請於君主,饒你一死。


    聶罃答道:妾如惜死,不至千裏來此。吾弟不惜身軀,手誅國相,並無私恨,實為代人報仇。妾不言之,則湮沒吾弟英名;若複泄其背後主使之人,又沒吾弟大義!既是如此,夫複何言?弟英靈不遠,妾願隨之,以成其名。


    遂將身躍起,頭觸市中井亭石柱而死。其後便有群鴉飛來,覆蓋聶罃屍體,終日不散。市吏報知韓侯,烈侯歎息,令人將其姐弟收葬。又以韓山堅為相國,以代俠累之任。


    俠累知恩不報,尚阻恩人進用之階,因而被人所刺,落此下場。(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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