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陽南漳,水鏡莊園。


    司馬徽得知蔡邕真正來意,於是改顏相向,連致歉意:我鬼穀門人行事向來隱秘,伏龍令之事更是知者甚少。適才隻因不知議郎大人真實來意,請恕言語無禮。


    蔡邕道:豈敢豈敢。也是我來得唐突,言語冒昧,得罪道長在先。


    誤會冰釋,司馬徽才以君臣之禮拜過皇子劉辯,又為皇子起名叫作“司馬史侯”,認作是冀州河間府前來投親的本家侄兒。


    於是叫來管家,交待清楚,令向莊客仆從通告,今後均以侄少爺稱呼,不可走漏風聲。複命將少爺引向後院,安排書房臥室住所。


    管家安頓已畢,複至上房,回複家主。司馬徽意興大發:你去告訴廚下,速速整治菜果酒宴,議郎大人遠來,我要與其痛飲一醉。


    於是安頓座席,整治酒饌,野蔬山珍,甚是齊備。酒席宴間,與蔡邕二人縱論天下,印證學問,各自佩服對方胸中所學,由此引為知己良朋。


    當夜賓主盡歡,一宿無話。次日一早,蔡邕盥洗已畢,見司馬徽已在中庭相候。


    二人說些閑話,僮仆已將司馬史侯送來,梳洗得齊齊整整,宛如仙童一般,蔡邕看了心下歡喜。吃罷早膳,又飲了幾盞香茗,司馬徽便相請蔡議郎起身,說要出門。


    蔡邕:哪裏去?


    司馬徽:議郎不必多問,到了便知。胡車兒,你背負史侯,隨後跟來。


    一行四人出得水鏡莊園,向山上行來。隻見一路蜿蜒曲折,山路兩側盡是茂林修竹,水流淙淙,隻聞鳥鳴啾啾,並不見一個人影。


    行了半個時辰,已見竹叢之間閃出一條山道來,幾乎垂直而上,恍如天梯。


    眾人抖擻精神拾級而上,登高二十餘丈,又見一道青石城牆環半山而立,山門巨如險關隘口,台級穿門而入。過了山門,便是一片平川,廣約半頃,平川盡頭山崖森立,崖壁下卻現出一個大洞,洞口立一塊巨石,上刻“白馬洞”三字,也是龐德公筆體。


    司馬徽也不多言,帶領眾人徑直進洞。


    洞內雖然比不得外麵陽光燦爛,倒也並不黑暗,抬頭看時,見頭頂有天光射入,不知來於何處。極目望去,見那山洞深有十餘丈,高約三丈,闊與高相等,規模宏偉,直如朝堂正殿。洞中石桌、石凳、石床俱全,木架上書簡琳琅,琴劍掛於石壁,洞角音韻叮咚滴水成池,飲之甘冽如飴,竟是一處天然仙府洞天。


    蔡邕和胡車兒立在洞口,相顧鄂然。


    司馬徽大為得意,請二人入內,圍桌而坐。笑道:正如蔡議郎所論,皇子劉辯若居住於水鏡莊園之內,日久天長必為朝廷偵知,後患不小。但若是隱居在此洞之中習學用兵之法與治國方略,則絕無俗務打擾,亦不會為外人所知。議郎大人以為如何?


    蔡邕頻頻點頭,讚道:真是天賜之所,鬼斧神工,非人力所能為者。


    胡車兒也頻頻矯嘴咂舌:老天爺爺!就是傳說中的神仙洞府,也不過如此。


    司馬徽:此洞大有來曆,除本門曆代掌門,世人不知其蹤。


    蔡邕:不知有何來曆?倒要請教。


    司馬徽:當年本門張良祖師詐死,求隨黃石公先師隱居,尋到荊州通城張師山,路過南漳,發現此洞。祖師見此山扼漢沔中樞,風水異乎尋常,幹係漢室氣運,遂召集工匠修建城垣山門,又栽種茂林修竹,遮蔽此洞。因見有白馬常出入於洞中,故以白馬洞命名。


    胡車兒:這就奇了。白馬出入於洞中,卻是從何而來?


    司馬徽:那白馬乃是天河之馬,名喚的盧,並非人間凡種。張祖師探幽索微,發現這洞後竟有暗道,穿山越嶺西行,一直通到巴蜀漢中,的盧馬即是自漢中穿洞而來。


    蔡邕:漢中本是高祖龍興之地,遮莫此洞,竟是天賜漢室龍脈?


    司馬徽:天道幽遠,是非我等凡俗之人所能知也。張祖師留居此洞三年,留言“三百八十年後,白馬洞天降聖人延續漢祚”,然後揚長而去,不知所蹤。


    胡車兒早又插言道:老天爺爺!自漢高祖得坐天下至今,卻不正好將近三百八十年?張祖師所說的這個天降聖人,原來就是您水鏡先生。


    司馬徽哈哈笑道:豈有此理,休得妄語。


    言猶未落,卻聽撲通一聲大響,嗡嗡不絕。三人齊吃一驚,轉頭看去,卻見是那頑童司馬史侯,因一個人閑極無聊,在水池旁戲耍,抱著一塊大石往池中丟去,試其深淺。因洞中回音,才發此巨聲。眾人一場虛驚,也就不去管他。


    蔡邕說道:我從稗官野史中得知,張仙師當年在陳留屍解羽化,隨赤鬆子遊於天下,一路向南尋找其師黃師公,後終在江夏郡張師山與黃石公相會。師徒二人共同參研天地造化之功,終成八陣之圖,補遺於《太公兵法》。此圖應隨《太公兵法》和《素經》秘傳於貴門,外人不得而知。大功告成之後,張良仙師距張師山百裏處黃袍山隱居,並建良山道觀;在道觀不遠處又創辦伐桂書院授徒,其後不知所終——卻不知曾隱居此處數年。


    司馬徽笑道:議郎博聞強記,神鬼不及。即是稗官野史,何必當真。


    蔡邕:若是據實而言,則稗官勝於信史,倘違心而作,則正史不如野聞。道長果有本門兵法秘籍,自會傾囊授予史侯,倒也不用在下費心枉測也。


    司馬徽:議郎此言是也。漢室衰微,根源在於天子淫侈,胸無治國良策。自今而始,貧道當於此教授史侯天文星象、戰陣兵法及治國方略,十年可臻於大成。這十年間,天下必有大亂,大亂略定後此子當出,以當中興漢室大任。到時蔡議郎也必複歸於朝廷,輔佐聖主以就大業。大數已定,再無商榷,議郎大人以為如何?


    蔡邕:先生精於星相,盡依天道而為,如此安排甚是妥當。下官乃是戴罪之身,時刻處於賊臣陽球及十常侍搜捕之下,恐泄露行止,連累史侯,長期居此不當穩便。我當東向吳會訪友,順便尋訪治國安邦之才,明日即行告辭啟程。先生十年之約,絕不敢忘。


    司馬徽見其去意已決,也便不再挽留,笑道:既是如此,今晚可在敝莊置酒高會,將龐德公及其侄龐士元喚來,並請隆中高士黃承彥坐陪,與蔡議郎餞行便了。


    胡車兒聽了,著急道:大人明日去了,倒是瀟灑。俺胡車兒受史掌門所托,命我相隨先生並保護史侯,今後卻又如何行止?


    蔡邕:大丈夫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受史掌門重托,自當陪伴史侯,為其學藝護法。若有危險變故,當死力救護少主,最終護其北歸京城玄都觀。


    胡車兒:蒙大人如此吩咐,胡車兒敢不盡力。


    司馬徽:胡壯士一諾千金,大有古人之風,不愧墨家子弟。你也不必煩憂,既為少主護法效勞,貧道絕不讓你白費這十年光陰。來日傳你一套鬼穀門武功妙法,你看如何?


    胡車兒大喜過望,倒地便拜,便算正式拜認了師父。


    三人密議已罷,相攜下山,胡車兒依舊背負史侯,在前麵行走如風。


    回到莊上,水鏡先生寫好請柬,命家人前往鹿門山及黃家窪下書,去請龐德公叔侄和黃承彥。一夜晚宴,眾位高士濟濟一堂,縱論胸中學問,彈琴品竹,自不必細說。


    次日,蔡邕令蔡福和蔡七收拾車仗,拜辭司馬徽,出了水鏡莊,向東南逶迤而去。


    一代大儒從此逃命江海,遠走吳會之地,一邊著書立說,一邊開館授徒。江南名士顧雍正當年少,便於此時拜於蔡邕幕下,按下不提。


    鏡頭轉換,按下蔡邕及史侯劉辯,複說史子眇。


    史子眇將劉辯托付蔡邕,回到洛陽玄都觀,召集一眾門下弟子,下達嚴令,禁止闔寺道眾不得議論史侯之事,違者重罰,弟子們唯唯應諾而散。


    當夜晚間,史子眇正在殿中打座入定,忽覺燈影一閃,殿門無風自開,一個高大人影如鬼似魅,進入殿中,立在麵前。


    史子眇收回元神,睜眼起身:南華子師兄何來?


    南華子:道兄未卜先知,神目如電,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道派掌門。


    麵部特寫:看那來人,亦做道家打扮,身材高大威猛,雖然滿頭白須白發,麵容卻似少年,不見皺紋老態,亦看不出到底年齡幾何。


    字幕:南華子,太平道派掌門,號稱南華老仙。


    畫外音:太平道創派祖師,乃是春秋諸子之一莊周,其傳世著作《南華經》與老子《道德經》合稱“道家雙璧”,並行於後世。其後太平道派即以《南華經》為本門經典要義,曆屆掌門也皆以“南華子”名號示於天下,又在民間號稱南華老仙。


    史子眇:南華子既然出山,前來帝都,看來是漢室劫數已到,天下難以太平了。


    南華子聽出史子眇言外之意,當下也不以為忤,打個揖手,在史子眇對麵蒲團上坐了,說道:自古以來,黃帝老莊總是一家,師兄此語拒人以千裏之外,也太過生分了。


    史子眇:鬼穀仙師所傳用以治國,南華老仙之學則為避世,向來道不同不相為謀。


    南華子:師兄總掌鬼穀正門,承受張良先師衣缽教誨,以興扶漢室為己任,固然光明正大;卻不知從來天道無常,有德者居之,無德者失之,興衰成敗皆是民心所向。儒家亞聖孟子也雲“民為貴,君為輕,社稷次之”,暴秦先失其民,後致江山傾覆,即為明證。


    史子眇:若雲漢室無道,則其誰有德?


    南華子:師兄所謂漢室劫數已到,若論天道輪回,不還是因為皇帝無道所致麽?此次貧道出山,不是預示天下大亂,正是為致天下太平而來。


    史子眇:願聞高論。


    南華子:而今桓靈無道,天下土地兼並於豪強之門,庶民並無寸土,隻得作傭於豪強門下,苦無生計,民怨載道。中平元年以來,中原之地疫氣流行,賤民死者相望於途。師兄既為鬼穀派掌門,又做帝王之師,對於即將到來天下之亂,黎民倒懸之苦,難道無動於衷?


    史子眇:你即知天下致亂之因,可有致天下太平之道否?


    南華子:若是無有,貧道就不敢輕易出山,來見師兄矣。治國之道,全在此書之中。


    說著話,便從袖中拿出三冊帛書,手指微彈,輕輕往前一推。那三冊帛書就像是被繩子牽住一般,向前緩緩推送,一直飄行至史子眇胸前,停在半空。


    史子眇微微頷首,將手一招,那三本書冊便落在膝上。輕啟眼簾看時,隻見書名乃是四個篆字,《太平要術》。略略翻看一遍,見通篇大抵以奉天法道,順應陰陽五行為旨,廣述治世之道,倫理之則,以及長壽成仙、治病養生、通神占驗之術。至於讖緯神學,災異祥瑞,善惡報應,巫覡雜語,治政修身,所涉極為龐雜。其間又多以小民口氣俗語,反對士族大夫恃強淩弱,主張自食其力,周窮救急之論。


    約略一盞熱茶功夫,史子眇合上經書,抬起頭來,一雙精目直向南華子直射過去,問道:道兄,你這是治國方略,還是惑民之術?


    南華子搖頭道:道兄此論非也。夫萬民乃為天下之本,救民即是治國。而今冀兗二州之地疫情已現,再過幾年則必蔓延開來,民不聊生。此書乃治病救人仙術,若師兄獻於朝廷頒行天下,便可救萬民於水火,保社稷平安,天下太平。


    史子眇:既是如此妙術,師兄何不自去二州行之?


    南華子:此術若以朝廷自上行之,則萬民感戴,功歸漢室;若以民間自下行之,則不免使俗醫邀天之功為己有,收攬民心,大亂將至。師兄既為帝王之師,進出宮禁自由,何不借此方便致皇帝於堯舜,力挽漢室於即倒?


    史子眇:此乃邪術,亦致亂之源。師兄悲天憫人之心可敬,但恐好心反得惡報。


    南華子:師兄此言何解?


    史子眇:你自不知,先前桓帝因好黃老之學,亦曾有我道門弟子獻經書入宮,但最終束之高閣不得其用,至今為眾臣所詬。此書與前番所獻並無不同,焉能再入宮幃?


    南華子:果如師兄所說,我便使其行於民間。


    史子眇:師兄慎重。若入民間而所托非人,則民變必成,不可複製。


    南華子:如此說來,師兄果真不願助我救世?


    史子眇:不但貧道不能奉命,尚請師兄三思,勿使其現於世間,播亂天下。


    南華子:師兄所說均是至論,貧道豈不知曉?但既皇帝不顧民之生死,我輩學道何為?即便是變亂天道人倫,那也是漢室劫數,顧不得了。


    史子眇:師兄果要一意孤行?


    南華子:貧道既然出山,就沒有空回之理。某與師兄今日相約,也算是個賭賽:道兄在京都盡力扶持漢室江山穩固,弟至民間應劫濟世,成敗努鈍,且看天意罷咧。


    說罷站起身來,徑直走向廟門,形如鬼魅。史子眇起身相送,借勢雙手輕揚。那三冊帛書《太平要術》遂淩空而行,緩緩越過南華子雙肩,停在其胸前,便即緩緩落下。


    南華子伸手接住帛書,納入懷中,道聲:打擾師兄清修,得罪休怪。


    大袖飄飄而去,出離廟門,眨眼已經不見蹤影。院中數聲鴉噪,然後萬籟俱寂,隻餘月白風輕,似乎根本就不曾有人來過痕跡。


    史子眇眼望長空,輕輕歎道:亂象已呈,無可奈何!


    鏡頭轉換,按下史子眇回廟,複說南華子下山。


    南華子滿懷熱情而來,不料遭受史子眇冷遇,便由玄都觀出來,一路怒氣不息。心中暗道:此老道仗是鬼穀掌門,是為江湖諸派之首,又身為帝師,阻我廣施醫術道法,甚是可惡。我聞鬼穀門向有兩個支派,一為縱橫門,今為史子眇所掌;一為兵家門,卻是左慈為長。既你縱橫門不納我策,則何不去說服兵家門,共謀天下大計?


    想到此處,心情登時開朗,因知左慈正在河北常山郡黃公山上修道,由是攏攏眼神,辨別方向,邁開大步,運足腳力,直奔黃公山而來。


    在路非止一日,這天午時行至巨鹿郡境內。南華子隻覺肚內饑渴難忍,放眼望去,眼前是一片大林,莽莽蒼蒼,不見村甸。複聽到前方潺潺水響,不由精神一振,循聲奔去。


    向前行走半柱香功夫,逶迤穿過樹林,前麵是一條絕大山穀,眼前豁然開朗。隻見一條大溪沿著山穀蛇行蜿蜒而下,闊達百丈,河床上百花怒放,恍若世外仙境。適才所聞水響,便是發自此溪。


    南華子奔到溪邊,以手掬水飲之,隻覺其甘如飴,透徹肺腑,一路疲憊全消。


    南華子喝了幾口溪水,坐在岸邊休憩片刻,精力漸漸複原,起身看看方向,就要順溪向北,預備出了大林,到前邊鎮甸上吃過齋飯,再做道理。


    正在此時,卻聽得溪水上遊忽有歌聲傳來,嗓音響亮。南華側耳細細聽去,一字一句聽得清楚,卻是有人在唱道情:


    父母生我天地中,多因欲望煩惱生;自從留侯成仙去,世間不見百歲翁。


    效法自然順天地,大道藏於南華經;近可治政以修身,達則天下致太平!


    歌聲未落,早見林中走出一個道人,搖搖擺擺,沿著溪岸走來。走近看時,見那道人身穿絳紫色道袍,手持拂塵,頭戴竹冠,麵如冠玉,長須飄灑,也有七分仙風道骨。


    南華子吃驚道:奇哉怪也。這道士所唱詞句,卻為何句句暗應著我的《太平要術》?


    急伸手向懷中摸時,心頭更是—凜,那三冊經書卻已不翼而飛,未知何時丟失。


    這時那紫袍道人已經來到近前,向南華子打個揖首,問訊道:師父隻顧在那裏掏摸,拿不出來,可是丟失了東西不成?


    南華子略定了定神,袖中算了一課,已明就裏,頭頂心已是無名火起,烈焰飛騰。將雙眼向天上一翻,怒喝道:何處來的妖孽,竟敢戲弄貧道?拿來!


    說著左手向前伸出,掌心向上,直伸到那紫袍道人胸前,


    紫袍道人見南華子動了真怒,訕訕一笑,回手往空中抓了一把,再向前一攤,掌心已托著三冊帛書,正與南華子的《太平要術》一般無二。


    南華子怒氣稍息,正要伸手取回,紫袍道人卻往回一撤手:師父且慢。你可看得清楚,這真是你的東西?


    南華子冷笑道:這分明是我的經書,被你弄個障眼法兒偷了去。就你這點兒微末法術,還在貧道麵前賣乖?好好還給貧道也罷,直待貧道火發,大家麵上須不好看相。


    紫袍道人聽南華子如此說話,笑容忽變慍色:師父既誣賴貧道取了你的物什,那就請師父明言丟失何物,也落得捉賊見贓。若說得不差分毫,貧道自當甘願認罪,再無二話。


    南華子掐定雙指,念動咒語,使個法術,將紫袍道人手中經書定住,使他無法變幻,這才說道:自從本門莊子祖師以降,相傳二十四代,天下隻有貧道得其真傳,以終生修為,悟得太平真法,著此《太平要術》真經,共分“天、地、人”三冊。貧道一時不察,被你賣弄精神攝了去,難道真贓俱在,還能抵賴?你手中若不是貧道親手所著《太平要術》,貧道甘願回山,永不入世,將這救世之功德,讓與道兄便是。


    紫袍道人見他如此說,輕輕歎道:師父如此執念,也是天下蒼生劫數,無可逃脫。弟子再問一句,師父果真確定弟子手中,就是你親筆手書《太平要術》,再無一字之差?


    南華子說道:如有一字之差,這塵世蒼生就歸道兄撥弄,貧道即刻歸山,漢室江山興亡旺衰,再與貧道無幹。


    紫袍道人將手中帛書向前一遞,笑道:既是如此,師父請看。


    南華子低頭看去,卻見那帛書外表式樣及色澤厚薄,雖然與自己所失《太平要術》一模一樣,但封麵上卻赫然寫著五個大字:《太平清領書》!


    疑是他動了手腳,仔細再看,卻又無絲毫更改痕跡。


    南華子猛地一怔,心中早已雪亮,知道自己著了這紫袍道人的道兒,同時也明白了對方來路,遂冷笑道:我道是誰,原來道兄是黃老一派。你是宮崇還是於吉?


    來人見對方猜出自己根腳,不由哈哈大笑。於是深深一揖:不愧是南華老仙,神目如電。小可末技,難逃師父法眼。貧道於吉,人稱太平道人的便是。


    鏡頭閃回,敘述於吉來曆。


    東周諸子百家以降,自老子李耳創建道家,彼時並未形成宗派,也未聞其有親傳弟子,隻有五千言《道德經》傳世,還疑是後人托名偽作。


    此後到至莊子,方始創立道教,並以《南華經》為本派教義。後來經過曆代掌門不懈努力,便將本門不斷發揚光大,世稱南華道派,掌門皆號南華真人。


    至漢順帝在位之時,乃是第二十四代南華子執掌本門,仗自身百年修為,集莊子思想大成,著成《太平要術》,欲以治國禦民,致天下永久太平,這才將本門命之為太平道。


    時有琅邪人宮崇,自稱是南華道派傳人,前往洛陽詣闕叩宮,向漢順帝進獻《太平經》,又名《太平清領書》。


    漢順帝因問:此書何來?有何用處?


    宮崇:此書名為《太平清領書》,為吾師於吉雲遊天下之時,得於曲陽泉水之上。是為道家始祖老子所傳,乃治理國政經典,平定天下之寶。


    漢順帝:其所雲為何?


    宮崇:元氣恍惚自然,其凝成一,名為天也。分而生陰成二,名為地也。因為上天下地,陰陽相合施生人,名為三也。財物乃天地中和所有,以供養人也;本非獨給一人,其有不足者,悉當從其取也。愚人無知,以為終古獨當有之,不肯周窮救急,使萬家乏絕。


    漢順帝聞而大喜:善哉此論,足冠諸子百家。我欲頒行天下,以此治國,有何不可?


    宮崇驚喜不置,剛要謝恩,禦史忽然出班上奏:陛下不可!


    漢順帝:卻是為何?


    禦史:此書早就流傳坊間,臣亦曾翻閱。其所載皆屬妖妄不經,惑民有餘,治國無益。


    漢順帝又問三公諸卿:諸位卿家以為如何?


    眾卿:禦史大人所奏是也,望陛下慎之。


    順帝雖然好道,但見廷臣一致反對,隻得作罷。於是即命賞賜縑繒百匹,打發宮崇下殿,便將《太平青領書》收藏於府庫,束之高閣,再不問津。


    閃回結束。那紫袍道人自承乃是於吉,整容躬身揖首:如今天下將亂,瘟疫遍行,師父欲將救民仙術獻於那昏聵朝廷,豈不是緣木求魚,問道於盲?


    南華子:你怎知我欲將神術獻於朝廷?


    於吉:四十年前,弟子也曾令本門徒弟宮崇,赴京叩闕,呈獻此書於順帝。卻被那些廟堂之臣目不識珠,視為妖術,懸之高閣;致使天下塗炭不可複治,以致今日大變將成。弟子知道師父去京都見那史子眇道長,必然不受待見,故此從宮中取回寶經,跟蹤師父到此。


    南華子:你既跟蹤貧道至此,意欲何為?


    於吉:依弟子看來,欲治天下之病,應先治天下之本,天下之本者,乃是天下百姓。師父舍本逐末,不顧百姓眼前之疾,而欲理廟堂頑症,不亦謬哉?


    南華子一招不慎失了先機,被於吉搶白了一番,一腔雄心壯誌不由化為烏有。再回思史子眇前番之語,沉吟半晌,歎口長氣道:果是山外有山,後生可畏。我既有言在先,這便回山,不再與你爭競便了。但漢室雖微,未必似你所料之不堪收拾。你如此執迷,又喜作藏頭露尾之行,可要小心這收緣結果。


    說罷,將右手食中二指向著於吉腳下一指,大喝一聲:還我書來!


    話猶未了,早見於吉腳前忽地冒出一股清泉,泉水中托起三冊經書,正是那一套《太平要術》。南華子伸手拿了,往懷中一揣,轉身向北,飄然離去。


    於吉在後麵聲喚了兩聲,南華子不答,更不回頭,轉瞬間已消失在山穀深處。


    字幕:於吉,東郡琅琊縣人,遊方道士。


    於吉自幼天賦異稟,寓居泰山深處,往來於兗州與徐州之間,專好黃老之學。後獨創一個教派,自命為太平道門。


    於吉道法精熟,素有濟世救民之心,卻又不喜巴結朝廷權貴,隻顧特立獨行,最愛招搖,自恃清高。又好交接神醫門人物,與其掌門張仲景素來交好。


    此番與南華子鬥法,於吉雖然搶了先機,用障眼法兒贏了南華子,但受他幾句奚落,倒將一番得意化作憤懣,自語道:你與鬼穀縱橫門結怨,要去與兵家門左慈聯手,豈不是倒了我太平道門名頭?現放著左慈師兄在河北,我也不好在他地盤上呼風喚雨,且憑我這一身道術,傳三兩個徒弟,於此顛倒乾坤,讓各家門派知我大名罷了。


    於是便將《太平青領書》納入懷中,轉身而去。


    鏡頭閃回,河北冀州巨鹿郡,張角登場。


    巨鹿郡中時有同胞三兄弟,長兄張角,次兄張寶,三弟張梁。出身於貧民之家,父母早亡,隻三兄弟相依為命,采藥打柴為生。


    那張角雖然隻是個以采藥為生的庶民,卻平生好學,素日裏手不釋卷,無書不讀,又最好道術醫學。且又不甘平庸,野心勃勃,隻恨生於貧寒之家,無由進身。


    於吉常見張角在此大林深穀東側山上采藥,已暗中觀察許久,知其是個可造之才。


    卻又怕被南華子遇見收去為徒,自己倒與其相爭不得,所以這才弄個法術,閃了南華子一跌,將其氣走。卻又怕其以後出手,壞了徒弟張角大事,故又用個激將之法,騙得南華子自己發誓,此生再不出山,更不幹涉世間之事。


    閃回結束。於吉設計激走南華子,遂一路來到東山,雙膝盤坐在一塊大石之上閉目瞑思,單等著張角到來,要收他這個俗家徒弟。


    過了小半個時辰,隻聽得山路上咄咄聲響,隨著藥鋤擊石之聲,果見一個年輕樵子背著藥蔞,左手拿著《黃帝本草》藥書,右手以藥鋤探道,一步步行上山來。


    於吉微睜法眼看去,見來者青巾包頭,身穿短褐,正是前日所見張角。


    因這幾日山下瘟疫漸發,張角也正打著擺子,見兩個兄弟都倒臥在病榻之上,自己無法可想,隻得勉強掙紮爬起,到山坡上來尋找草藥。


    正行走間,忽見麵前坐著一個半老道人,碧目童顏,手執拂塵,身邊斜倚著一根九曲藜杖,腰間掛個碩大葫蘆,宛如神仙一般,正擋住去路。


    張角吃了一驚,複又大喜,扔了藥蔞藥鋤,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想是張角福緣到咧,竟在這裏遇到仙人。老神仙既然現身,則必一定示以教誨,超拔小人出於浮生苦海。


    於吉聽他這樣說話,句句對著心思,不由將頭點了三點,說道:你即識破我身份,便算是有緣之人,可傳我仙術,入我門牆。


    遂站起身來,召喚張角隨後跟來。於是向上行至山洞之中,從腰間葫蘆裏倒出三粒丹丸,其色赤紅如火,便令張角:就掬洞口山泉,將此丹藥吃下肚去。


    張角也不多問,依言吃了,用泉水送入腹中。


    說也奇怪,那三粒丹藥入腹不久,立刻咕嚕嚕一陣亂響,陡覺內急難忍。張角來不及告罪,連滾帶爬地跑出山洞,鑽進草叢一通排泄,拉出的穢物臭氣熏天,不能猝聞。


    過了半晌,張角出恭已畢。遂揩淨屁股,係好褲帶,再以藥鋤挖土,將那穢物掩埋。將身子跳了幾跳,忽覺連日來令自己生不如死的瘧疾卻是好了,一身輕鬆。


    張角大喜,進洞便拜,也不知磕了多少個頭,連叫:師父慈悲,師父慈悲。


    於吉微笑受拜,令張角起來,又拿出三粒丹丸,其色如金,托在手中:你既拜我,此後便為我太平道門弟子。快將此丹藥吃了,我有話說。(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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