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下秦國,再說東晉。


    晉孝武帝設朝,度支令上奏:自我朝隆和元年,哀帝為籠絡江東大族,下詔減輕田租,規定畝稅二升。因天下連年大收,府庫亦致充盈。近歲江南豐稔,為示天子威德,請除度田收租之製。可規定王公以下,每人交稅米三斛,即可免除本人勞役,臣啟聖裁。


    孝武帝詔準行之。


    此令一行,江南之民皆歸附大族之家避役,則江東大族勢巨,朝廷不複能製。


    另有司請奏,為防秦軍南下擄掠,請移淮北之民於淮南,孝武帝亦準其奏。


    晉太元二年七月,朝廷以尚書仆射謝安遷為司徒,謝安不願失去實權,故作謙讓而不拜受。於是孝武帝下詔朝議,複給謝安另加侍中,都督揚、豫、徐、兗、青五州諸軍事,謝安方才受之。因盡遷淮北之民於淮南,便罷徐州刺史,詔命桓衝回師移鎮上明。


    是年同月,晉征西大將軍桓豁病卒。


    朝廷乃以桓衝都督江、荊、梁、益、寧、交、廣七州諸軍事、兼領荊州刺史,並以桓衝子桓嗣為江州刺史。


    桓衝到鎮,以前秦勢力強大,將荊州治所從江北江陵移至江南上明。使冠軍將軍劉波鎮守江陵,諮議參軍楊亮鎮守江夏,以阻扼前秦南侵。


    太元二年十二月,王彪之卒,享年七十三歲。


    淮北軍民既已南遷,有近臣上疏奏帝,說秦國大將鄧羌取漢中、西蜀諸郡,且屢遣兵襲擾晉境。孝武帝見朝中再無大將,心甚憂慮,遂向朝中諸臣求計。


    群臣奏道:請陛下降詔,求文武良將具有才略者,命各郡舉薦入朝,委以重任,使其鎮禦北方,則江南安寧。


    孝武帝從之,於是頒詔天下,求薦文武良將。


    謝安出班奏道:臣舉一人,有萬夫不當之勇,鬼神不測之謀,若以其為將,鎮守北邊,則秦軍必不敢正覷我江南。


    孝武帝:不知卿之所舉,究係何人?


    謝安:有道是舉賢不避其親。此人乃臣兄謝奕之子謝玄,字幼度。先與郗超同為丞相桓溫參軍,桓溫多用其智,屢建大功。今桓溫既死,其與郗超皆歸還朝廷,供職班中。若使其總鎮江北,管取邊界安寧。


    孝武帝準其奏請,於是召謝玄上殿,慰撫道:今秦兵節次犯境,卿叔父謝安薦卿有文武之才,朕納其薦,拜卿為建武將軍,監江北諸軍事,總領沿江諸鎮,屯守北岸。其責重於泰山,非同小可,惟賢卿用心調度,勿負朕望。


    謝玄奏謝:臣本駑鈍,不足以馳騁千裏。今蒙陛下破格擢用,敢不盡力!


    於是領職受印,辭帝下殿而出。謝安叔侄俱各受封重職,惱了中書郎郗超,憤然不悅。


    郗超以其父郗愔乃是名公郗鑒之子,位遇應在謝安之上,但一直處於閑職,而謝安卻能掌握朝政,對此早就憤恨不平。今聞其從侄謝玄又掌兵權,更增忿悶,遂儼然成疾。


    好友前來探病,問道:今謝公舉其侄領兵,公謂謝玄不能勝其任乎?


    郗超雖與謝玄不和,但仍客觀答道:以謝安之明,乃能違眾舉親。以謝玄之才,複定能成功,不負所舉。我與謝玄曾在桓丞相軍府共事,見其用人能各盡其才,即使履屐之間小事,亦能使人得其所任。以此推斷,故知其定能建立功勳。


    好友聞此,喟歎而別。


    郗超因守母孝而致仕在家,後孝服期滿,朝廷起複其為散騎常侍,後又授為宣威將軍、臨海太守。郗超因所授官職位於謝玄之下,故稱病而拒不接受。


    太元二年十二月,郗超鬱鬱而終,年僅四十二歲。


    郗超既死,兵權皆歸謝氏。謝玄奉詔離京出鎮廣陵,招募驍勇之士,以充帳中將佐。


    劉牢之、何謙、諸葛侃、高衡、劉軌、田洛、孫無終等響應招募,各因勇猛慣戰或長臂善射而被選中。


    謝玄任命劉牢之為參軍,率精銳部隊以作前鋒,號稱“北府兵”,皆使鮮甲怒馬,揀選令敵人望而生畏者充任之。


    字幕:劉牢之,字道堅,彭城郡人,雁門太守劉羲之孫,征虜將軍劉建之子。


    因其麵色紫赤,須目異於常人,性格深沉剛毅,為人足智多謀,故此頗得謝玄厚愛。於是謝玄令劉牢之等在廣陵訓練北府兵,用以待時北征。


    字幕:戊寅,晉太元三年、秦建元十四年。


    四月初夏,秦王苻堅籌備已畢,舉發全國之兵南征。以長樂公苻丕為征南大將軍,率將軍苟萇、石越、慕容垂等率步騎七萬,進攻東晉重鎮襄陽。


    晉荊州刺史桓衝擁眾七萬據守上明,因懼怕秦兵強盛,竟不派兵救援。征西大將軍桓豁表薦兗州刺史朱序,為使持節、監沔中諸軍事、南中郎將、梁州刺史,前往鎮守襄陽。


    朝廷準奏,發詔令朱序引領本部軍馬,兼程前往襄陽上任。


    襄陽百姓聞桓氏手握大軍不來,卻派兗州刺史前來坐鎮,不由全城大懼,各欲棄城南逃。城中守將李伯護等亦各驚恐,進退失措。


    剛欲商議舉城降秦之時,新任梁州刺史朱序引部兵已至,李伯護逃走不及。


    朱序從容登堂升帳,召集諸將道:秦皆步騎,並無舟輯,皆不習水戰,焉能跨江攻我?不足為虞,諸公勿憂。


    於是下令收拾戰具,加固城牆,商議固守之計。


    正計議間,突聞秦將石越率兵五千浮渡漢水而來,直至城下。


    朱序聞報秦軍兵臨城外,亦感驚慌,便命百姓一起上城,固守中城。


    石越率兵恃勇而來,先攻破外羅城,克其外郭,並奪獲大船百餘艘,以渡其餘軍。及至後麵苻丕兵到,便督諸將來攻中城。


    朱序母韓氏聽說秦軍到達,親率府中婢女登城,察看城防情況。


    行至城牆西北角,見有崩塌之處,以為不夠堅固,於是親率百餘婢女及城中成年女子百多人,擔土運石,更築新城於城牆之內,斜築城牆二十餘丈。


    秦軍來到,西北角果遭攻破。朱序遂率兵眾移到新城防守,秦軍攻城不果,大損其眾而還,兵退三十裏下寨。襄陽人感激韓氏之德,遂稱其新築之城牆為夫人城。


    苻丕敗了一陣,複相持旬日,見軍中糧草將要用完,乃與諸將商議,欲急攻襄陽城。


    將軍苟萇獻計:今我眾十倍於敵,但稍遷漢沔之民於許洛,塞其運糧之道,絕其援兵,便譬如網中之禽,何患不獲?而必至多殺將士,急求其功哉?


    苻丕聽之,遂從其議。此時慕容垂已拔南陽,擒執南陽太守鄭裔,與苻丕會兵於襄陽城下。苻丕大喜,令排宴相賀,並遣使獻捷報於秦王。


    苻堅聞報攻拔南陽,大喜若狂,遂大宴群臣,命以極醉為限,並令趙整作《酒歌》。


    歌成,趙整宣讀其文道:地列酒泉,天垂酒池;杜康妙識,夷狄先知。紂喪殷邦,桀傾夏國;由此言之,前危後則。


    苻堅聞言警醒,遂以為酒戒,此後再宴群臣,盡禮稍飲而已。


    南陽既陷,於是朱序固守襄陽,秦晉兩軍相持半年有餘,展開拉鋸之戰,互有勝負,秦軍攻城不下。直到十二月年終,苻丕未能攻下襄陽。


    秦王苻堅遣人責備苻丕,並賜劍限令來春拿下襄陽,不然則以此劍自刎。


    苻丕惶恐,下令諸軍努力攻城,被朱序以檑木石炮打下,複又敗退。


    苻堅欲親引大軍來攻襄陽,陽平公苻融諫止:陛下既欲取江南,平滅晉室,固當博謀眾慮,不可倉猝為之。若是止取襄陽一城,又豈足親勞大駕乎!未有動天下之眾而為一城者,此所謂隋珠彈雀之意也。


    苻堅終納其諫,遂乃止行。


    謝安聞說襄陽被圍危急,便請天子下詔,馳令駐江陵冠軍將軍劉波,率眾八千北進襄陽,前往救援朱序。


    劉波奉詔出兵,因此前隨桓溫北伐時屢敗於秦,知道氐人向來凶悍,此時不免畏敵如虎,引軍逡巡於途,日行三二十裏,不敢馳突北進。


    建元十五年二月,襄陽戰事正酣,毫無節日詳和氣象。


    襄陽都護李伯護恐城破後玉石俱焚,遂密遣其子墜城以出,私通秦軍,請為內應。


    苻丕與李伯護裏應外合,由此攻破襄陽城。秦軍生俘朱序,將其送至長安。


    秦王以朱序能守臣節不渝,反拜為度支尚書;複以李伯護不忠,將其斬首。以中壘將軍梁成為荊州刺史,禮而用之,配兵一萬,使其鎮守襄陽。


    李伯護臨刑流涕不堪,至此恨不當初。


    此時慕容越攻拔順陽,執太守丁穆,亦押送長安,請秦王發落。


    苻堅敬其忠君守城不降,欲封其官,丁穆固辭不受,寧願受戮。苻堅讚歎不已,終於遣而不殺,任其自去。


    晉孝武帝聞報襄陽已失,遂以謝安為宰相,使退秦兵。


    謝安聞報諸處失利,朝中眾心危懼,於是每鎮之以靜,不露憂急之色。其為政期間但舉大綱,不為小察,時人皆以當年王導相比,謂以“王謝”。


    而若謂其文雅,尤比王導更有過之。


    秦王苻堅隻顧南下伐晉,不防後院起火,四處危機已起。


    晉太武三年,先有巴西趙保據涼州而反,自稱巴郡太守;十月又有豫州刺史北海公苻重據洛陽謀反,長史呂光遣人至長安告發。


    秦王遂命呂光逮捕苻重,押送長安,免去豫州刺史,保留北海公爵位,遣返故裏。


    字幕:晉太元四年、秦建元十五年。


    秦梁州刺史韋鍾在西城包圍晉魏興太守吉挹,晉右將軍毛虎生率眾三萬進攻巴中以救。前鋒都護趙福至巴西,被秦將張紹擊敗,損折七千餘人,毛虎生退屯巴東。


    蜀人李烏聚眾兩萬圍攻成都,響應毛虎生,被苻堅遣破虜將軍呂光討滅。


    四月,秦將韋鍾攻克魏興,吉挹自殺未遂,為秦軍俘獲,終絕食而死。


    晉孝武帝下詔,贈諡吉挹為荊州刺史。並以北境戰事迭起,年成不佳,命將皇室供禦從儉,皇族供給和百官廩俸減半,其他賦役費用如不屬軍國需要,皆應停省。


    七月,秦兗州刺史彭超上書秦王:臣請率軍出擊彭城,擒沛郡太守戴逯。若得彭城,便可趁秋冬水淺長驅大進,以取揚州。


    苻堅壯其武勇,便即準奏,詔命彭超為都督東討諸軍事,大舉南征。


    彭超奉秦王詔命,盡率青、兗二州之軍啟行,水陸並進,往攻彭城,八月合圍。


    秦王苻堅為保必勝,複使大將俱難率步寇略淮陰、盱眙,側應彭超,牽製晉軍右翼。


    晉孝武帝聞報大驚,急命右將軍毛虎生率眾出京,往鎮姑孰以禦俱難;複命謝玄率本部北府兵將,急馳往救彭城。


    謝玄領命,即率萬餘人乘船北上,進兵泗口。


    紮營已畢,欲遣使進城報與太守戴逯,令內外合兵夾擊,卻因敵軍重重圍困,信息難通,於是心懷重憂,苦思其計而不可得。


    部將田泓猜知主帥之意,主動請纓:將軍無非欲使人進彭城報與太守戴公,令其合兵夾擊,而不得其使。某自幼生長於太湖邊上,水性極佳,願請涉水潛行而往。


    謝玄:將軍雖然壯勇,惟恐失陷於敵,反泄我軍機密。


    田泓:將軍放心,某定不辱使命,將信息達於戴使君。若不能達,請斬我首。


    謝玄許之,酌酒三杯,為壯行色。田泓潛至水邊,不料果被秦軍巡哨所獲,押至大營。


    彭超令搜田泓身上,最終搜出謝玄密信。遂令釋其縛,將酒食待之,並以金帛相賜,告謂田泓:公若肯降我秦國,富貴不可限量。若執意不肯,則目下屍首兩分。


    田泓因自己使命未達,於是佯作投降,說道:某既為將軍所獲,如何不降?但不知有何差遣,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彭超大喜,告之以計:你還去彭城,隻對戴逯言講晉軍已被我所敗,逃回建康去了,隻送此信,便是莫大之功。


    田泓偽許之,於是在秦卒監押下至彭城門外,對城上叫道:天子令謝玄將軍引軍來救,不日便到,使君勉而待之,至期裏外合擊,必獲大勝。


    秦兵在身後跟隨,聽田泓如此傳話,不由大怒,即引弓將其射殺於城下。


    謝玄聞報田泓冒死,已與彭城守將戴逯傳遞消息,不由感動淚下。


    於是設計,吩咐部將楊欲:彭超大軍雖圍彭城,但糧草盡在留城。我與將軍精兵一萬去攻留城,劫奪秦軍糧草。隻要引得彭超回救,不論是否劫獲糧草,皆是將軍大功。


    楊欲奉令,引軍大張旗幟,擊鼓吹角而去。


    彭超聞之,隻得撤卻彭城之圍,引軍還奔留城,以保護輜重。


    至此田泓以一身之死,救了彭城闔城軍民性命,徐州之民無不感念其德。戴逯即率城中百姓及士兵,棄城而走,到泗口來見謝玄。


    謝玄遂救了戴逯及彭城軍民,引領全軍以還。


    彭超至留城撲空,知道中計。遂複據彭城,留部將徐褒鎮守,以後軍將軍俱難、洛州刺史邵保為先鋒,率步騎數萬向東,攻下淮陰、盱眙。


    建元十五年五月,彭超、俱難集中步騎六萬,複圍攻東晉幽州刺史田洛於三阿。


    三阿距重鎮廣陵隻有百裏,晉帝聞報被秦軍被困,急令謝安立即沿江布防。謝安遣從弟征虜將軍謝石統率舟師屯兵塗中,複遣兗州刺史謝玄率兵二萬,自廣陵往救三阿。


    彭超、俱難聞晉軍遠來,料其兵必然疲憊,於是不待傳餐就食,便率部眾前來迎戰。


    謝玄兵雖遠來,但方飽食,於是勇力向前衝突,彭超、俱難等便即大敗,隻得引殘軍退保盱眙,三阿之圍遂解。


    六月七日,謝玄與田洛率眾五萬進攻盱眙,又敗秦軍,連克盱眙、淮陰。


    邵保戰死,俱難等退兵淮北。


    謝玄犒賞三軍,激勵眾將,揚聲說道:秦軍兵窮勢寡,卒無鬥誌,我宜疾速進兵,若得一軍乘潮奪其上遊,則彼軍自走。不知哪位將軍敢當此重任?


    部將何謙奮勇出列請令:小將願往。


    謝玄壯之,於是遣何謙率艦艇二百,乘潮而上,夜焚淮橋。


    俱難、彭超見淮橋已毀,恐後難退,隻得向淮北敗逃。謝玄、何謙與三阿守將田洛奮力追擊,與秦軍戰於君川,遂大破秦軍,殺傷過半。彭超、俱難棄軍而逃,僅以身免。


    謝玄還軍於廣陵,朝廷進為冠軍將軍,加領徐州刺史。


    苻堅見彭超、俱難棄軍逃回,遂下彭超於廷尉,令其自殺,俱難亦削爵為民。遂以毛當為徐州刺史,鎮守彭城;王盛為南兗州刺史,鎮守陸湖;王顯為揚州刺史,鎮守下邳。


    秦晉淮上戰事就此告一段落,複相持膠著於徐州以南、淮水以北。


    西元三八零年,庚辰,東晉太元五年,前秦建元十六年。


    是年正月,晉孝武帝始奉行佛法,在殿內設立供講習佛經精舍,請沙門居住、講經。尚書左丞王雅以為秦軍臨江近境,帝應勤於軍政,上表勸諫,孝武帝不從。


    秦王苻堅起用苻重,任為鎮北大將軍,鎮守薊城。征北將軍、幽州刺史唐公苻洛自恃滅代有功,向苻堅求開府儀同三司,苻堅不準,苻洛因而怨憤,便與苻重聯絡,意欲反叛。


    三月,苻堅以苻洛為都督益、寧、西南夷諸軍事、征南大將軍、益州牧。


    苻洛以為此乃陰謀,遂聽從幽州治中平規建議,起兵反秦,自稱大將軍、大都督、秦王,並分遣使者向鮮卑、烏桓、高句麗等地征兵,另派兵三萬,助北海公苻重鎮守薊城。


    四月,苻洛欲進攻長安,苻堅派左將軍竇衝與步兵校尉呂光,率步騎四萬討伐。


    竇衝等遂與苻洛戰於中山,苻洛大敗被擒,送至長安;北海公苻重因以薊州兵助苻洛,便被呂光斬殺。


    苻堅又遣屯騎校尉石越率兵渡海攻占和龍,斬幽州留守平規,由此苻洛之亂遂平。但苻堅複又大發寬容之心,不忍誅殺苻洛,隻將其發配到西海郡而已。


    當時氐族繁衍迅猛,秦王苻堅以其為憂。


    於是下詔,將居於三原、武都等地氐族十五萬戶分散,使苻氏宗親分別統領,使居於關隴及河西、塞北、雍涼、中原各方鎮。


    以征東大將軍苻丕領三千戶,仇池氐酋射聲校尉楊膺為征東左司馬、九嵕氐猷長水校尉齊午為右司馬,各領一千五百戶。


    又給河州刺史毛興、並州刺史王騰各配三千氐戶;豫州牧、來原公苻暉及雍州刺史、钜鹿公苻睿各配三千二百氐戶。


    部族遷徙之際,苻堅親送苻丕等至灞上,諸氐告別時皆失聲痛哭。


    近臣趙整謂此乃是秦國敗亡之兆,但不敢述以直言,乃編歌謠諫阻:遠徙種人留鮮卑,一旦緩急當語誰?


    苻堅明其歌謠用意,但笑而不納。


    畫外音:苻堅隻此一紙分散遷徙族人詔命,實乃是自譾羽翼之舉,後患深重。因徙諸氐族人於邊遠方鎮,將鮮卑等異族留在中原腹地,便為淝水大敗之後,境內各羌、鮮卑等族乘機複國伏筆,以致國土分崩離析,不複可製。倘若王猛在世,必不使其如此。


    當年十月,東晉九真太守李遜起兵反叛。


    十二月,晉設置東豫州,命毛當為刺史,鎮守許昌,以抵禦前秦。次年七月,交趾太守杜瑗引兵斬殺李遜,平息叛亂。


    是年高僧慧遠掛錫寒溪,於吳王避暑宮故基建寺,倡舉淨土宗。因晉孝武帝及秦王極力提倡,並身體力行,於此時起中國西北部及江南之地大多數人都信佛,乃漸為國教,與儒家分庭抗禮,其法律觀則與儒、法、道三家截然不同。


    秦建元十八年,秦王苻堅兄苻法之子東海公苻陽不憤其父之死,便與故丞相王猛之子王皮、朝臣周鳩三人謀反,卻被密探偵知,報與秦王。


    苻堅令司隸校尉領禁兵三百圍府,將三人盡皆擒拿,縛於殿中階下。


    秦王怒問苻陽:你乃吾之親侄,我有何待你不到之處,因要造反!


    苻陽答道:並無他故,隻因我父無辜被誅。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故此謀反。昔齊襄公曾複九世之仇,何況為臣!


    苻堅聞言哭道:你父之死,事不在朕。


    又問王皮:你乃丞相之子,又有何不足之處,也來造反!


    王皮答道:臣父身為丞相,有佐命大功於國,而臣不得官祿,故此謀反。


    苻堅怒道:丞相臨終之時,曾向朕求十具牛以令耕田,不聞為卿求官。今觀卿之心胸,果是知子莫若其父,此言何其明也。子非為官之才!


    又問周鳩:你也造反,更為何故?


    周鳩答道:某世蒙晉室大恩,生為晉臣,死為晉鬼,陛下勿須多問。


    左右聞其此言,皆請殺之。


    苻堅道:周鳩乃是烈士,秉誌如此,豈懼死乎?殺之適足成其名耳。


    於是皆令敕免不殺,徙苻陽於高昌,王、周二人流放朔方。因思王猛生前為秦國所立大功,又以王皮之子王永素性好學之故,擢升為幽州刺史。


    是時西域車師前部王彌窴、鄯善王休密馱赴長安朝貢,表示願助秦軍征服西域諸國。並與秦王談及西域人物,說起龜茲國有名僧鳩摩羅什,才貌雙全,義識若神。


    當時正值前秦兵馬強盛,苻堅亦有經略西域之意,於是一拍即合。


    來日升朝,遂下詔旨:令車師、鄯善二王遣使為向導,命驍騎將軍呂光為使持節、都督西討諸軍事,令薑飛、彭晃、杜進、康盛四將為副,統率七萬步卒、五千鐵騎,前往征討西域,並以隴西董方、馮翊郭抱、武威賈虔、弘農楊穎為四府佐將。


    呂光等叩拜奉旨,祭旗誓師,辭帝西行。


    秦王臨行囑咐呂光:卿此去務必生獲鳩摩羅什,送其還歸長安。


    呂光:區區一個僧人,不勞陛下叮囑,必要手到擒來。


    字幕:呂光,字世明,滑州人,故太尉呂婆樓之子,出身於略陽氐酋世家。


    陽平公苻融聞說秦王要遠征西域,出班勸諫:陛下不可行此險計。


    苻堅:此言何謂?


    苻融:西域荒遠,伐之無益。得其民則不可征用,得其地亦不可產糧,勞師動眾,空費錢糧。昔漢武帝發數十萬大軍屢次征之,隻為數匹汗血寶馬,終致國庫為之一空,實在得不償失。況今日大王僅得江北之地,尚未一統天下,國力遠不如漢武帝之時乎!


    苻堅隻因心儀鳩摩羅什,不聽陽平公之諫,即命呂光引兵出征。


    呂光慨然奏道:臣既受命於陛下,安敢不奮力向前,為國解憂。


    於是誓師出京,於建元十九年正月西征,以車師、鄯善兩國軍隊為向導。西征大軍行經高昌,越過三百裏沙漠,整整行軍一年,直至十二月隆冬,方得抵達西域焉耆。


    晉太元八年,春二月癸未,黃霧四塞。三月,始興、南康、廬陵大水,平地五丈。


    秦王苻堅聞報江南災異,以為伐晉時機已到,遂大聚群臣道:自孤承先帝大業以來,垂二十餘載,四方略定。惟晉室偏據東南一隅,未服王化,今天降災殃,是將其社稷移於我大秦之兆也。反觀我大秦,今計舉國之兵,可有九十餘萬,糧草不計其數。孤欲親自率軍征伐江東,一統寰宇,公等以為如何?


    大臣朱彤出班奏道:今若三分天下,我大秦已據其二,更兼國富兵強,若起傾國之師躬行天罰,則江南克期可定,以成不世之功。


    秦王聞奏大悅:卿言極妙,此亦孤之平生所誌也。


    權翼出班諫止:大王不可!臣以為晉不可伐。夫以紂王之無道,天下離心,八百諸侯不會而集,武王猶道其朝中有人,乃回師止旅。後比幹諫而死,箕子、微子去國,三仁並亡,始奮戈牧野,而得成大功。今晉運雖微,未聞喪德如紂王,且君臣和睦,上下同心。朝中謝安、桓衝皆乃江表偉才,可謂晉亦有人。依臣愚見,晉不可伐,惟陛下慎之!


    秦王心頭一片火熱之情,此言便如兜頭冷水淋下,由是聞而不悅。


    太子左衛帥石越出班言道:今歲鎮星守於鬥牛,福德在吳。天文有準,星象無差,伐之必有天殃。且晉據長江之險,民為朝廷所用,不可犯也。


    秦王愈加不悅道:我聞武王伐紂之時,逆犯歲星,終一戰而定八百年江山。天道幽遠,未可知也。今以我百萬之眾,投鞭於長江,足斷其流,彼又何險足恃!


    石越:當年曹操、曹丕父子,皆謂長江是為天塹,陛下休要小覷。


    苻堅:有生之年不能一統華夷,孤死不瞑目。


    當時群臣議論紛紛,意見不一。苻堅令眾臣退出,獨留弟苻融決議。


    苻融見左右無人,遂對兄道:陛下若欲聽臣直言,則臣謂晉不可伐,其因有三。今天文星象大凶,天道不順,此其一也;晉國上下一心,君臣無釁,此其二也;我國近年來數戰不息,兵疲將怯,皆有畏敵之心,此其三也。晉未可滅,昭然甚明。我若勞師大舉,恐難得萬全之功。且臣之所憂,不僅於此。陛下寵育鮮卑、羌、羯,其異族布滿京畿,皆與我結有深仇大恨,使太子獨與弱卒數萬自守京師,臣懼前方戰事一旦蹉跌,則必有不虞之變,生於腹心肘腋,噬臍何及!陛下若以臣智識愚淺而不可采,則王景略一時英傑,陛下每擬於諸葛武侯,乃不記其臨終之至囑乎?


    符融此時娓娓而諫,可謂拋心掏腹,全是金玉良言。


    奈何此時苻堅頭腦發熱,油鹽不進,一味固執道:夫天下者,天下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故雲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高才捷足者先得。量朕之才,不在晉帝以下;文武之賢,勇略過人,皆強於晉國清談之輩,奈何不可伐耶!


    苻融再拜泣奏:我雖建國於長安,然本戎狄之族,正朔不歸於我。晉雖偏據江東微弱僅存,但是中華正統,氣運未衰,天意必不絕之。天文星象為證,陛下何故非要逆天而行?


    苻堅說道:帝王曆數,豈有常耶!是你不知通變。我意已決,卿不必再言。


    苻融見苦諫不從,隻得辭出。


    時有沙門名僧釋道安為秦王所重,前來求見,適逢群臣皆退,苻融方出。


    眾臣皆在宮外未走,知道釋道安為秦王極為敬重,於是上前圍住,七嘴八舌說道:今陛下堅欲出兵東南,我等諫而不從。公既為天子敬重,何不發一言而救天下蒼生?


    釋道安說道:貧僧敬諾,當進諫陛下。


    於是使黃門轉奏,求請進見秦王。


    秦王聞說釋道安求見,急命請入,見麵便開門見山:孤欲兵伐東晉以收江南,進而一統天下。彼時則可與公南遊吳越,泛長江以臨蒼海,不亦樂乎?


    釋道安笑道:自古兵凶戰危,且乃執戟上將所為。陛下應天禦世,居中土以製四維,自足以比德隆堯舜,何必非欲櫛風沐雨,輕出萬乘之體,以經略遠方耶?


    苻堅見話不投機,亦不肯聽。釋道安知不能解,於是隻得辭出。


    稍頃慕容垂入殿,秦王問道:我欲收江南以定天下,群臣皆道不可,公以為何如?


    慕容垂奏道:今天下十分之七歸秦,惟餘東南一隅。若以陛下神武,文武群臣之賢能,則大兵一出,何期不撓?此軍國大事,陛下盡可乾綱獨斷,所謂臨大事而謀不與眾也。當初晉武帝平吳之時,決斷僅仗於杜預一人而已。詩雲“謀夫孔多,是用不集”,若從眾人之言,豈有混一四海之大功哉?


    秦王聞奏大悅:與孤共定天下者,其惟卿一人耳!


    於是賜帛五百匹與慕容垂,即令其為將,到兵部領印點兵。


    皇後張夫人聞知,遂於內宮諫道:天地之生萬物,聖主之治天下,皆因其自然而順承之,故功無不成。黃帝服牛乘馬,因其性也;禹浚九川,障九澤,因其勢也;後稷播殖五穀,因其時也;湯武率天下而伐桀紂,因其心也。今朝野眾臣皆雲晉不可伐,陛下獨決意為之,妾不知其何所因也?今自秋冬以來,雞夜鳴、犬哀嚎、廄馬多驚,武庫兵器自動,皆非出師之祥,望陛下思之。


    苻堅怒道:天下大事,你婦孺安得知道!


    於是下詔全國,令民十丁抽一,良家子弟凡有材勇者,皆拜為羽林郎。


    又對眾臣說道:滅晉之後,孤將以司馬昌明為尚書左仆射,謝安為吏部尚書,桓衝為侍中,先在長安起造府第。


    眾臣聞此,並皆無言以對。詔旨下達旬日,京城良家子弟趨至者三萬餘騎。秦王令號為童子軍,使趙盛之為少年都統,率領其眾。


    秦王率諸將閱兵,眾將皆不欲隨征,獨慕容垂、姚萇及童子軍踴躍慫恿。


    苻融複以此諫道:慕容垂及姚萇非我族類,皆我大秦仇讎;良家少年子弟,皆不諳軍旅之事,起哄好奇而已,其言豈能聽之?


    苻堅:朕意已決,不必再諫。今命卿為前鋒大都督,率後將軍張蠔、冠軍將軍慕容垂,領步騎二十五萬先行南下,探敵之虛實,回報我知。


    苻融隻得領命,辭帝點兵而去。


    慕容垂受命領兵先行,侄慕容楷、慕容紹皆向叔父賀道:秦王驕矜特甚,違眾而行,且喜命叔父掌兵。複我燕國,建中興之業,當在此行也!


    慕容垂:二子可謂知天機者。若非爾等用命,誰與我成此大業?見機而行,切莫泄漏!


    苻融將兵二十五萬來至穎水紮營,將中軍大帳設於穎口。使張蠔、慕容垂兵分左右拱衛中軍,沿河連營百餘裏,旌旗弊日,戈戟如林。


    苻堅又宣兗州刺史姚萇到長安,封為龍驤將軍,撫諭道:朕當初便以此職建立功業,龍驤之號二十餘年來從未封贈他人,今命卿率兵伐晉,故特以此號相授。自今山東之事盡委於卿,可領兵二十萬從東路南下伐晉,接應苻融;賢卿可盡忠報國,休生二心。


    姚萇再拜稱謝:臣蒙陛下授以重任,萬死不辭,焉敢心生異誌。此次不滅東晉,則不生還來見陛下。


    遂歸還本鎮,引兵而行。


    左將軍竇衝立於帝側,進言道:自古王者無戲言。龍驤將軍此號封人,且告知憑此建立帝業,是不祥之征,惟陛下察之。


    秦王聞奏大悔,默然無應回宮。


    八月仲秋,苻堅親出長安,共率步兵六十萬、騎兵二十七萬、羽林郎三萬,共九十萬大軍南下。同時又命梓潼太守裴元略率水師七萬,從巴蜀順流東下,直向建康。


    百萬秦軍前後相接千裏,旗鼓相望;東西萬裏,水陸齊進。


    苻堅前鋒大軍至項城之時,涼州兵方始抵達鹹陽,益州水軍出於巴郡,幽、冀之兵方至彭城。秦兵浩浩蕩蕩而來,晉國君臣早已得知。


    孝武帝急設朝聚會群臣,詢問應敵之策。文武無不驚駭,盡都緘口不言。


    宰相謝安出班說道:陛下養士千日,用在一時。今聞秦兵大至,則盡皆鉗口結舌,是何理耶!臣雖不才,願效犬馬之勞,請兵數萬以退秦軍,答報陛下寵遇之恩。


    孝武帝:卿雖大才,乃朕之元老股肱,不時要議大事,片刻難離朕之左右,且為宰相之重,不可親出領兵。卿可另舉大將,領兵去迎。


    謝安奏道:既如此,臣舉愚弟謝石為將,從侄謝玄任先鋒都督,皆勇略雙全,可破秦兵,保我主社稷江山無憂。


    孝武帝道:非卿提醒,孤幾乎忘之。


    即下詔書,遣使去召謝石、謝玄。


    王彪之出班諫道:謝玄乃一介儒生,恐非苻融之敵。


    大臣周雍附奏:謝玄年輕德薄,恐諸將不服,則必生亂,有誤陛下大事。(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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