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王蕭子真向典簽下跪,乞求免死。


    柯令孫豈敢違旨私放?搖頭歎道:某奉陛下嚴命,隻要死的,不留活口,殿下休怪。


    於是喝令下手,一刀將建安王斬殺。


    輪到巴陵王蕭子倫,蕭昭業則派中書舍人茹法亮去殺。


    蕭子倫性情英勇果敢,時任南蘭陵太守,鎮守琅邪。茹法亮領命,擔心蕭子倫不肯任人宰殺,就問典簽華伯茂:琅琊城中有守兵,如何殺其太守?


    華伯茂答道:大人若派兵前去,恐未必是其敵手。若付於下臣,則費一人之力耳。


    茹法亮大喜從之,許以重賞。於是華伯茂親配毒酒,引茹法亮同至琅琊,直入王府,聲稱禦賜,逼蕭子倫喝之。


    蕭子倫理正衣冠,出廳接受詔書,對茹法亮說道:先前太祖滅宋自立,豈能無有報應?如今之事乃天數所定,在劫難逃。公曾奉事武帝,今受指使而來,當是身不由己,奉命行事而已。此酒雖為禦賜,但絕非飲宴之酒也,合當我用。


    說完接過酒杯,仰盡飲之,受毒而死,終年僅才十六歲。茹法亮所帶部從以及周圍觀者,無不感動流淚,暗恨皇帝暴虐無情。


    齊明帝追效宋明帝所為,竭力自翦宗枝,至若一個不留。本欲永保皇位穩固,結果適得其反,反而削弱齊朝統治基礎,滿朝文武群臣並無一個真心擁戴,三公皆懷篡逆之心。


    蕭鸞非但暴虐無恩,猶擅作戲,便如當年蕭昭業一般。其長期深居簡出,要求節儉,停止邊地向中央進獻,且停止不少工程,私下卻很奢侈。


    晚年病重,因重道教,相信厭勝之術,命宮人服裝皆改為紅色;且對外一直隱瞞病情,直到下詔征求銀魚以為藥劑,外界才知。


    永泰元年,蕭鸞病故。臨死對太子蕭寶卷囑道:作事當先下手為強,不可落在人後!


    言訖而亡,終年四十七歲,在位四年。諡號明皇帝,廟號高宗,葬於興安陵。


    便在此時,北魏孝文帝率大軍二十萬南征,消息報到建康。


    因為知道明帝蕭鸞將死,南齊韓秀芳再無戰心,遂率部下十五員上將投降北魏。次年三月,北魏占領雍州南陽、新野、南鄉等郡,齊將劉思忌被殺,房伯玉被迫出降。


    魏軍繼而大敗崔慧景、蕭衍於鄧城,斬首、俘獲二萬餘人。孝文帝乘勝率眾十萬圍攻樊城,齊雍州刺史曹虎閉門自守。


    魏鎮南將軍王肅攻義陽,齊豫州刺史裴叔業領兵五萬圍北魏渦陽,以救義陽之危。


    北魏南兗州刺史孟表固守渦陽,城中糧盡,軍民僅以草木為食。


    裴叔業督軍強攻,另遣蕭璝等分兵往攻北魏龍亢戍。魏廣陵王元羽率步騎二萬餘赴救,蕭璝等不敵,裴叔業以三萬餘人助之,分數道進擊,大敗魏軍。


    北魏孝文帝又命安遠將軍傅永、征虜將軍劉藻等救渦陽,並受王肅節度。


    裴叔業趁魏軍立足未穩,率軍連續進擊,殺北魏軍萬人,俘三千餘人,繳獲甚多。


    王肅表請孝文帝增兵,以救渦陽。


    帝認為難以分兵往救,詔命進攻義陽應量力而行,但不得丟失渦陽。王肅隻得命解義陽之圍,與統軍楊大眼、奚康生等率步騎十餘萬再救渦陽。


    裴叔業見北魏兵盛,夜間引軍退走,拂曉後遭北魏軍追擊,傷亡甚眾,還保渦口。


    是年八月,齊、魏激戰正酣,孝文帝忽接邊北急報,說高車反於六鎮之北。


    魏帝聞報大驚,欲引兵北還,又因發兵時說下大話,誠然無顏麵對國內眾臣,又恐被南齊恥笑,進退兩難,舉棋不定。


    正在此時,忽聞齊明帝蕭鸞駕崩。魏文帝遂以“禮不伐喪”為由停止南攻,撤軍北還。歸途中因南征無果而憂慮重病,十多日不能召見侍臣,經過急救,方得轉危為安。


    此時李衝留守洛陽,雖鬢發斑白,但體貌健美,並無衰老跡象。度支尚書李彪對太子傲慢無禮,李衝遂與吏部尚書、任城王元澄將其拘禁,上奏於帝。


    孝文帝觀表歎道:李彪太不檢點,仆射也太過分。


    信使歸來,將皇帝之語如實返告,李衝聞言憤怒,曆數李彪過錯,摔案辱罵禦史。李衝向來性情溫和,突發狂怒,遂致思維紊亂,言語錯亂,扼腕叫罵。


    醫不能治,謂是肝髒破裂。十多天後李衝去世,年止四十九歲。


    孝文帝回到洛陽,聞說李衝猝死,嗟歎不已。此時盡管病魔纏身,隻得堅持上朝理事。


    其後未幾,南齊為奪回雍州各郡,派太尉陳顯達為都督,率平北將軍崔慧景擊魏。南齊軍屢破魏將元英,圍攻襄陽以北三百裏馬圈城,長達四十餘日。


    城中糧食斷絕,外無救兵,元英隻得下令突圍,魏兵被迫敗歸,陳顯達奪回南鄉郡。


    孝文帝聞報,隻得抱病再次禦駕親征,傳命於烈據守江淮,右衛將軍宋弁相助。此番雖欲引軍強渡淮河,爭奈有心無力。


    彭城王元勰常在身邊侍奉醫藥,晝夜不離左右,蓬首垢麵,衣不解帶,睡不安席。孝文帝久病心煩,易於動怒,侍臣稍有過失,動輒誅斬。


    魏軍進至馬圈城,與齊軍相遇,孝文帝堅持親自部署指揮戰鬥。


    兩軍相持,各有勝負,兵連禍接,不能驟解。


    字幕:太和二十三年,西元四九九年。


    三月底,孝文帝病情惡化,被迫北還,行至穀塘原止兵。四月初一日,孝文帝駕崩於穀塘原行宮,時年三十三歲。


    彭城王元勰與任城王元澄秘密商議,恐孝文帝逝世消息外露,三軍驚怖,複懼導致南齊太尉陳顯達返兵追逼,故令潛地拔營北還,秘不發喪。行抵宛城之時,才派遣中書舍人張儒奉詔征太子元恪前來,將孝文帝逝世消息公諸於眾。


    太子元恪到魯陽之後,才命三軍掛孝,扶柩而回洛陽。


    五月,眾文武為孝文帝舉喪,葬於長陵,廟號高祖。元恪乃即皇帝位,是為宣武帝。


    鏡頭轉換,按下北魏,再說南齊。


    明帝蕭鸞既崩,次子東昏侯蕭寶卷繼立,封養母潘妃之女潘玉奴為貴妃,是為齊煬帝。


    因其父蕭鸞濫殺高帝、武帝子孫自固,蕭寶卷稟承父訓好殺,且有過之而無不及。朝中宰輔大臣稍不如意,立即加以誅殺,逼得文官告退,武將造反,京城幾度岌岌可危。


    字幕:蕭寶卷,字智藏,本名明賢,性格訥澀昏暴,中國史上最昏庸荒淫皇帝之一。


    寶卷生母早亡,由潘妃撫養長大,年少時不喜讀書,以捕鼠為樂。更喜玩擔幢遊戲,將七丈餘大木幢頂在雙肩,或置於牙齒上玩耍,即使折齒亦樂此不疲。


    即位為帝之後,蕭寶卷非但不理政務,尤其不喜跟大臣接觸,常出宮閑逛;每出遊則必拆毀民居、驅逐居民。又建仙華、神仙、玉壽諸殿,大賞佞臣,致使國庫空虛,財政不敷。


    即位不久,齊煬帝便舉屠刀,誅殺顧命大臣右仆射江佑、司空徐孝嗣、右將軍蕭坦之、領軍將軍劉喧等人。始安王蕭遙光、太尉王敬則與將軍崔景慧先後起兵叛亂,皆兵敗被殺。蕭寶卷平定叛亂後,自謂天命在身,愈加昏暴。


    蕭寶卷又極吝嗇錢財,尤喜為屠夫商販之行。


    曾在宮苑之中設立市場,讓太監殺豬宰羊,宮女沽酒賣肉。潘妃充當市令,自己親任潘妃副手,遇有爭執,即交付潘妃裁決。


    蕭寶卷一月中有二十餘日出外,不分晝夜,入富室取物,無不蕩盡。又不願被人看見,路遇之人皆要格殺。地方官員每見其出宮,立即驅逐百姓,使道無行人,工商莫不廢業。


    蕭寶卷奢侈腐靡,除新造仙華、神仙、玉壽三座豪華宮殿,又剝取莊嚴壽王九子鈴裝飾殿外,鑿金以為蓮花,貼放於地,令寵妃潘氏行走其上,稱為“步步生蓮”。


    南齊朝中諸臣,以雍州刺史蕭懿平定叛亂最為得力,功勳素著,蕭寶卷卻派人毒殺。又疑蕭懿之弟蕭衍圖謀不軌,遂派人前往行刺。


    行刺者不忍,反將此事告訴蕭衍,請其早為應付之策。


    永元二年十一月,蕭衍召集部將,曆數蕭寶卷昏庸暴虐,欲行廢立,諸將皆從。


    蕭衍見眾心一致,立即集結部眾,擁兵萬餘,戰馬千匹,船艦三千艘,準備發兵。蕭寶卷得知,即派輔國將軍劉山陽會合西郎中長史蕭穎胄,襲擊雍州,滅除蕭衍。


    劉山陽進至江安,蕭衍派人至江陵,散布“劉山陽西上,將並襲荊、雍”謠言。


    蕭穎胄中計,因而誘斬劉山陽,率眾與蕭衍會合。十二月,蕭穎胄等發布文告,列數齊帝罪行,派兵進攻湘州、夏口等地。


    上庸太守韋睿、華山太守康絢等望檄而起,亦率眾響應蕭衍。


    三年正月,蕭衍率軍自雍州出發,三月至江陵,擁立南康王蕭寶融為帝,是為齊和帝。至九月,先後攻占夏首、漢口、江州,進至建康。


    此時建康城中,蕭寶卷整日與侍從在華光殿前演練軍陣,隻用以取樂而已,對城外真正叛亂兵馬,卻並不放在心上。


    當聽到城外鼓聲傳來,竟穿上大紅袍,登上景陽樓屋頂看熱鬧,幾被流矢射傷腿腳。梁王蕭衍兵臨城下,守城將軍王珍國率兵夜入皇宮,索討軍餉。


    寵臣茹法珍跪地請賞將士,齊帝怒道:反賊豈隻捉我一個人耶!因何偏向我討賞?


    守軍無不憤怒,於是幹脆大開城門,放蕭衍軍進入建康城。


    蕭寶卷當時在含德殿歌樂才罷,回入內宮還未睡熟,聞有叛軍闖進宮來,忙下床更衣,悄悄從北門溜出。宦官黃泰平看見,迎麵趕來。


    齊煬帝大喜,叫道:卿真乃忠臣也,快快前來護駕!


    黃泰平抽刀上前,不由分說,舉刀便砍,傷及天子膝蓋。


    蕭寶卷站立不住,翻身倒地,口中還不忘厲聲喝罵:你這個狗奴才,欲造反耶?


    旁邊又跳過宦官張齊,一刀砍下其頭,也回罵道:造反便造反,你又怎地?


    齊煬帝自然再無話說,已魂歸那世而去。衛尉張稷及北徐州刺史王珍國等遂派中書舍人裴長穆出宮,將蕭寶卷首級送給蕭衍。


    蕭衍帶兵入宮,召集群臣,宣布蕭寶卷罪狀數十條,下令處死潘玉奴,及蕭寶卷寵臣共四十一人;並授意宣德太後王寶明,褫奪蕭寶卷帝號,追貶為涪陵王;不久進一步貶為東昏侯,但陵墓仍按皇帝級別修築而成。


    次年三月,蕭衍於江陵接和帝蕭寶融東歸,途至姑熟,迫其退位,禪讓於己。


    四月,蕭衍在建康即皇帝位,國號梁,史稱梁武帝。旋即殺蕭寶融於姑熟,南齊滅亡。共曆七帝,國祚二十三年,乃南朝最短命王朝。


    這一日春光明媚,在洛陽通往登封少室山道上,行來一輛馬車。其車金裝銀裹,極為華麗,兩匹白馬駕轅,毛色似雪,各神駿至極,一望而知不是凡品。


    馭馬車夫渾身穿青,遍體掛皂,麻衣短褐,與如此華麗馬車甚為不配,但卻也幹淨利落,雙目有神,精光四射,一望亦非同凡俗之輩。車夫雖然精神矍鑠,但此時北國春寒料峭,其身上衣衫單薄,亦可知是自南方而來,未及換衣。


    馬車行至嵩山腳下,臨進山口之時,車中忽有一個聲音說道:賢弟,此處已至祖庭,不可再驅車以進,乃為大不敬也。你可自去河西,尋我祖父宣帝舊部,聯合諸涼,待時而起。我欲尋達摩祖師求道,自此不入紅塵,你我兄弟即可別過。


    車夫聽了,麵色恭謹,似有不舍,但亦似不敢回駁,遂勒住雙騎,回身問道:主公今已習全降龍十八掌並龍爪手絕藝,武功天下無敵,自可恃之橫掃天下,建功立業,何必再求祖師。便與我同去河西,共成不世之功,豈不是好?


    車中人輕歎一口氣道:此事非你所知。我祖父在漢中之時,部下盡多氐羌部族,皆奉蜀漢天威將軍馬超之令,水火不避,甘為其五胡令牌驅使。今我去國而往,若無令牌,不能取信眾羌,諒必成事艱難。我聞此牌原被蜀漢征西將軍馬岱授予漢主劉淵,後曾輾轉至於宋宣城太守範曄之手,其後不知所蹤,但聞落至北魏拓跋氏朝中。我此去嵩山,一為拜見師尊,再習絕藝,二為求其指點迷津,以探五胡令牌去向。賢弟休要羅唕,隻管前去河西,自去行事。此後你我兄弟能否相見,則全靠緣法,不必強求。


    說罷,隻見車簾掀處,一條大漢輕輕落地,回轉身來麵向霞光。不是南齊國江夏王蕭鋒,卻又是哪個?那馬上車夫,便是自幼書童,習武之伴蕭恩。


    蕭恩探手自車廂中拿出一大包金銀,雙手呈予蕭鋒:主母及公子、小姐在陽平關等候,小人自無不去之理。望主公不論將那令牌尋到也未,盡快前來相會。


    蕭鋒接過銀包,連連點頭,示意速去。蕭恩於是回車向西,絕塵而去。


    畫外音:蕭恩在河西久候蕭鋒不至,乃保蕭鋒後人流落丁零部族,後與呼揭人組成新族部落,自名回紇。直到隋代回紇人又稱回鶻,繼而分裂成西洲回鶻、蔥嶺回鶻、河西回鶻諸部,蕭鋒後裔便為河西回鶻部貴族大人。隋初,遼東分為契丹八部,唐初形成大賀氏聯盟。大賀氏聯盟瓦解後,契丹人又建立遙輦氏部落聯盟,依附於後突厥汗國。天寶四年,後突厥為回鶻所滅,此後契丹人便為回鶻統治,蕭鋒後人即為契丹人宗主。


    蕭鋒見蕭恩走遠,不由掉下幾滴英雄之淚。此時夕陽西下,彩霞滿天,山中暮鼓響起,梵唱陣陣。蕭鋒知是少林寺晚課將作,便欲在山腳尋一家客棧住下,預備來日侵早上山。


    主意已定,縱目四望,見前麵疏林中冒起炊煙,便將衣襟提起,往腰帶中掖了一掖,放開腳步,往山坡上行來。


    轉過山環,果見一處竹籬瓦舍,掩映在鬆林之中。見院中有庭,庭中有石桌石椅,周圍置數十塊大石,看似毫無章法,卻又錯落有致;遊廓漫回,皆一塵不染。


    碩大庭院,卻隻有五間正房,東西各二間廂房,似是一個農舍,更像一個道觀。


    蕭鋒正在門頭發呆,卻見房門打開,走出一個小童,向蕭鋒打個問訊:原來是江夏王蕭殿下來了。奉我師傅之命,專在此迎迓三日,便請登堂入室,容奉酒果香茶。


    蕭鋒聞言大奇,暗道:怎生此處亦有人識得我底細麵目?莫非又是朝廷不舍,派人在這裏埋伏,要趕盡殺絕不成?


    也不多言,仗著滿身絕藝,竟隨那小童穿過遊廊,來至正堂。


    進入內廳,童兒請蕭鋒上坐奉茶。蕭鋒問道:你家師傅何在?可請出來一見。


    童兒答道:我師傅到山上去會達摩祖師,臨走時說殿下要來,命小子在此專等。


    正說之間,隻聽得林外山道上有人唱道情:休說手可辟天地,莫雲足踢舊乾坤;讀透三卷黃庭經,便是世間清靜人。


    唱罷,腳步聲已到院中,向堂上問道:童兒,蕭大王今日曾來否?


    童兒應聲:蕭大王已經在堂吃茶。


    遂向蕭鋒笑道:兀得不是我師傅來耶!


    蕭鋒起身,隨童兒迎出,隻見院中一條丈餘大漢,道家打扮,鬢角斑白,精神矍鑠,約有四五十歲年紀,神光內斂,氣度不凡。


    來人將手中一對山雉交於小童,命去廚下整治,便與蕭鋒見禮,笑道:貧道魏國李衝,早知殿下近日必至,因些小俗務入山,未能遠出相迎,請殿下恕罪,得罪不淺。


    蕭鋒還禮,連稱不敢,二人敘坐。蕭鋒心中猶疑,試探問道:我聞魏國有個李衝,字思順,乃西涼武昭王李暠之後,官拜北魏中書令、散騎常侍,封順陽侯,可與道長本家?


    李衝大笑道:大王倒是博聞。隻某便是,不過複陰還陽,死而複生,今乃鬼穀門弟子李衝,忝為敝派第三十五代掌門。殿下來此,可是為了求見達摩法師?


    畫外音:此人正是前番以鬼穀門絕技詐死離朝,退隱山林之順陽侯李衝。隱居此處已近三年,雇巧匠築此精舍,鑽研道術兵法,並與達摩法師印證佛道法旨,便如閑雲野鶴。因前日與達摩閑論,說起南齊江夏王蕭衝反出建康,必來嵩山;而此處精舍乃上山必經之路,故命童兒迎候。此便是童兒一見之下,便道出蕭鋒來曆前因後果。


    蕭鋒聞聽李衝來曆,不由心內吃了一驚,因皆為本國貴胄出身,又都不見容於朝廷皇帝而歸隱江湖,遂頓起惺惺相惜之情,急離座重新見禮,好生結納。


    兩人敘坐,先說些槍棒武藝,再聊些軍陣兵法,越發覺得投機,談得入巷。


    過不一刻,灶中野雉已熟,童兒便端上酒饌,伺候二人吃酒閑話。


    李衝說道:我聽達摩法師曾詳說殿下情狀,故神交已久,不必虛話客套。敢問殿下,可是前來拜會法師,欲求其指點迷津?


    蕭鋒答道:然也。道長所說一些不差。


    李衝:我剛從山上下來,達摩法師言道,殿下所學龍爪手已是世間武學頂峰,更無有過者。法師今欲精研修身養性之術,名曰易筋經,期以九年可成,需麵壁靜思,不能再見塵世之人。故特囑我守此上山之路,替他護法,拒門杜客。殿下便是上去,亦是徒勞。


    蕭鋒悵然若失:今我無家可歸,且已打發蕭恩西去,如此奈何?


    李衝笑道:達摩法師之術乃遁世之學,除武功一道,其他亦不適合殿下,複有何憾?以殿下天姿報負,當另開一片天地,扶佐明主以平天下,解民倒懸。我有鬼穀之術,昔蘇秦、張儀、孫臏、龐涓、張子房、諸葛孔明、王景略皆借此成就不世之功,殿下豈有意乎?


    蕭鋒大喜:某向聞鬼穀仙術奇能,從未見之。道長可否顯示一二,令某瞻拜一番?


    李衝:若論武功,殿下降龍十八掌出自我門,龍爪手亦佛門絕學,自不必說。鬼穀門兵法戰陣,治國方略,亦非一日之功,不能遽爾言之。諸葛武侯所遺八陣之圖,公可試之。


    說罷離座起身,引蕭鋒至於院中,指著石桌、石椅上一個木匣道:鬼穀門所有絕學,皆在此匣中。若殿下能不借外力而徒手將其取之,則皆歸於殿下。


    蕭鋒笑道:此有何難!莫非道長欲以弓弩或以劍術阻我?


    李衝答道:非也。此院中隻我與童兒,還有便是這個石陣,並無別人,更無埋伏。殿下能出入石陣,將木匣拿到,便歸殿下,絕不食言。


    蕭鋒謂其小視自己,有些懊惱,長身便出,向那石桌走去。說也奇怪,明明隻有十丈遠近,隻需繞過三五塊大石便可達到,但卻七扭八拐,複又回至堂前,隻是走不近石桌。


    正在窘迫萬端,無可奈何之際,卻見人影一閃,那童兒翩然入院,七扭八拐走近石桌,拿起木匣回至廳堂,交到李衝手中。


    蕭鋒麵含愧色,倒退出陣,向李衝拱手作揖,便要告辭。


    李衝上前扯住,施禮道:殿下休怪。此乃上代仙師所創八陣法,若不習陣圖,凡世間無人能破,殿下又何必自愧?殿下雖未取到木匣,但出入此陣自如,並未被困於其中,亦乃大有仙緣,非比尋常。貧道既已遁世,此匣中經書及令牌便無用處,需尋宿命之主。殿下便如此負氣而走,豈不辜負達摩法師以神功相授,天下蒼生及五胡黎民之望?


    蕭鋒被李衝數語點醒,不由大悟,乃再拜受匣,在精舍中盤桓半載,其後乃去。


    畫外音:蕭鋒回至建康,本欲推倒蕭鸞自立,不料朝局變幻,此時皇帝已換了族叔蕭衍。蕭鋒知道蕭衍學富五車,韜略見識遠出己上,武功又高,遂息爭位之念,反將五胡令牌授之,然後在一個風雨如晦之日,匹馬西去,止於華山,開創西嶽劍派,便為華山派鼻祖。


    李衝盡將胸中所學授予蕭鋒,亦便完全放下心事,遂大開山門授徒,選骨骼清奇及悟性高絕寒門子弟,因才施教,分別授以武功兵法,開創嵩山道門一派。因門下弟子皆擅用闊刃長劍,江湖上又稱之為嵩山中嶽劍宗;李衝自此號稱衝靈道人,便為中嶽劍宗之祖。


    白雲蒼狗,日月如梭。山中花開花落幾番,數年彈指而過。


    衝靈道人算計達摩法師即將出關,乃上山叩請開關,印證法術禪機。剛到少林寺山門之外,時近午時,忽聽一聲清嘯渡林而出,穿雲直上,直如龍吟,遠近數十裏皆聞


    接著寺中鍾鼓齊鳴,梵唱大起,天邊出現龍掛,晴空如洗。


    衝靈道人大喜,加快腳步,高聲叫道:恭喜祖師,頓悟成佛,易筋經功法亦告大成!


    話音未落,林中清嘯化作長笑,滿心歡喜及慈悲之情,盡皆蘊含於這長笑之中。


    鏡頭閃回,敘述達摩祖師來曆。


    字幕:達摩祖師原名菩提多羅,後改名菩提達摩,佛教禪宗第二十八代傳人。


    菩提達摩生於南天竺,刹帝利種姓,傳說是南天竺國香至王第三子,出家後傾心大乘佛法,從般若多羅大師學習佛道。


    般若多羅知其前世因緣,便道:你對於法道已經博通。博通意謂達摩,你應叫達摩。


    菩提多羅大喜,於是改叫菩提達摩。


    師父又謂:你雖得佛法,但不可遠遊。等我寂滅六十七年以後,你可到震旦,廣傳佛教妙法,接續印度佛根。彼時震旦國家有難,水中花布,待你鋪降。你去彼國,休駐南方,彼南人崇尚功業,不見佛理。便至其南方,也不要久留。


    達摩:請師父開示。


    大師:讖語雲:跋山涉水又逢羊,獨自急急暗渡江。可愛東土雙象馬,二珠嫩桂久昌昌。


    達摩:此後如何?


    大師:此後一百五十年,又有災難。讖語雲:心中雖吉外頭凶,川下僧房名不中。為遇獨龍生武子,忽逢小鼠寂無窮。


    達摩:此後又如何?


    大師:大二百二十年後,會見林中有一個人證得道果。讖語雲:震旦雖廣別無路,要借兒孫腳下行。金雞解禦一粒粟,供養十方羅漢僧。


    達摩:天道幽遠,讖語難解,還請師父開示。


    大師:這幾句讖語,皆是預言佛教在震旦發展興衰,你須謹記,休要輕忽。


    達摩恭承教義,在師父身邊服役近四十年,精研佛教義理,從不懈怠。禪宗在印度傳播由來已久,至二十七代祖師般若多尊者,正是中國南北朝時期。


    尊者遊曆天竺諸國,弘揚佛法教化眾生,至菩提達摩拜於門下,發願要統一佛法,使佛法在印度重新振興。尊者由此達成心願,就此滅寂。


    達摩繼承師父衣缽,便在天竺國內弘揚佛法,光大禪宗,十數年間收徒無數,使禪宗教化大行。因聞自己親侄南天竺異見王在國內禁佛,便派弟子婆羅提前往勸諫。


    波羅提不辱師命,向異見王細言禪宗妙法,使其反成為虔誠佛教徒。


    時有法師佛大勝多,將其徒眾分為六宗:有相宗、無相宗、定慧宗、戒行宗、無得宗、寂靜宗。各宗囿於己見,自圖發展。


    達摩歎道:一師已陷不同支派,況又分為六宗?我不除派係,其必永為邪見所纏。


    乃施法力,來到有相宗寺,與薩婆羅尊者論何謂實相,僧眾皆豁然開朗,十分信服。


    達摩又到無相宗寺廟,與波羅提尊者論何謂無相,波羅提悟到本心,拜謝達摩祖師,懺悔錯誤。達摩又到定慧宗寺廟,與婆蘭陀論何謂定慧;又到戒行宗寺廟,與賢人論何謂戒行;又到無得宗寺廟,與寶靜論何謂無得;又到寂靜宗寺廟,與寺中高僧論何謂寂靜。


    六寺聽了達摩教誨,皆都開悟,徒眾都發誓歸依達摩祖師。達摩佛化遍及南印度,以六十年時間說服無數人出家。


    南印度國王登荃貶抑佛法,達摩喚弟子宗勝、波羅提去向國王說法,登荃開悟,向波羅提悔過謝罪。後修習佛道日夜不倦,活到九十歲高齡而終。


    菩提達摩祖師在天竺傳法授道六十餘年,彼時想到震旦緣法已熟,便告別先師寶塔,後別同學,再到王宮辭別國王,欲請上路東行。


    國王便備大船裝上珍寶,親率臣屬將達摩送到海灘。


    達摩一行遠涉重洋,在海上顛簸三年,終達中國南海,時為梁武帝普通七年。廣州刺吏蕭昂備設東道歡迎,表奏稟於梁武帝蕭衍。


    武帝遣使臣到廣州迎請祖師,於大通元年十月抵達建康。武帝隆重接見達摩,請問道:朕營造佛寺,譯寫經書,度人出家,有何功德?


    達摩答道:沒有功德。因此乃人天小果,有漏之因,如影隨形,雖有,卻非實有。


    武帝不悅,於是又問:怎樣才是真功德?


    達摩答道:清淨、睿智、圓妙,體自空寂。


    武帝又問:何謂聖諦第一義?


    達摩答道:空寂無聖。


    武帝又問:答朕問話者為誰?


    達摩答道:不知。


    武帝不能領悟祖師禪機,見其答非所問,大為不喜。達摩察言觀色,知道與梁武帝並無契合,於是潛出建康,略顯小神通一葦渡江,至於江北。


    此後一路北行直至中原,在洛陽看見永寧寺寶塔,自言道:貧僧虛度一百五十歲,曆遊各國,不曾見過如此精美浮屠!


    於是口唱南無阿彌陀佛,便在嵩山傳揚佛家教義,創立中國禪宗,位列三教法宗之一。


    達摩至中國後,乃拜少林寺首代住持方丈求那跋陀羅為師,屬南天竺楞伽宗派。


    求那跋陀羅又譯為功德賢,中天竺人,於南朝宋元嘉二十年譯出《楞伽阿跋多羅寶經》四卷,後菩提達摩以此四卷本《楞伽經》傳授徒眾。


    字幕:魏孝明帝孝昌三年,十一月二十三日。


    菩提達摩一葦渡江,到嵩山少林寺弘法。魏孝明帝聞說天竺高僧到至本國,親自上山拜見;及聆聽佛經要旨,更對達摩祖師崇敬有加。


    當時北魏皇帝尊奉釋家,佛門俊才如林。有光統律師、流支三藏二人,更是眾僧中鸞鳳之屬,在朝野中享有盛名。


    二僧因見達摩大師演說佛道,使魏國皇帝崇拜不已,由是心中不服,便常指手劃腳,當眾同大師口舌辯論,佛門中是非由此紛起。


    達摩祖師聲望日隆,二僧不堪忍受,竟生害人之心,屢次買通火工道人,在大師飲食裏施放毒藥,前後共有五次,皆被達摩祖師以無上功力化解。


    自此之後,達摩便即麵壁而坐,整天默默不語。僧眾不知其意,便稱其為壁觀婆羅門。


    時有僧人神光,乃曠達之士,長期居住洛陽,博覽群書,善談玄理。聞說達摩大士住在少林寺,便來早晚參見,恭候在旁。達摩卻每對牆壁端坐,不理神光。


    十二月九日晚,門外漫天大雪,神光站在殿外,一動不動。到天亮時,積雪沒膝。


    達摩問道:你久立雪地,要求何事?


    神光流涕道:隻望和尚慈悲,打開甘露門,普度眾生。


    達摩說道:諸佛有無上妙道,需長久勤奮精進,行難行之事,忍難忍之情而修得。豈憑微德小智,輕慢之心,欲得真乘,白費辛苦。


    神光聽了達摩祖師教誨,遂以戒刀斷己左臂,將殘臂獻與達摩。


    達摩知其堪承大法,則道:諸佛求道,為證法而忘其形骸。你斷手臂,所求可得。


    於是收其為徒,改名慧可。


    慧可問其師道:諸佛法印,可得聞否?


    達摩說道:諸佛法印,不得予人。


    慧可說道:我心不安,求大師助我。


    達摩說道:將心給我,我助你安之。


    慧可沉思:欲找我心,不能得之。


    達摩說道:助你安心,今已完成。


    慧可頓時開悟,遂承達摩衣缽。


    光陰荏苒,倏忽便過九年。達摩召集門人說道:我欲回國,爾等何不自說心得?


    僧道副說:我謂不拘於文,不離於字,乃曰道用。


    達摩說道:你得我皮毛。


    尼僧總持:我謂似慶喜見如來佛國,能見其一,不見其二。


    達摩說道:你得我肉。


    僧道育說:我謂地水火風,四大皆空;色受想行識,五陰非真。我自師尊無所得。


    達摩說道:你得我骨。


    慧可上前禮拜大師,後依次序回歸自己班位,卻始終不語。


    達摩說道:你得我精髓矣。


    達摩遂向慧可說法:昔如來佛祖將清淨法眼傳給迦葉大士,後又輾轉囑托,傳到我手,你要護持。我將袈裟傳你,以為傳法信物。其中含義,你應知道。


    慧可說道:請大師指示。


    達摩說道:內傳法印,以便智理相契。外傳袈裟,以便教傳旨確。若後代懷疑,說我是西天人氏,你乃東方學子,憑何得我真法?以何證明?你今受此袈裟法印,後遇災難,隻消出我袈裟,念我法偈,即可化導無礙。我寂滅兩百年後,袈裟則不再下傳,佛法已遍布天下。但彼時懂佛道者人多,行佛道者人少;說佛理者人多,通佛理者人少。私密文字證說,必至成千上萬。你當宣闡正道,休要輕視未悟佛理者。其一旦回複正道,則與不走彎路者同。你需聽我偈言:我來此東土,本為救迷情;得傳我妙法,結果自然成。


    慧可頂禮摩拜:謹領教誨。


    達摩又說道:我有《楞伽經》共四卷,也一並都傳給你。此乃如來心地要法,以開示眾生,悟法入道。


    慧可複頂禮摩拜:謹尊法旨。


    菩提達摩又道:我來東土傳法,人皆不信,且生妒嫉侵害之心,無所不為。九年以來,我曾中人毒害五次,皆下於飯食之中。我以無上法力自行化解,每將毒物吐出,放之於石,彼石頭都能裂開。我之所以離南印度來到東土者,是因看到神州大地有大乘氣象,故才跨過大海,越過荒漠,為大法尋找法器。初時隻因機遇未合,便似愚人般少言寡語,麵壁獨坐。今你傳我衣缽,我之目的便已達到,由此可返故國矣。


    說罷,引眾徒到嵩山千聖寺,停住三日。


    衝靈道人李衝聞說達摩大師欲離中原西歸,亦領眾徒前來,印證道法,各盡精妙。


    三日之後,菩提達摩大師聚集所有徒眾登壇說法,致佛光普照嵩山,天花亂墜。眾僧無不欣悅非常,齊誦《楞伽阿跋多羅寶經》,達摩祖師便於誦經聲中圓寂。


    眾僧誦經畢,方知大師已經寂滅,於是大悲,忽然了悟祖師所謂“我欲回國”之言。


    原來祖師此番出關傳道,又被光統律師及流支三藏暗害,終至第六次中毒。大師知在中土因緣已盡,且法教亦有傳人,便不再自救,端坐圓寂。(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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