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將出馬,威不可當。


    陳慶之擊破侯景,收其輜重而還。蕭衍聞報大喜,進號陳慶之為仁威將軍。


    是年冬,豫州發生饑荒。陳慶之奏請開倉放糧賑濟災民,使大部災民得以生存。豫州百姓請求為陳慶之樹碑頌德,梁武帝下詔批準。


    大同五年十月,陳慶之病卒,時年五十六歲。梁武帝以其戰功卓著,追贈為散騎常侍、左衛將軍,賜鼓吹一部,諡號武。


    南梁大同三年春正月,梁武帝在南郊祭天,大赦天下。高歡欲征西魏,先遣使向南梁請和,梁武帝許之。


    當年關中饑荒,高歡乘機發兵西征:以司徒高敖曹領兵攻上洛,大都督竇泰攻潼關,親領兵直趨蒲阪。令於黃河上架三座浮橋,將欲渡河西進。


    宇文泰聞報,擊鼓升帳,聚集眾將道:高歡架橋示渡,實為牽製我軍,欲使竇泰軍得以西入。我聞竇泰帳下皆為精銳之卒,向因屢勝而驕。我宜先擊竇泰,則高歡不戰自退矣。


    諸將皆大驚道:賊中軍在前,我卻舍近襲遠,倘有蹉跌,悔之何及?


    宇文泰搖頭道:我料高歡前番潼關獲勝,今謂我軍亦當自守,必不設備。雖作浮橋,非旬日可就,此時未能徑渡;我則趁此突出奇兵,不過五日,取竇泰必矣!


    行台左丞蘇綽、中兵參軍達奚武聞罷,擊節稱讚,深以為然。


    諸將因此計過於大膽冒險,皆懷恐懼,猶自議論不休,意見不一。宇文泰見不能說服眾將,則率騎六千自廣陽回至長安,征詢直事郎中宇文深意見。


    宇文深分析道:我若先攻高歡,竇泰必然趕赴來救,我軍則腹背受敵。但我若以輕銳潛出小關先擊竇泰,高歡為三軍主帥,必然持中軍為重,且浮橋尚未造成,亦難以分身出救。竇泰兵敗,高歡兵勢自沮,我再回師擊之,可獲全勝。丞相勿疑。


    宇文泰撫掌笑道:人謂英雄所見略同,今日是也。我意已決!


    遂自長安潛軍東出,兵至小關,卻令人揚言退保隴右,以迷惑東魏軍。竇泰猝聞西魏軍出其不意而至,不由驚惶失措,急自風陵南渡迎擊。


    宇文泰則出馬牧澤,縱兵襲擊,迅即大破之。


    竇泰兵敗自殺,傳首長安,所部被俘萬餘人。高歡聞報大慟,當時見浮橋未完而不能渡,又因黃河冰薄難以赴救,隻得命撤浮橋而退。


    高歡大軍甫動,早有西魏軍哨探報與丞相,宇文泰複集眾將商議。


    眾將到此時皆看出便宜,便請出戰。於是宇文泰一聲令下,大軍自後追擊而至,勢如狂風。高歡見敵軍追來,便命主力加緊渡河撤橋,使大將薛孤延殿後。


    吩咐完畢,尚未轉身之時,忽聽左右大嘩:主公請速上馬,賊至矣!


    高歡唬了一跳,果見敵軍百騎衝上長堤,相距不到五十步。


    都督薛孤延時在身側,將高歡攔腰抱起,置於馬上,複加一鞭,大叫一聲:丞相得罪!


    那匹寶馬隻一跳,便即竄上浮橋,向對岸跑去。薛孤延乃引五十精騎一齊上馬,返身衝入西軍陣中,挺刀衝突縱橫,勢不可擋。


    這一場好戰!從午至晚,隻殺得紅塵滾滾,人頭滿地。薛孤延直砍壞十五把鋼刀,環顧身側隻餘五人,忖度丞相高歡已渡河去運,這才涉河而去。


    高歡回師晉陽,乃重賞薛孤延,遷其為梁州刺史。檢點諸將,因見三路大軍隻剩高敖曹孤軍未歸,便急遣使前去傳令,命其自上洛撤軍。


    鏡頭閃回,複說高敖曹。


    高敖曹被命為西南道大都督,率軍攻打上洛。大軍起行,在渡河之時,高敖曹於岸上祭拜河神,口中念念有辭,祝道:爾河伯是水中之神,我高敖曹乃地上之虎。今經公之地盤,便請借道一行,待某得勝還師之時,可與公痛飲一番,絕不食言。


    眾將聞其祝語皆笑,於是渡河進軍。山道峻隘,又有巴寇堅守,高敖曹轉戰前進,雖行軍緩慢,但一路勢如破竹,無人可擋其鋒。


    兵抵上洛之時,西魏守軍以為神兵天降,無不恐慌悚懼。城中有上洛人泉嶽、泉猛略,順陽人杜窋等,因早聞高敖曹大名,欲密謀出城響應。


    上洛刺史泉企獲知其謀,遂擒殺泉嶽、泉猛略,杜窋翻城逃脫,投奔高敖曹大營。


    高敖曹便以杜窋為向導,圍城攻打十餘日,終破上洛堅城,引兵而入。刺史泉企引兵巷戰,力盡被擒,來見高敖曹,立而不跪。


    高敖曹:公既城破兵敗,何不投降?


    泉企嗔目叫道:我雖力屈被執,非心服也。


    高敖曹賞其剛烈不屈,笑而釋之,由此以禮勸降,命杜窋代其為洛州刺史。高敖曹攻陷上洛,又欲進兵藍田關之時,竇泰兵敗訊息忽然傳來,丞相高歡所派令使隨後亦至。


    來使暗傳丞相高歡之囑:竇泰全軍既沒,軍心恐有浮動,公宜速還。但因路險賊盛,將軍可棄三軍,隻身而歸可也。


    高敖曹雖得丞相密令,但不忍拋棄眾將,遂率全軍力戰而還。


    降將泉企、泉元禮父子隨營而退,次子泉仲遵因傷重難行,留於上洛。泉企密誡二子:為父生平誌願,不過為一令長足耳。幸逢聖運,位亞台司,乃為刺史重職。今爵祿既隆,年齒又暮,被擄敵國,前途夷險,抑亦可知。汝等誌業方強,足堪立功報效朝廷。且忠孝不可兩全,此去鄴城途中宜各為計,勿相隨陷於敵寇之手。但得逃脫回來,汝等亦當致力本朝,為父便無餘恨。此後努力奉侍朝廷,不得因為父在東魏,遂虧臣節。爾其勉之!


    二子泣拜領命,泉仲遵既在上洛養病,泉元禮隨高敖曹東歸鄴城。元禮因父有言在先,便於東歸途中隨時留意,終得尋機逃還上洛。


    泉、杜二姓雖皆為上洛土豪,但經過高敖曹征伐一事之後,鄉人皆輕杜氏而重泉氏。泉元禮逃歸之後,與弟仲遵陰結本城豪右,襲殺杜窋,再舉城複降西魏。


    西魏孝文帝詔命嘉獎,以泉元禮子孫世襲洛州刺史。


    泉企自此被羈於東魏,終身不得返鄉,最後卒於鄴城。


    高敖曹經一路奮力拚殺,終於透破西魏重圍,帶全部兵馬退回。每當衝陣之時,高敖曹必要一馬當先,故身中流矢多處,突圍後傷勢嚴重,躺於車中。


    諸將繞車衛護,無不下淚。高敖曹自謂不治,對部將說道:我自隨丞相鄴城起兵以來,南征北戰,殺敵無數,今死於沙場,並無遺憾。隻可惜不得見我四弟季式,官封刺史。


    說罷昏厥,被諸將載歸。


    高歡得知高敖曹臨危此語,立即任命高季式為濟州刺史。不過高敖曹命大,幾度昏厥複蘇,終未斃命。將息數月,竟傷好如初,且不損武藝,仍能上馬馳驟,勇力不減。


    高歡不勝之喜,使任軍司、大都督,統領七十六位都督,與侯景、任祥在虎牢練兵。


    小關之戰至此結束,西魏軍完勝。東魏大將竇泰陣亡,損失慘重。


    高歡在晉陽命全軍掛孝,為竇泰致祭舉喪,厚加殯葬。表奏朝廷追贈為大司馬、太尉、錄尚書事,諡號武貞。


    字幕:西魏大統三年,東魏天平四年,西元五三七年,關中大饑。


    宇文泰乘勝用兵,攻占弘農,取倉廩以給軍食。休養五十餘日,軍士體力方得稍複。


    高歡乘此之際,為與竇泰報仇,親率大軍二十萬兵出晉陽,進攻西魏。又令高敖曹率兵三萬出河南,以為接應。


    謀臣薛琡諫道:關西大饑,人以樹皮草根為食,宇文泰故冒死去攻弘農糧倉。今我隻需以大軍圍住弘農,將其軍民逼進關內,西魏求戰不能,求糧不得,不是餓死,即生嘩變。何勞丞相深入險地,冀望戰場僥幸之勝耶?


    高歡不聽,堅持出兵。


    侯景進言:不如分前後兩軍相繼而進,互相照應,避免一戰失利,不致全軍崩潰。


    高歡亦不聽從,乃率軍自壺口經蒲津渡黃河,進屯許原西,直指長安。


    宇文泰聞報高歡又來,親率萬人自弘農回師渭南,征召諸州之兵迎戰。為阻東魏軍逼近長安,不待州兵齊集,即令架橋渡河,進至沙苑,與東魏軍僅距六十裏。


    雙方各自紮住人馬,分別派出信使,約期決戰。


    宇文泰親自出營,仔細看過戰場地形,複派部將達奚武帶領數騎,前往偵察敵情。


    達奚武領命,率領兩個隨身侍衛,改扮成東魏軍士戎裝,一陣風似地去了。


    宇文泰看過地形,成竹在胸,喚過大將趙貴:卿可率五千步兵,皆持短刃,在沙苑以東十裏渭曲葦叢中設伏,聽我擊鼓為號,齊出伏擊。


    趙貴:葦叢中泥濘不堪,如何必於此處設伏?


    宇文泰笑道:將軍不知,兵法雲出其不意,無有不勝。我選於此處設伏,除蘆葦高密能盡伏步兵大軍之外,亦因此處地形逼仄,葦深土濘,不利於東魏騎兵展開作戰也。


    趙貴大悟,應命去了。


    宇文泰安排伏兵已畢,便親帶兵出迎,自為中軍背水列陣以待。


    回顧不遠處河灘上樹林掩映,其地盡為砂礫,利於騎兵奔馳,心中一動,又喚過部將李弼:我分給你騎兵四千,作為奇兵置於右翼,藏於樹林之中。聽我號角之聲,便從側翼殺入敵軍陣中,截斷其軍,使其不能首尾相顧。


    李弼應諾,亦領命去了。


    此時中軍隻餘二千老弱,皆都衣甲不整,軍哭破損。宇文泰命就地露營,來日大戰。


    次日平明,達奚武偵察而回,叩營還報:末將三人化裝成東魏軍士,昨日傍晚混入高歡營內,偵知其軍中口令。查明高歡軍中部署,如此如此,返回複命。


    宇文泰奇道:彼軍中諸將,竟無懷疑卿者乎?


    達奚武答道:某隻管昂首揚鞭,假作巡營督察官,將其各部軍營都轉了一圈,看見有衣冠不整或不遵法紀兵士,還上前舉鞭亂打一頓。轉了個通宵,並無一人懷疑。


    宇文泰大笑,心中已有計較,乃命擂鼓聚將,分撥已定,下令列陣迎敵。


    說話之間,隻聽馬蹄雜踏,震動河嶽,高歡引眾大至,在沙苑渭曲對麵列陣。三通鼓罷,雙方分別射住陣角,留出中間三百步空地以為戰場。


    東魏兵將見西魏軍少兵弱,不由信心大增,各欲衝陣,以建大功。


    都督斛律羌舉忽向高歡建議:丞相不可急於交鋒!其隻有三二千兵馬,若非有計,怎敢與我二十萬大軍相持?丞相不如引軍在此與之相持,末將分精騎數萬,去襲長安。


    高歡:今觀勝負之局已定,何必多此一舉?


    斛律羌舉:即便我軍獲勝,宇文泰敗回長安,據城而守,不得全功。今宇文泰既被我軍牽製於此,長安必定空虛,可一戰而下。敵巢既破,宇文泰可不戰可擒也。


    曆史真相:若是高歡納此奇計,則西魏必亡,東魏複可統一江北。當時從地勢上觀之,高歡軍在西,宇文泰軍在東;而長安亦在西邊,其時已成兩軍互斷對方歸路之局。而其南邊就是渭河,構成天然行動障礙。此時高歡若分兵沿渭河西進長安,必然破城,宇文泰無計可施矣。前有東魏十餘萬主力大軍對峙,宇文泰欲從戰場撤走回救長安,談何容易?且軍陣一動,局麵必然不可收拾。無奈高歡為前番分兵致敗所驚,仍不肯從。


    高歡雖不願分兵,但其臨陣常有奇計,此刻見蘆葦草深,於是突發奇想,對諸將說道:諸公請想,相比分兵襲擊長安,與在此地火攻相比,何則穩妥?我軍在西,宇文泰軍在東,今乃隆冬十月天氣,西北風烈,燒之如何?


    話音未落,身側眾謀士無不動容,齊稱妙計。


    高歡大喜,便欲下令,忽惱了身後二將,齊聲說道:丞相不可!


    眾人看時,見是定州侯景與猛將彭樂。


    侯景見丞相看向自己,於是揚聲叫道:宇文泰另立朝廷,分裂魏國,其罪滔天,豈可如此便宜燒死?今其兵少,一鼓便可擒之,付以廷尉,定車裂之刑,以儆叛臣可也。便請丞相下令,末將願為先鋒,擒此逆賊!


    曆史真相:侯景此論,顯然別有用心。因其自覺英雄無用武之地,如宇文泰被滅,則自己永無出頭之日。但若留宇文泰養寇自重,自己方有應時而起之機,故此不欲其被燒死。


    高歡沉吟不語,又問彭樂:公謂火攻不可,卻是甚麽道理?


    彭樂好飲,一路上已連飲半囊十餘斤烈酒,當時已是沉醉,在坐騎上東倒西歪答道:我等兵眾多出西兵十數倍,若是大火燒著,西風不起,豈非盡燒我軍?我二十萬大軍皆擁擠一處,旗甲刀杖皆易燃之物;彼皆騎兵,轉身即可逃走,我實無必勝之算。丞相不必空費火種,某請一支將令,率本部兵衝擊,必擒宇文泰來見!


    此言方罷,身側諸將皆欲斬敵建功,齊聲道:彭將軍之言是也。我眾賊寡,百人擒一,何憂不克?便請丞相下令!


    高歡為諸將士氣所感,揚鞭大笑,向前一指:如此爾眾即可鳴鼓,群起而攻之!


    諸將各欲爭功,未等列陣,便爭相率部進攻。


    宇文泰見東魏軍輕敵如此,當即下令擊鼓吹號,全軍出擊。


    趙貴聞聽鼓響,立即起於蘆葦叢中,直插入東魏軍陣;李弼聽到號角,亦率鐵騎橫擊而至,衝撞東魏主力中軍,頓時將高歡大軍截為兩段,戰於沙苑。


    這一場激戰非同小可!西魏兩路伏兵盡起,宇文泰率二千軍複又殺回,三麵夾擊。東魏軍直逞伸頭挨宰之勢,毫無還手之力。


    從早至晚,河灘上人頭滾滾,屍體橫塞河道,東魏軍馬直被臨陣斬首六千,陣前倒戈投降者二萬餘人。西魏軍皆忘饑渴,可謂廢寢忘食,直追至河上,再次大破東魏後軍。


    兩次混戰,共俘虜東魏軍七萬餘人,繳獲鎧仗十八萬件。東魏二十萬主力精銳,一戰損折過半。高歡連夜跨乘駱駝,逃往黃河西岸。


    東魏全軍潰敗,諸將紛紛追隨高歡渡河,逃跑惟恐不及;惟有彭樂因為酒醉,絲毫不知懼怕,反引本部軍直殺入敵陣深處,呼喝酣戰不退。


    西魏大將宇文護率部來迎,將彭樂圍裹在內,布陣十重。


    彭樂部將見已入死地,拚力作戰,一時不分勝負。當時彭樂乘醉深入,雖然心內不懼,但手腳卻不似清醒之時靈便,幾番衝殺下來,便被敵刃刺得肝肚俱出,身受重傷。


    彭樂大叫一聲,以手將流出肚腸重新納入腹內,扯斷身上戰袍裹住勒緊,複入陣而戰。


    宇文護兵眾無不大駭,不敢攖其鋒芒,紛紛後退,自相踐踏,枕籍死者無數。


    彭樂酒醒,忍不得劇痛,隻得殺出重圍而逃。此時西魏驃騎大將軍於謹率六軍皆至,李弼複率鐵騎橫擊,東軍不及渡河者皆棄兵投降。


    太師賀拔勝亦從斜刺裏殺出,一直追到黃河邊,見走了仇人高歡,頓足嗟歎不已。


    殺至申末酉初,夕陽如血,沙苑戰鬥結束。


    宇文泰令自戰俘中挑選精壯二萬人,其餘五萬人皆令釋放,令將士每人在戰場上種植柳樹一株,以記戰功。於是設宴昆明池,為諸將賀功。


    酒酣耳熱,宇文泰見有兩隻鳧鳥遊在池中,便將雕弓摘下,伸手抽箭,遞給賀拔勝道:知公神射,三百步中敵。說與眾將,恐其不信,即請試演射技,以娛諸公。


    賀拔勝聞言起身接弓發箭,一矢射中兩鳥。


    諸將大驚,高聲喝讚。賀拔勝還弓叩拜:倘奉公命討伐叛逆,願皆能發矢即中。


    宇文泰大喜,自此二人再無芥蒂,遂成至交。


    沙苑大戰正酣,東魏虎將高敖曹引兵三萬至於河南,正欲攻打弘農,以為大軍側應。


    適逢高歡敗歸,急使人前往弘農,命令高敖曹退兵,休得孤軍深入。高敖曹忽然聞聽主力敗報,不由頓足捶胸,恨之不及,隻得從弘農撤圍,退保洛陽。


    西魏宇文泰經此一勝,徹底扭轉東強西弱之勢,就此兵精糧足,軍威大振。由是奏請文帝改元元象,從此便有一統江北之誌。


    元象元年,東魏大將侯景與高敖曹再次出兵征伐西魏,奪回洛陽金墉城。


    宇文泰此時正隨魏文帝元寶炬回到洛陽邙山,祭掃先帝陵廟,聞訊後立即率軍馳援。


    高敖曹聞說宇文泰親來,因思前番兩次大敗,自己都不曾與西魏對壘,便大叫一聲,要親為先鋒,出城迎敵。侯景力勸,請其鎮守金墉,自分兵出城列陣,迎敵西魏。


    宇文泰懷忿而來,趁敵軍陣未整擊之,斬殺敵將莫多婁貸文。


    侯景突圍而出,北據河橋、南依邙山,擺下大陣,再與宇文泰大軍交戰。兩軍對圓,在曠野中交相攻擊,難分勝負。


    正在混戰之中,不料宇文泰戰馬忽中流矢驚逸,將主人甩在地上。


    侯景在亂軍中看得清楚,急挺矛親引軍來擒,西魏軍上將李穆手疾眼快,搶入陣中將宇文泰救出,往回便退。由是西魏三軍騷亂,敗象已呈。


    未料正在危急之時,又是於謹率後軍趕至夾擊,侯景軍複又大敗。


    高敖曹在城上觀戰,不甘心就此敗退,跨馬出城臨陣,逆勢而上,深入西軍陣中。


    西魏諸將上前,但無人能當其三合者。每每高敖曹一聲大喝,便有一將落馬,如聲隨響。於謹看出關竅,乃命十餘名偏將與其遊戰,卻調精銳圍攻高敖曹身後部從,以眾欺寡。


    未到一個時辰,高敖曹回身看時,見自己所帶人馬已經全軍盡沒,再無一人跟隨。高敖曹這才驚慌,急單騎殺出,跑往河陽南城。


    西魏諸將懼其武勇如神,不敢緊逼,隻在後麵呐喊跟隨。


    高敖曹奔到河陽城下,已是饑腸轆轆,坐下馬身如水洗,至吊橋前脫力而死,將主人摔落地下。高敖曹跳起,望著這匹百戰寶駒,不由落下幾滴傷心之淚。


    因知追兵在後,不容耽誤,便上前叫城,報出自己名號。


    南城守將卻是高歡從侄高永樂,素與高敖曹頗有過結,聞說仇人到此,便令關閉城門,自作充耳不聞,不讓高敖曹進城。


    高敖曹此時又渴又餓,雙腿發軟,又失了坐騎,如何逃走?當時摘下頂上金盔,掛於吊橋柱端,向城上叫道:守門軍聽者!此盔乃是赤金打造,重十斤,鑲寶雕玉,價值千金。若開門放我進去,便以此盔相贈,絕不食言!


    門軍雖然眼熱,但不得主將命令,哪個敢與他開城?皆不答言。


    高敖曹大怒,抽出肋下紫金寶刀,奮力躍過護城深壕,前去砍斫城門。那城門乃是硬木包鐵,何等堅厚?隻斫得數下,隻聽錚地一聲響亮,刀頭落地,隻剩嵌金刀柄握在手中。


    此時便聞後麵馬蹄聲大作,高敖曹回身看時,見塵頭大起,已見敵軍旗幟飄蕩而至。


    大英雄到此時無可奈何,窮途末路,隻得縱身一躍,躲於吊橋之下。


    頃刻之間,西魏大隊追兵趕到。領隊牙將看到橋邊馬屍,知道高敖曹必然至此,向城頭高聲叫道:速速交出高敖曹,饒你全城軍民性命。如若不然,打破城池,雞犬不留!


    城上守軍不答,但因城中兵少,無不驚懼異常。


    牙將大怒,剛欲揮令攻城,身側有一軍卒眼利,忽指吊橋木柱叫道:將軍請看!兀那熠熠放光者,可不是高敖曹所戴金盔?金盔在此,吊橋從未放落,其必在城外。


    牙將看到金盔,深以為然,又見橋下有金帶飄出,知是高敖曹發髻飄帶,便哈哈大笑,即命對準飄帶放箭。


    高敖曹便有通天本領,此時在橋下動轉不得,也無可施展。片刻之間身上中箭無數,慘死在河陽南城之外。


    牙將命令止射,遣軍士下橋,斬下高敖曹頭顱,並持金盔以歸。


    於是也不攻城,遂令收兵還師。丞相宇文泰大喜,賞此牙將及其部從絹帛萬段。


    此次河橋、邙山大戰,東西兩魏參戰者不下十五萬人,軍陣布排極大,首尾懸遠,廣深數十裏。從早到晚交戰數十合,氣霧四塞,形勢萬變,團團相殺,誰也不能預知勝負。


    西魏獨孤信、趙貴等與敵交戰不利,混亂中又不知丞相及天子消息,於是棄軍先歸。其餘將領見狀,也隻能一起逃走。


    宇文泰落馬傷足,本在別營養傷,知此情形,也隻得下令燒營遁走。


    因為戰場紛亂如粥,難以傳令各部主將,隻得各顧各身,全憑單獨為戰。


    東魏軍眾趕至,放火燒營。王思政正在帳中處理文書,被燒出營來,方知大軍已敗,便急從兵器架上抽出一根長矛,上馬而走,侍衛五十人緊緊跟隨。


    東軍圍裹上來,見王思政帶有許多衛兵,猜是大官,遂一齊呐喊上前,各欲搶功。


    王思政雖為文官,此時亦激發出萬丈豪氣,百倍雄心,手持長予左右連刺,不論甚麽招式章法,竟也擊倒數人。


    從者侍衛為保護本官,皆力戰而死,屍體重疊,橫於王思政身前,竟無一人逃跑。王思政終因遭受重創昏絕,倒在軍士叢中,狀若死屍。


    此時由於天黑,敵軍忙於收兵,又不知王思政身份,故未割其首級,萬幸得免。


    次日天明,下屬在屍堆中找到王思政,扶其上馬回營。


    平東將軍蔡佑揮刀力戰,戰馬中箭複傷,遂複下馬步戰,不肯稍退。左右複獻良駒,勸其乘馬逃跑,蔡佑大怒道:宇文行台愛我如子,豈能怕死先逃!


    帶領十數士兵齊聲大呼,進擊東魏軍陣,殺傷甚眾。東魏兵包圍十重,蔡佑彎弓持滿,四麵轉指箭鋒。東魏兵選厚甲長刀者直衝蔡佑,距三十步之遠。


    左右皆勸蔡佑:敵兵近矣,請將軍速速發箭。


    蔡佑說道:我等性命在此一箭,豈能虛發。敵至十步,可以呼我!


    敵將衝到十步,左右叫道:十步矣!


    蔡佑鬆弦,遂一箭穿喉射殺為首敵將。東魏兵大駭,四散逃開,蔡佑等借機衝出重圍。


    河橋一戰,東魏大勝。


    丞相高歡在帳中迭聞捷報,正自大喜,忽聞惡報:大將高敖曹戰死!


    高歡如喪肝膽,大哭不已,命將高永樂叫來,重打二百軍棍,死而複蘇,血肉橫飛。乃追贈高敖曹為太師、大司馬、太尉,都督五州軍事。


    來年二月,複命大都督侯景引十萬部眾,練兵於虎牢,欲將收複河南諸州。


    西魏梁迥、韋孝寬、趙繼宗等將皆恐寡不敵眾,並皆棄城西歸長安,奏明丞相。宇文泰複給眾將增撥精兵勁卒,各引大軍前來。


    侯景攻打襄城數旬未下,聞報西魏救兵將至,便集諸將議事。部將行洛州事盧勇請率百騎前往哨探,侯景從之。


    盧勇引百騎哨至大隗山,遭遇西魏前來收複河南大軍前鋒,足有三千餘眾。


    當時天色已暮,霧鎖山巒,前麵影影綽綽,隻聞人語馬嘶,觀之不切。盧勇見已無法逃脫,便索性動員部眾,謀求冒險一戰。


    計議已定,盧勇遂命多置幡旗於樹頂,將部眾分為十隊,每十人一隊,鳴角直向前衝,突入敵軍陣中。


    這下孤注一擲,竟打了個對方措手不及,戰果極豐:一陣衝殺過後,生擒西魏儀同三司程華,斬儀同三司王征蠻,梟首百餘級而回。


    西魏兵不知對方有多少軍馬前來,又見樹林中旗幡密布,不敢窮追,隻能任其自去。於是盧勇一戰成名,侯景作為主帥亦名聲大振,汾、潁、豫、廣四州複歸入東魏版圖。


    廣州者,乃是南陽襄城當時之謂,並非今之廣東廣州。


    字幕:西元五四零年,庚申。南梁大同六年,東魏興和二年,西魏大統六年。


    是年鼠疫開始在東羅馬帝國屬地埃及爆發,迅速傳播到首都君士坦丁堡及周圍地區,稱為查士丁尼瘟疫。瘟疫流行持續五六十年,死亡總數近億,占歐洲當時總人口四分之一。


    高車國此年被柔然滅亡,從此退出曆史舞台。


    高車族首領阿伏至羅,於西元四八七年稱侯,以羅訇勒為都建國,控製西域門戶高昌、焉耆、鄯善,勢力東北至色楞格河,北達阿爾泰山,西接烏孫悅般,東與北魏相鄰,疆域遼闊。至此為柔然所滅,國祚五十四年,共曆七主。


    此年越南人李賁起事稱帝,趕走南梁督護,又擊退林邑王國進攻。


    百濟遣使至建康,梁武帝派工匠、畫師前往,並派醫師赴朝鮮半島。


    西魏皇帝元寶炬因柔然日漸強盛,時常不安。丞相宇文泰時與東魏連年征戰不休,恐北方來侵致兩麵為敵,遂奏請皇帝采取和親之策,宜納柔然頭兵可汗阿那瑰之女為皇後。


    當時皇後乃乙弗氏,為人生性節儉,平日穿舊衣、吃蔬菜,從不配飾珠玉羅綺,仁恕且無嫉妒之心,帝後二人情愛甚篤。


    元寶炬欲不準奏,宇文泰苦勸須以社稷為計,隻得忍痛廢後再娶。


    大統四年二月,柔然公主來至,元寶炬無奈廢黜乙弗氏皇後之位,使其遜居別宮、出家為尼,複立柔然公主鬱久閭氏為皇後。


    鬱久閭氏性情極妒,對乙弗氏住在都城十分不滿。


    元寶炬隻好遣皇子武都王元戊為秦州刺史,與母乙弗氏離京赴鎮。此後卻密令乙弗氏養發,有追其還宮之意。因宮禁事秘,外人並無知者。


    未料大統六年春,柔然大舉南侵,北部戰火又起。


    朝中眾臣多謂:請令乙弗氏自盡,以解皇後之妒,則柔然大兵自退。


    元寶炬道:豈有為一個女子,而征發百萬大兵之事哉!然而朝議如此,我若不肯割愛從之,則有何麵目複見三軍將帥?


    於是忍痛下詔,賜令乙弗氏自盡。


    乙弗氏接到詔旨,跪地長哭祝道:妾願皇上壽至萬歲,天下得以平安,邊境不見柔然鐵騎。若果我祝皆能實現,雖死無恨。


    說罷進入室內,以被自閉而死,時年三十一歲。文帝命鑿麥積崖為龕而葬,號寂陵。


    同年,鬱久閭氏懷孕待產,住於瑤華殿,屢聞狗吠之聲,心情不悅。又見盛裝婦人至前,鬱久閭氏問是誰,左右皆雲並無所見,於是私謂乃是乙弗氏冤魂。


    不久鬱久閭氏難產而死,年僅十六歲,葬於少陵原,諡號悼皇後。


    畫外音:其後乙弗氏被贈諡文皇後,與悼皇後皆與文帝合葬永陵。可歎鬱久閭氏生不能與乙弗氏並世而立,死卻被人葬於同穴不能自主,則生前嫉妒,何苦來哉!


    東魏永和四年,西元五四二年。


    查士丁尼瘟疫肆虐於西域歐洲,最後一批執戀故土之樓蘭人離開家園,在頭人鄯米帶領下徙至新疆伊吾一帶。自此樓蘭國渺無人煙,任憑黃沙吞噬。


    是年西魏始立府兵製,兵農結合,平時耕作,農閑練兵,戰時出征。


    次年東魏大赦,改元武定。


    禦史中尉高仲密娶吏部郎崔暹之妹,不久捐棄,故與崔暹有隙。高仲密利用職權營私,選用禦史多為親戚鄉黨,丞相世子高澄發現其私,奏令改選,高仲密疑是崔暹構陷。


    高澄見高仲密所娶後妻李氏貌美,因而垂涎,裂其衣服逼之,高仲密更加怨恨。不久高仲密出為北豫州刺史,便陰謀外叛。


    丞相高歡疑之,遂遣奚壽興掌管軍事,令高仲密隻管民務。


    高仲密以為事泄,乃設宴請奚壽興,埋伏壯士執之,並據虎牢叛降西魏。複遣使勸弟高季式來降,高季式不從。高歡信任高季式,待之如初,並不相疑。


    西魏文帝見到降書大喜,便封高仲密為侍中、司徒,使丞相宇文泰率兵引其入朝。


    宇文泰領旨,便率諸軍往虎牢接應高仲密,以李遠為前驅。到至洛陽,遣驃騎大將軍於謹攻拔柏穀,進圍河橋南城。


    東魏丞相高歡率兵十萬出晉陽至於河北,令搭建河橋,欲渡河南下迎敵。宇文泰退軍瀍河之上,縱火船於上遊順流而下,欲焚燒河橋。


    東魏大將斛律金以小艇百餘隻裝載長鎖鐵鏈,以鐵釘將鎖鏈釘於火船之上,再拽引火船向岸。至此火船皆無所用,河橋得以保全。


    高歡遂引大軍南渡黃河,據邙山為陣,數日按兵不動。宇文泰乃盡留輜重於瀍曲,趁夜引輕騎登邙山偷襲高歡。


    此事卻被東魏探馬得知,急報主帥高歡:敵兵距此四十餘裏,晨食幹飯而來。


    高歡叫道:隻吃幹飯,未曾喝粥乎?那便將其盡皆渴死!傳我將令,整陣待敵。


    宇文泰軍奔馳半夜,至次日黎明至於邙山。東魏軍以逸待勞,見西軍到來,丞相高歡一聲令下,鼓角齊鳴。


    大將彭樂此時傷勢已愈,勇力絲毫不減,乃引數千騎為右翼,急衝西魏軍之北邊陣,所向披靡,突入魏營。


    監軍不明其意,急報主帥高歡:彭樂造反,往投敵營而去。


    高歡聞報,不覺心內著慌。少頃,隻見西北塵起,彭樂使人報捷,說已大破賊軍,並擒俘西魏侍中、開府儀同三司、大都督臨洮王元柬,蜀郡王元榮宗,江夏王元升,钜鹿王元闡,譙郡王元亮,詹事趙善及督將僚佐四十八人。


    高歡樂不可支,揮鞭將那監軍抽於馬下,罵道:莫非你是糜芳,來說趙子龍反投曹操!


    複揮令諸將乘勝追擊,大破西魏兵,斬首三萬餘級。


    大戰之間,探馬來報,說宇文泰往西北而逃。高歡回首正好看到彭樂,便問:卿尚餘勇可賈乎?便將此大功再讓你得之。


    彭樂大叫一聲:前番盤腸大戰,尚未言退,況今日絲毫未傷哉!


    乃不帶部眾,隻換一匹駿馬,單騎奔向西北,急追宇文泰。奔馳二十餘裏,遠離戰場,看見宇文泰在前方不遠,漸漸逼近,乃在後麵呼喝不止,驟馬向前。


    宇文泰馬力已疲,見難逃脫,遂撥轉馬來,叫道:來將且住!


    彭樂反被唬了一跳,勒住坐騎問道:看你手中無刃,難道咬我!


    宇文泰喝道:我認得你。汝非前番盤腸大戰之彭樂乎?我且問你,似你又不識字,亦不會治國獻策,如何得做這般大官,受這重爵?


    彭樂笑道:因俺不懼生死,殺你國將士無數,故得此般富貴。(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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