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師傳比天大。


    講道是件很莊重的事情,就跟凡人中的京、越、黃梅、評、越劇一樣。有著“(戲)一旦開腔(或開口),就必須唱完”的不成文規矩。


    雖然很想問行台上的事,不過少女也是個有忍耐的,此時並沒有吭聲。


    李伯陽讓吩咐蒙損在他身旁落座,並隨意撚了個手訣,土中冒出青芽,眨眼現編成一個蒲團。


    這個蒲團是在兩個位置中間穿插的,左右兩邊一邊是李伯陽一邊是高峻極,老祖施法,自然離得和自己要近,這是情理之中。


    高峻極卻下意識不舒服地扭了扭屁股,仿佛座位底下冒出了針尖。


    李伯陽將一切盡收眼中,卻不說話,既沒有偏袒蒙損也沒有教育高峻極,臉上不動聲色,隻是看眼神似有下文。


    等少女也麵向眾人坐下。


    他再次與眾說法。


    李伯陽這次講的是公案比語(佛教禪宗前輩、祖師的言行範例),談的是外像包皮(佛教術語,指善惡美醜表現在身上,行動語言表現在外表上)。


    直到說得頭頂大亮,雖見不到日月星三光,卻也皮膚微灼,給人一種日上中天的感覺。


    “就到這裏吧。”老祖忽道,掐斷了講道的話頭。


    蒙損隨意看了眼係統時間,剛好十二點整,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不拖堂,就很棒。”


    李伯陽讓徒弟們自行活動,說完衝蒙損憐愛的點了點頭,起身杵著像是一根硬木隨意折下來拐棍,自顧自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見義父似乎沒有叫自己的意思,少女也沒強跟。蒙損很清楚,自己內心終究不是真正的女人。


    扭捏、糾纏、撒嬌、包括喜怒哀樂風情萬種,這是為了配合當前的身份,說到底終究隻是手段,內心到底是清醒的。


    嬌而不騷、媚而不妖。


    很多時候,蒙損實際都處在“中性”這個灰色地帶。


    言歸正傳。


    先是衝高峻極淺淺一笑,麻痹對方,不露絲毫破綻。


    跟著少女起身朝一邊的一個圈子走去。


    背著手,顛著步子,甜聲招呼道:“珍饈師兄!大年師兄!席玉師兄!”


    “師弟,你怎麽染頭了。”君幸食彎著眼眉,溫柔的看著蒙損。


    少女是全場的焦點。君幸食等三名元嬰老早就注意到蒙損過來,待少女走近,才好奇的問道。


    少女天真無邪的歪了歪頭,像是一隻毛茸茸眼珠烏黑明亮的山雀,俏皮的眨了眨眼,沒有解釋,反問道:“好看嗎。”


    “當、當然好看。”席玉師兄張玭感覺心都要化了。


    不隻是他,站在一眾師兄弟中,三個元嬰修士俱是老臉一紅。


    除了高峻極那裏,就屬三人周圍的修士最多。


    這三人無疑就是高峻極心裏麵的那幾個刺頭。


    不過這三人除了本身修為在眾弟子之中名列前茅外,還因為在老祖手下,各自掌管著重要的事務。


    例如君幸食,就是負責做飯的“火頭軍師(專負責管理夥食和用餐事物,可以理解為炊事員)”。


    前文提到過,除了某些特定的時期,修士是不必避五穀的。


    此時就要吃飯,圍在三人周圍的同門,不管男女,都在君幸食一聲令下後快速忙碌起來。


    隻見掏出法器的掏出法器,拿出食材的也開始召喚清水清洗,劈柴的劈柴。


    各種炊具都被拿了出來。


    “咦,師弟你也要動手。”大年師兄王龜問道。


    他見蒙損正使用襻膊(一種用長繩或布帶將袖子紮起來的方法,最早可追溯到漢代。通過襻膊,女子可以將寬大的衣袖固定在手臂上,從而方便進行各種勞動或操作。這種方法在中國古代非常普遍,不僅限於女性,男性也會使用)。


    “那當然,我和珍饈師兄約定好的。”少女立即揚了揚粉拳。


    這活潑且陽光的模樣,王龜心神又是一蕩。


    接下來指揮淘米、洗菜、切菜。


    隨著少女逐漸專注,整個人的氣質又都變得不同,雖斡旋於灶台、鍋碗之間,流連於柴米油鹽之所。


    卻以精致透亮的汗水作珍珠,粗黑的靈碳做黛,整個人顯得愈發的出塵。


    當拿起鍋鏟,一旁的君幸食也認真了起來。


    回憶往昔,曾幾何時,他從上代師兄手裏接過重擔,也曾為了一眾師兄弟的餐食跑得焦頭爛額。


    更曾有過持續一個月讓所有人吃鍋巴很厚的白米飯配水煮豆橛子的絕望回憶。


    他無數次想要放棄,若不是師尊李伯陽,以及眾位同門中絕大部分的包容,也不會練就出如今的這份廚藝。


    這時君幸食忽然咦了一聲:“師弟,這個炸魚用到的是元嬰級別的魚妖,這個時間,會不會短了一點?”


    “當然不會,等下還要‘複炸’。”少女搖頭,目光盯著鍋裏。


    “複雜?”


    “嗯。”


    君幸食張了張嘴,想到曾經第一次的自己,感覺自己也應該拿出包容的態度和腸胃,便忍住沒有繼續問下去。


    過了一會兒。


    少女用一雙筷子夾著焦香四溢、表皮酥脆金黃的酥魚,一隻手作捧心狀,獻寶似的喂到君幸食的嘴邊。


    “師兄,替我嚐嚐唄。”


    君幸食沒防備著,下意識的側頭,就剛好對上了少女靈光閃爍的雙眼,聞言目光有些愣怔。少女揚起的嘴角實在是太炫目了。


    “啊——~”見他沒反應,微微仰著頭的少女,於是乎微啟著豐潤的櫻唇示意。


    隨著少女的筷子湊近,君幸食機械的張開了嘴巴。


    這副模樣,恐怕此刻就是喂給君幸食一吃就要命的毒藥,他也會毫不猶豫的吞下去。


    魚肉咬進嘴裏,哢嚓、哢嚓,就連骨頭都已經化渣,沒有絲毫硌牙的感覺,越嚼越香,酥脆極了。


    “好吃!”內行看門道,君幸食回過神來,兩眼放光。


    “這就是複炸。”蒙損收回筷子,笑著解釋道:“複炸,又稱‘重炸’或‘間歇炸’,是一種烹飪技巧。”


    “主要適用於清炸或掛糊炸的菜肴原料,特別是那些表麵要求酥脆的菜肴。這一技術涉及將食物進行兩次油炸,以達到特定的口感和質地效果嗷。”


    “呃,原來師弟說的是複‘炸’,太脆了,我從來沒想過還有這種炸法。”


    君幸食豎起大拇指:“要是以前我學到過這種方法,天天做菜,師兄弟們(通常女弟子為‘走坤道的師兄’。凡間一些地方也有把女兒叫兒子的傳統,表示沒有分別心,一視同仁)能多幹三碗大米飯!”


    “真這麽好吃?”蒙損執著筷子,感覺珍饈師兄也太誇張了。


    好不好吃不知道,張玭和王龜在一旁看的一臉的吃味,怪聲道:“師弟,我們也想嚐嚐。”


    少女聞言,哭笑不得:“好,都有。”


    喂完兩人。


    又得兩道誇讚。


    王龜更是閉著眼睛,一邊咀嚼的同時,臉上露出相當享受的模樣。


    見三人吃的這麽香。


    “師弟(師妹),我們也想嚐嚐。”有些弟子忍不住道。


    “哦……”然而蒙損好字還沒出口。


    君幸食、張玭和王龜雙眼陡然圓睜,同仇敵愾,極有默契的拿眼神往周圍一掃。


    四周的呼聲頓時銷聲匿跡。


    三人:不!你們不想!


    真真是被少女的技術折服,接下來還有一些炸菜,君幸食徹底放低了自己的姿態,不再將蒙損當做有同好的同輩,開始圍著少女不停的請教。


    他提出的問題,都是問在點子上的,而非“醉翁之意不在酒”。眼睛也很專注認真。


    這不恥下問的模樣,頓時贏得了少女的好感。


    再加上少女本就沒打算藏私。


    在不耽誤做菜的同時,知無不言、言無不答。


    “原理很簡單,師兄一想就能明白。”


    少女就像最廣博的大海,別人姿態低,蒙損就更具包容。


    “眾所周知,原料在油炸過程中會逐漸熟透,但由於油溫波動大,外皮可能無法達到理想的酥脆效果。”


    “這個時候,如果再不出鍋,油溫持續升高,一個不慎,就免不了出現‘外糊裏生’的情況。”


    “因此我們要盡量避免這一點,就可以把油炸的過程拆解為兩步。”


    “首先,是初炸,初炸的油溫就不宜過高,五到六成熱就剛好合適,目的有兩個,一是為了將原料形狀定型,二是為了使熱量逐步滲透到原料內部。”


    “接著,將炸過的食材撈出用大羅篩裝著控油(瀝掉表麵多餘的油分),保證食物冷卻至常溫。”


    “這個時候,我們進一步把油溫升高,達到七成熱。”


    “六成勉強也行,七成時恰到好處,但別進八成,八成火過高,炸出來有煙味兒。”


    “接下來開始複炸。”


    “複炸的好處很多,既可以通過高油溫,逼出食材本身的含油量,使食物不會過於膩口。”


    “又可以提升口感,能達到外酥裏嫩的效果,保持內部鮮嫩多汁。”


    “再者,複炸可以將食物炸到我們心目中的理想效果,表層二次炸製形成的酥脆外殼,帶有油脂的芬芳,還可以防止水分的滲入,這樣炸出來,上午做好的,晚上吃都還很香脆。”


    “師弟,我有一個問題。”君幸食像個受教的學生,“你一直說幾成熱幾成熱,幾成熱是什麽意思呢?”


    “這是個好問題。”少女聞言,又開始教授自己的秘訣。


    靈油是從元嬰、結丹等級別動植物身上提取得來,如:妖獸、靈獸、某些肉身詭異、木本靈植、草本靈藥等等。


    可謂原湯化原食。


    盡管每一種油的燃點都不同,且在實際烹飪中油溫會受到多重因素的影響(如鍋具材質、火力大小等),但總歸有一個區間。


    在靈木煆燒出火焰的加持下,本身溫度並不高。


    大概在300°以下。


    這裏需注意一點,這和用凡人的菜籽油等等加熱到三百度是不一樣的。


    主要利用的是油中所含的能量去傳導火力、均勻的刺激、融合、萃取,保證食物內部靈性能量不流失的情況下,讓食材變熟可口。


    站在前世無數廚師們總結的經驗上,少女語氣無比的自信。


    “我將做菜的油溫分成五個區間,首先冷油溫一至兩成熱,之後是低油溫三至四成熱,中油溫五至六成熱,高油溫七至八成熱。”


    “最後是九至十成熱,油溫接近燃點,這種油溫通常用於淋油等特殊烹飪技巧,而非直接烹飪食材。”


    這是經驗之談,對廚師來說“無他,唯熟手爾”。


    但是有了係統對比,少女卻能更進一步的去知道了解,並且解釋出個所以然。


    “師兄你看。”少女指給君幸食,“我們剛加了新油,這個時候的鍋中,油麵非常平靜,我們可以用一支筷子——”少女拉長了聲,“就可以來試出具體幾成熱。”


    揚了揚手中的木筷,蒙損說著就將其前半截浸入到油中。


    “沒有任何反應對不對?”


    見旁邊的人點頭。


    少女道:“這個油溫適合炸製堅果類食物或者炒醬料。”


    收回筷子,等了數十秒,少女再次將筷子浸入到清亮的油中。


    “你看師兄,這次筷子周圍出現細小的氣泡了。”


    “雖然很少,但已經說明油溫進入到了三至四成熱,這個溫度適合滑炒、滑溜、油爆等需要保持口感嫩滑類型的菜肴。”


    “嗯嗯。”


    “等會兒師弟。”王龜插嘴道,說話的同時咽了口唾沫,“你說的這些做法,我從來都沒聽過,好吃嗎?”


    “當然,都是些快菜,幾下出鍋,我等下做幾盤你們嚐嚐。”少女笑著點頭,聲音好似枝頭的黃鸝,高亢明亮,婉轉時又近似夜鶯,低昂有致。


    “別插嘴行嗎!”


    正聽得如癡如醉的君幸食,回身惱怒的瞪了王龜一眼。


    飯前不能得罪廚子,王龜隻能撓著頭憨笑。


    教學繼續。


    第三次蒙損把筷子浸入到油中,這次筷子周圍開始有密集的氣泡,肉眼可觀,而且此刻鍋中油的表麵也有了波紋,伴有青煙嫋嫋,但沒有任何的響聲。


    “這是中油溫,五至六成熱,這個油溫適合熗鍋和炒菜等等。能夠使食材迅速受熱,保持原汁原味。”


    第四次,油麵的翻動變得平靜,但有大量的青煙升起,站在鍋邊,能感到熱氣撲麵而來。


    當少女放入筷子,筷子周圍瞬間出現大量氣泡,並且鍋中有劈裏啪啦的響聲不斷傳來。


    “這個溫度就是七八成熱了,適合油炸或是煎肉、魚類,以及需要食材外酥裏嫩的烹飪方式。”


    “每一種油溫,對應幾種烹飪方式,倘若能夠熟練掌握,就能將食材烹飪得恰到好處。”


    少女貝齒輕磕,吐字清晰。


    不隻是周圍三人,在場的所有同門都被少女的話音吸引,漸漸放下了手中的活計。


    而君幸食更是認真的記憶。


    知識點太密了,腦子略微有些不夠用,就取出一枚玉筒,一邊記一邊刻錄,想要之後私底下再行細細溫習。


    蒙損並非完全紙上談兵。


    讓燒火的師兄撤火使鍋中的油溫降到五六成熱,少女就開始了實際操作。


    食材表麵的麵糊製作和掛糊也有講究,蒙損這次調了一種糊,用土豆粉(澱粉)、一勺花生油、水,三者按一定配比調成粥糊狀。


    醃味好的肉和紅薯等等蔬菜,分批次拌進去,掛好糊之後,再依次下鍋。


    一鍋不宜過多。初次下鍋的食材水分大溫度低,熱量容易被稀釋,一下會把油溫降下去。


    直到炸到最後:“現在呢,我們把頭幾鍋炸出來的合到一塊,炸到這個肉露肉的地方微微發紅。”


    說話間少女施展“無情鐵手”,從鍋中用手指撈起一塊炸肉,展示的同時,嬌聲說道:“看著還差點意思,我們心裏默數一百二十個數再看。”


    時間一到,撈出一檢查,感覺不錯,接下來就是控油等待複炸。


    等油溫升高,繼續一鍋炸。


    直到沒有掛糊的地方顯出棗紅色。


    此刻用金屬撈勺撈起來,少女輕輕用手掂了掂,勺中的炸貨彼此碰撞,發出悅耳的沙沙聲。


    這才露出滿意。


    “外焦酥,裏鬆嫩。”


    “不管是撒上椒鹽直接吃,還是繼續烹飪,都相當的不錯呢。”


    少女話音剛落。


    “師妹你叫我?”一個矮壯的築基同門從人堆裏擠了進來。


    “沒有啊。”蒙損一臉詫異,問:“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李鬆?(nen)。”


    正要查看係統的少女:“……”


    等菜做好,今天的菜色明顯更加的豐富了,一眾早已經被香味折磨的受不了的同門,圍坐在幾張大桌子旁,也不顧及什麽形象了,甩開筷子就開始大快朵頤。


    一簇肉下嘴,頓時就是鬼哭狼嚎。


    各種驚訝的“哇!”“呀!”“嘿!”“啊啊啊!”“臥槽臥槽!”不絕於耳。


    “他們……也太誇張了。”


    少女頓足在鍋邊,聽著背後的聲音,眨了眨眼睛。


    心中在想,是否有自己顏值加持,“秀色可餐”的原因。


    “怎麽會,師弟你可不要妄自菲薄,你的廚藝,簡直甩我十幾條街。”


    君幸食一邊說一邊準備飯食,這是另起爐灶,烹飪化神級別的食材。


    李伯陽單獨就餐,他跟弟子一塊吃,弟子們吃的也未必舒坦。


    隻見此時鍋中,龍肝、鳳髓都是等閑。


    烹飪這些食材,又有不同,所用的鍋、灶、鏟皆是化神法寶,靈韻十足。


    而君幸食稱呼器靈為:“鍋爺”、“灶爺”、“鏟爺”。


    少女則在一旁沒有要逞能,知道以自身在別人心中的形象,應該在哪裏“適可而止”。更沒有對君幸食此刻的烹調指手畫腳。


    隻是自己做好義子的本分,精心準備了幾碟消暑下酒的小菜。


    菜做好了之後,又和珍饈師兄一起,端進李伯陽所在的那間大瓦房。


    “今天心情不錯,該喝一杯,珍饈,將我那壺‘落拓’酒取來。”


    三人入席,這一幕似曾相識。


    隻是桌上的菜肴都換成了化神級別,能量層次太高,蒙損、君幸食都無福消受。


    李伯陽對桌上那些靈光四溢的菜品不看一眼,反倒著重嚐了幾口少女的涼拌佐酒菜。


    咂吧了一下嘴,端著空杯,君幸食現狀,立即懂事的為師尊斟酒。


    酒液從壺中傾倒,酒色微黃,帶著一股濃鬱的靈氣和酒香。


    一杯子下肚,老祖揚了揚手。


    君幸食再斟。


    李伯陽再次仰頭痛飲,依然一飲而盡。


    此酒不知是何種寶貝,哪怕是滴流在衣襟、桌麵的酒滴,竟讓老木材和布衣長出了各自植物時的葉片,雖然三個呼吸後又枯萎了,但也足見不凡。


    而李伯陽眼中已有了醉意。


    手肘杵在桌上,望著三指間捏著的青銅器酒杯。


    隻聽他即興吟道:


    “拔毫已付管城子(將自己的才華交付給毛筆,管城子即將毛筆擬人),爛首曾封關內侯。”


    “死後不知身外物,也隨樽俎伴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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