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莊青翟眼中似有明悟。


    霍光聲音繼續響起,


    “天下事,便是公事,群臣都有職對策,


    兼聽則明,偏信則暗。


    建章宮所置,尋著幾個臣子,讓他們去議天下事,如何能全出於公心?到時天下事,隻會成了幾門幾戶的私計!


    殿下的意思很清楚,便是以後,隻要是政事,再不開建章宮,都在這裏議。”


    霍光沒見過明朝內閣、更沒見過清朝軍機處,但他的視野穿越數千年的迷霧,一針見血,點出了其根本缺陷,


    內朝是帝權的附庸物,秘書性質機構發展下去,必是這條路子,早晚會變成黨爭私鬥的濫觴,那時,誰還會去在意天下事本身?


    霍光的話如天瀑落下,淋了莊青翟一身,莊青翟腦袋轟鳴炸開!


    總算徹底明白了殿下的良苦用心!


    像自己,仍是把視野放在朝堂上,想著君權相權爭鬥,


    原來,自己眼裏的全部世界,在殿下眼中,不過是一片小窪!


    太子早就看向了整個天下!


    天下事都是公事,公事就要公議!


    君父,是天下人的君,是天下人的父,


    身為天下人的君父,議天下事時,難道還要拉起幾個人摳摳搜搜的去議嗎?


    唰得一下,莊青翟的格局也跟著打開了!


    廣開言路!


    不!這比廣開言路要更加浩大!


    殿下身居長安,卻要聽天下每一處的聲音!


    望向殿下,莊青翟心中升起一種神聖的感覺,


    能為太子做事,就是為天下人做事!


    漢代官員很少把士大夫光榮掛在嘴邊,因為這是他們骨子裏的東西,


    莊青翟終於想起了,初立在朝堂上第一天的心情,


    心情澎湃,


    不比現在的霍光、張安世弱上分毫!


    要為天下人做事!要為大漢做事!


    但,人與人爭鬥的地方就是大染缸,不知不覺,這張白紙就會被染上各種顏色,出淤泥而不染本是美好奢望,


    可,即便不夠潔白了,難道就要一直沉淪下去嗎?


    “殿下!微臣明白了!”


    丞相莊青翟行禮,聲音堅定。


    劉據看向莊青翟點頭,


    “那就好。”


    又轉頭掃向霍光、張安世,兩人均是洗耳恭聽,


    常年的權鬥,便宜老爹留給他的視野,再加上劉據的那段前世記憶,


    讓太子據已經成長為了獨一檔的存在!


    “天下事落在何處?”劉據自問自答,“便是落在你們身上,落在公卿身上,


    天下事要你們去議,天下事要你們去辦,天下人要你們去引導。”


    眾人醍醐灌頂!


    按照常識,在封建王朝中,所有變革的第一步,都應落在百姓身上。


    其實並不是。


    而是落在百官身上。


    官員,是一切的關鍵,


    中央及地方官員們,就是這副巨大身體的穴位經絡,任何一處自上而下的變革,都要從他們而起。


    宋仁宗改革,範仲淹上《答手詔條陳十事》,此疏是古代改革的集大成之作,


    開篇的前三個字,就是明黜陟,


    落在何處?官製。


    思路對了,但令人遺憾的是,宋朝時已經積重難返,


    恩蔭官、官職差遣、前朝官職...各種各樣該存在、不該存在的官職,形成冗官。


    就似長了一大牆麵的牽牛花,你想扯掉一根,就會帶起一大牆,這已經不是從內部能改變得了。


    但幸好,這裏是漢朝,漢朝官製靈活簡單高效,官員們也多存古風,


    這就給了太子據大刀闊斧官製改革的條件。


    是的,


    太子據的第一步,是改革官製。


    “今日是我與丞相議事,喚你們來是旁聽。”


    看向霍光、張安世,太子據淡淡說道,霍、張二人恭敬行禮,


    “是,殿下。”


    莊青翟肅然,更加清晰感受到了太子官製改革的決心!


    封建章宮不過是第一步!


    太子特意提醒霍光、張安世,皆因二人官職低,還坐在這,


    若是按照殿下的設想,天下事百官議,那麽在霍、張之上的官員,此刻都應在列,而不僅是這三人。


    改革,從這一刻已經開始了。


    “莊大人,先去辦此事。其餘諸事,孤在朝會上說。”


    “是,殿下。”


    ........


    丞相莊青翟封建章宮。


    此事一出,引爆整個長安!


    被製約的丞相,親手封了最製約丞相的建章宮!


    誰都知道,


    大漢,變天了!


    緊接著,冠軍侯掃平千王的戰報,傳回長安。


    所有人都默默望向未央宮方向,


    心中不約而同生出一個念頭。


    一個嶄新的時代,開始了!


    .........


    “什麽?!建章宮封了?!熊兒封的?!再不開了?!”


    劉徹再無半分淡定,


    包桑傳回來的消息,可謂是平底起驚雷!


    身為一手打造內外朝製度的帝王,此製度就似劉徹悉心教導起的孩子,是他的得意之作!


    沒人比劉徹更懂,建章宮存在的意義!


    “熊兒怎麽就這麽笨呢!一點都沒隨朕?!”


    震驚過後,劉徹恨鐵不成鋼抱怨道,


    劉徹與劉據的政治觀,有著根本的結構性差異。


    武帝用指關節磕打桌案,發出讓人煩躁的“噠噠聲“,


    “熊兒又在這天真了!他明不明白!


    君為何是君?!


    便是因為有著至高無上的權力!


    朕白送給他,他竟不要了?!


    沒了建章宮,沒了尚書,百官不就又摶在一起了?!


    熊兒為何就不明白這個呢?!


    手裏握著權,才是君,沒有權,什麽都不是!真以為什麽民為重那屁話是真的啊!


    沒有權了,莫說是官員,百姓都不認你!”


    包桑聽不明白,隻能雙眼迷茫的看向陛下,


    “你看朕幹什麽?!”


    注意到包桑的視線,劉徹沒好氣問道。


    “那個,陛下,小的是覺得您氣色好了許多。”


    卻如包桑所言,劉徹不吃丹石、也不操心政事之後,整個人都氣色都好了許多,


    或許,不止如此,


    劉徹失了皇位後,那道籠罩其臉上,若隱若現的淡淡黑霧,竟散了不少!


    權力將劉徹異化,把他的惡,無限放大,沒了權力,劉徹好像又開始成為劉徹了。


    隻是.....


    “真的嗎?”劉徹臉上一喜,“拿銅鏡來!”


    中貴人包桑趕緊捧過銅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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