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裴山縣西北方向的顏家村,突然闖進了一群不速之客。


    這夥人個個膀大腰圓,為首那名大漢甚至還披著重甲,一看就是前將軍馬戶。


    外麵的嘈雜聲和火把發出的光亮瞬間便把睡夢中的村民驚醒。


    許多人嚇得連忙鑽進床下或者爐灶裏頭。


    “顏昭那小子在哪?”


    不久後,體若篩糠的裏正被兩名軍士架了過來,一見到身披鐵甲的馬戶納頭便拜:


    “不知軍爺來此,小的罪該萬死!”


    同時,裏正心裏也打起了鼓,深更半夜的,這幫賊兵莫不是來屠村的?


    隻是不知道顏家村何時得罪過這群山大王。


    “少囉嗦,把顏昭給老子叫出來!”


    馬戶不耐煩的從鼻孔裏噴出兩道白汽,剛才他被大將軍訓斥了一番,這會正一股子邪火沒處發呢。


    一聽到軍爺們指名點姓的要顏昭,裏正頓時鬆了口氣,連忙道陪笑:


    “我當為何,如此區區小事何須軍爺親臨。”


    “隻需知會一聲,小的便差人將那顏昭綁去軍營。”


    顏昭平日狂妄之名遠近皆知,就像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這裏正還以為這家夥是得罪了這群瘟神。


    “放肆!”


    馬戶牛眼一瞪,啪啪兩個大嘴巴子將裏正差點扇的背過氣去:


    “你這老賊,好生無禮!”


    “顏昭乃是大將軍的客人,你竟說什麽將其綁了?”


    “小的知錯!小的知錯!”


    灰頭土臉的裏正絲毫不敢發怒,連忙陪笑道:


    “小的這就讓人將顏先生請過來...”


    不久後,睡眼惺忪的顏昭被帶了過來,當他看見這架勢的時候也嚇了一跳,瞬間睡意全無。


    尤其是那名正在打量自己的光頭凶漢,怎麽看都有些不懷好意。


    “諸位這是...”


    “顏先生,本將軍有禮了。”


    馬戶尷尬一笑,伸手抱拳道:


    “白日之事,還望先生海涵,此番深夜攪擾,實在是軍令在身不得不來。”


    隨後,他便把大將軍徐晉請對方去攀談一事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這...”


    顏昭一聽竟然是賊兵頭子請自己去,心裏自然是雀躍無比,不過作為久讀聖賢書之人,些許的矜持還是該有的...


    “不太好吧...在下隻是一介酸儒.身無寸功,怎好勞煩大將軍親自邀請。”


    “還請先生不要讓弟兄們為難。”


    聽見“酸儒”兩個字,馬戶還以為這家夥是在消遣自己,因此語氣中難免帶上三分威脅.四分懇求:


    “大將軍說了,如果先生不肯去,那我也就不用回去了。”


    這話半真半假,徐晉的原話是,如果這家夥不肯來,就將其綁回來。


    想讓他效仿劉玄德三顧茅廬,那是想屁吃。


    老子不是劉備,此人更不是諸葛臥龍。


    “既如此...那將軍且在前帶路吧。”


    一番沉吟過後,“青眼秀才”終於不再矜持了。


    裴山縣中部,兩條河流從此交匯而過,兩岸水利便利,沃田千畝。


    作為首屈一指的鄉紳,盧家莊便位於此地。


    隻不過滄海桑田,這裏如今卻成了保鄉軍的總部所在。


    大堂上,為首者乃是一名氣宇軒昂的光頭大漢,他體格挺拔,雙目似電,身旁還站著幾名衛兵。


    下麵則坐著諸多保鄉軍的骨幹,隻不過大家現在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位“客人”身上。


    徐晉做了個“請”的手勢,隨後含笑著看顏昭狼吞虎咽。


    這家夥想必是太久沒見油水了,一隻燒雞上桌瞬間便隻剩下了骨頭渣滓,一旁的仆人很有眼色的又連忙端上牛肉和一壺酒。


    “顏先生慢點吃,不急。”


    顏昭朝那高堂之人拜了拜,嘴裏含糊不清的念叨了兩句,而後又繼續胡吃海喝起來。


    良久,他終於吃飽喝足,看著剩下的半盤牛肉,心中暗道一聲“可惜”,隨後在眾人的注視下自顧自的將其倒進自己髒兮兮的袖子裏頭。


    “不知將軍有何吩咐?”


    顏昭自知天下沒有白吃的酒肉,這賊軍頭子深更半夜叫自己過來,肯定不是請他吃飯這麽簡單。


    “嗬嗬...”


    徐晉爽朗一笑:


    “先生快人快語,實在是個妙人。”


    “不知先生對我保鄉軍有何看法?但說無妨。”


    此話一出,眾人皆是似笑非笑的盯向顏昭,大將軍的這個問題可不是那麽好回答的啊。


    弄不好,當場被砍頭都是有可能的。


    “既然將軍讓我說,那我就直說了。”


    顏昭拍拍滾圓的肚皮,自顧自的渡了幾步:


    “將軍早年落草.嘯聚山林,又以數百雜匪接連大敗朝廷官軍,如今更是占據這一縣之地,實非尋常流寇能夠相較。”


    “縱觀保鄉軍上下,武備精良.士氣高漲,兵員數量雖不濟,但卻可堪於苦戰.惡戰,假以時日,定成大明心腹之患。”


    “不過...閣下之兵雖然悍勇善戰,然匪氣未泯,鄉民皆視之如洪水猛獸,如此一來,難免人心不穩.根基虛浮。”


    “一旦天威所至,恐後院起火.手足相殘...”


    一番話還未說完,整個大堂已然鴉雀無聲。


    眾人皆沒有想到,這個不起眼的書生竟然能將保鄉軍的問題分析的這麽透徹。


    有些東西他們也隻是隱隱約約能察覺到,可經這麽一點撥後頓時宛若撥雲見霧一般。


    “好!好!”


    徐晉聽的連連喝彩,心底對這個家夥的評價不由高了幾分。


    誰說鄉野無遺賢,廣大的人民中還是藏著海量的優秀人才的。


    老實說,自從成功拿下裴山縣這塊基本盤之後,不少將領的心態依然產生了些許微妙的變化。


    原先,大夥隻是黑風寨上的毛匪,過著有今朝沒明天的日子。


    但接連幾次大勝之後,雖然士氣高漲,但許多人卻認為明軍也就不過如此,對其產生了輕視的想法。


    這種想法是致命的。


    除此之外,徐晉還察覺到,大部分骨幹成員已經被山下的花花世界所消磨,甚至抱著維持現狀的心理。


    更有甚者已經開始偷偷搜集民脂民膏,以謀取將來的退路。


    眼下,保鄉軍雖然表麵上看起來鐵板一塊,實則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九九,畢竟人心都是自私的。


    共患難容易,共享福很難。


    這也是大部分農民起義軍到達一定規模後便會自我崩潰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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