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康一行,剛回到府上的時候。


    另一隊從皇城出動的人馬,也匆匆趕到了城外三十裏處的施粥場。


    這支兵馬的陣容,可要比永康一行紮實多了,不但新任刑部尚書的肖成奎,還有戶部尚書張庸親自帶隊,隨行的還有一名錦衣內衛千戶帶著的二百名錦衣內衛。


    這隊人馬帶著簡易桌椅,還帶著行軍的氈帳,更有從巡防司調的三百兵丁,套著馬車也拉著上百車糧米。


    甚至,幾輛大車上,還裝有成捆的行軍棉被,甚至外城的一家醫館的人,也自駕著一套車馬緊隨其後。


    不用說,這是大昌皇帝的仁德。


    他不光是急調這些物資出城,而且,還派出了新任刑部尚書的肖成奎同行。


    隨行的還有三四十個從各部抽調來的官員。


    這個組合不言而喻,從肖成奎殺氣騰騰的臉上,就可以得出答案。


    果然,這隊人馬一到達目的地,搭好行軍氈帳後,就支上了桌子。


    神情悲愴的張庸,枯瘦的額頭青筋暴起,一下了車子,就挨個查看粥場搭起的那些鍋灶。


    張庸把二裏地長的施粥現場,來回走了個遍,也時不時鑽進新搭起來的席棚,對一些老弱災民進行了詳細的詢問。


    看到這隊人馬的到來,昏昏欲睡的災民們,又紛紛出了席棚,圍在最大的一座氈帳外麵,伸著脖子向裏麵張望著。


    被綁在立木上的京都府尹蔡豐年,早已沒有了氣息,兩條大腿麵上,都已經被災民啃掉了肌肉,露著令人恐怖的森森白骨。


    大學士劉雲軒的樣子也好不到哪裏去,氣息奄奄的他,垂死在命懸一線中,一隻耳朵已經不翼而飛,黑色的血痂罩住了半個臉。


    除了被群情激憤的災民拿土塊和柴棒打死的官員外,垂死掙紮的還隻剩七人。


    “夠了,隻要有一個活口,本官這趟就沒白來!”


    聽到隨行兵士的稟報,刑部尚書肖成奎,坐在氈帳裏麵的桌後,向帳外吼道:“將一幹犯官帶進來!”


    三四十名從各部抽調過來的官員們,立在帳內兩側,閃爍不定的目光,看著七名僅剩一口氣的賑災官員們,被如狼似虎的侍衛們架了進來。


    地上躺著的劉雲軒,渙散的目光,緩緩掃過帳內兩側站著的官員們,這些人裏,有他昔日的同僚,也有下屬,更有門生在裏麵。


    這些人的目光,和劉雲軒投來的目光剛一碰撞,他們無一例外地扭過頭去,不願再看地上的劉雲軒一眼。


    氈帳外麵,已經亮起了火把,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隻是飄飄揚揚的雪,停了。


    漆黑的夜空中,偶爾閃過點點星光,走出席棚的災民們,黑壓壓地聚在官道上,都把目光,遙遙投向火把通明的那座氈帳。


    不用上刑,甚至連逼問都未曾有過,隻剩一口氣在喉間遊蕩的那七名官員,把自己所參與的、知道的、聽聞的,全部吐了個一幹二淨。


    留下來的一百府兵,由曹豹和上官元英帶著,主動地維護著災民的秩序。


    也有遇到的相熟的錦衣內衛,和上官元英相互點點頭,表示問候。


    良久,刑部尚書肖成奎走出氈帳,在侍衛們舉起的火把的擁簇下,提高聲音,宣道:“十皇子永昱,賑災不力,對隨行官員的劣行,負有失察之過,立即押往京都,交由理察院進一步審理!”


    “文淵閣大學士劉雲軒,身為朝臣,其行不端,縱容下屬營私舞弊,導致賑災濟民有所遲緩,押送天牢,擇日問斬!”


    “犯官京都府尹蔡豐年一行,貪汙腐化,其行卑鄙惡劣,人神公憤,雖然業已身亡,但不得入土下葬,將這些畏罪而死的一眾犯官,高杆懸屍示眾百日,屍骨不配葬入我大昌國土,任由狼狐鷹鷂啄食殆盡!”


    “同案餘犯七人,斬立決!”


    已經連喊一聲饒命都沒了勇氣和氣力的七個賑災官員,聽到宣判後,緩緩閉上了眼睛,每人是眼眶裏,流出了無比悔恨的淚水。


    其實,當他們看到憤怒的災民們,圍著蔡豐年狂撕猛啃的時候,他們就已經知道自己犯下是罪孽,已經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就是僥幸不死,也再沒有臉麵活在這個世上。


    早死,其實更是一種解脫,不然,內心的那種愧疚和折磨,反而讓他們生不如死!


    “吾皇萬歲!”


    “九殿下仁德!”


    “大人英明!”


    一時間,上萬災民,跪在足有二裏地長的粥場,齊聲高呼,那發自肺腑的喊聲,穿透黑夜,震得地動山搖……


    ……


    此時,銀安殿。


    自大昌皇帝繼位以來,還沒在晚上開過朝會。


    眼前的龍案上,碼著一摞折子。


    “看看,這些折子,一個月前就已經到了京都,可它,一直沉睡在司禮監的箱底!”


    說著,大昌皇帝站了起來,一甩胳膊就把龍案上的那摞折子,“嘩啦”一下就掃落一地。


    “都看看,光八百裏急奏,就占了四成,水禍肆虐,流民成寇,可這些,朕是聽不到,又看不見,你們都睜大眼睛看看!”


    大昌皇帝越說越氣,索性走了下來,在殿廳裏來回走動,最後,在輔國大臣李嵩麵前停了。


    “你說說,這些折子,為何到了朝廷,反而就似泥牛入海?”


    迎著大昌皇帝炯炯目光,李嵩拱手一禮,愧色道:“聖上息怒,保重龍體要緊,老臣查了,是司禮監書筆張誠、李恒二人,由於忙乎篩查太子案的各種文書,一時不查,把地方的急報落到箱底,又被其他不常用的資料壓住,故……”


    “如此馬虎,罪不可赦,斬立決!”


    大昌皇帝一甩袍袖,直接打斷了李嵩的呈述。


    “啟稟聖上,那張誠和李恒二人,自知罪責難逃,就在查到他二人頭上的時候,留下悔罪書,竟然在執事房內一起服毒自盡!”


    夏士誠站了出來,接著李嵩的話,道出了最後的調查結果。


    “服毒自盡?”


    大昌皇帝憤然轉身,盯著夏士誠的臉,冷聲說道:“看來,這服毒自盡,已經成了我大昌官場的逃責法寶,來人,將張誠、李恒二人,鞭屍一百,再高懸校場旗杆暴屍三日後,不準入土安埋,扔郊外荒嶺喂野狗!”


    ……


    回到仁和府的永康,對膳房端上來的膳食,看都沒看一眼。


    從幾人的神情上,狄芳看到了一種無言的沉重與悲痛。


    就連霍幼楠,也是悶悶不樂,坐在一邊瞅著燈芯發呆。


    春芬和烏銀頓珠,知趣地給永康脫下靴子,換上了一雙便鞋。


    整個過程,兩個人都低著頭,一言沒發。


    狄芳輕咳一聲,拉著霍幼楠的手,就知趣地去了偏院的客房。


    不一會,就聽到狄芳的歎息聲,還有霍幼楠嚶嚶的抽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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