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冬初,一場雨夾雪如期而至。


    黃昏。


    殘陽驅散了飄在空中的細雨和冰花。


    幾個漢子踩著泥濘不堪的路麵,從後院拉出幾輛馬車,配合幾個粗壯的仆婦,趁著天色尚有亮光,往馬車上搬運東西。


    外院護衛領隊三禿子,站在高處,大聲吆喝眾人,道,“大家快點!天黑前收拾好!明天神都來人接大小姐!我們都能跟著大小姐到神都去!”


    聞言,眾人頓時手忙腳亂起來。


    突然,一個漢子直起腰,兩眼直勾勾盯著不遠處匆忙而來的兩人,提醒那站在高處的人。


    “領隊,那不是門閂的婆娘和女兒?”


    前兩天門閂輸給三禿子十塊上品靈石,說好了三日後若門閂拿不出十塊上品靈石,就把婆娘和女兒送給三禿子。


    門閂沉迷賭博,早就輸得把過冬的褲子拿去當鋪了,別說十塊上品靈石,即便是一塊下品靈石,恐怕也拿不出。


    算起來,今天是三天期限的最後一日,說話的漢子,分明就是在三禿子的麵前邀功。


    三禿子雙手插在腰間,順著此人的目光看過去。


    不遠處,一大一小兩個女人,手上抬著木盆,木盆裏麵放著洗好的服飾,正匆匆而來。


    幾個漢子不約而同停了手上的活,灼灼目光在兩人身上遊走。


    “嘖嘖……門閂好福氣,水嫩嫩的婆娘越來越迷人了,還養了一個水嫩嫩的女兒,嘖嘖……你小子,這是幾輩子修來的福……”


    當著門閂的麵前,漢子們眼中毫不掩飾地釋放出亮光,嘴裏也是嘖嘖有聲。


    進進出出的婆子們,見到這娘倆,眼中無不蔑視,嘴裏也沒閑著。


    “就算長得再好又能如何?還不是男人手上的玩物……”


    “還別說,幾天不見那小的,越來越水靈了……”


    “天生的賤貨……”


    眼見那娘倆到了眼前,婆子和漢子嘴裏越發的飄出令人不堪入耳的話語。


    聞言,林璿手指死死扣著木盆的邊沿,垂首掩去眸中一片冷厲,咬緊的牙關,卻發出細碎的咯吱聲。


    林璿是原主五歲那年穿來的,原主沒名字,爹叫她小賤人,娘叫她小團子。


    爹是大宅子裏的外院護衛,娘是大宅子裏負責洗衣服的下人。


    兩人都是大宅子裏麵的奴。


    林璿來了之後,繼承了原主的身份,成了大宅子裏麵的家生子。


    這是個血脈強橫,強者為尊的世界,強者之中,又有武修和法修之分。


    而法修地位淩駕於武修之上,若說武修達到了一定境界可以碎石開碑,和妖界的妖獸一見輸贏,甚至斬殺妖獸。那法修到了一定境界,就可以召喚英靈,一旦召喚成功,就能召喚往生英烈先祖戰神為自己所用,武修耗盡所能才能一較高下的妖獸,到了法修召喚來的英烈先祖麵前,根本不堪一擊。


    是以,法修若是召喚英靈成功,便可依仗召喚來的英烈先祖,從此一飛衝天,貴不可言,甚至延年益壽,和仙人比肩。


    是以,法修才是這個世界真正血脈強橫的強者,人間的主宰。


    雖然皇族一直提倡人人修煉武道和法道,卻並不是人人都有修煉武道的資質,成為武修,受世人尊敬。


    更遑論地位淩駕於武道之上的法道,有修煉資質者更是萬裏挑一。


    且,千百年來,隻有出自貴族,真正血脈強橫之人,才能召喚英靈成功,成為真正的法修。


    平民和奴身的賤人,千百年來,無一人成為法修。


    是以,世人皆知,平民和奴隻配修煉武道,隻有血脈強橫之貴人,才配修煉法道。


    鑒於此,即便貴人並沒有把持修煉法道的技能,身為平民和奴,也非常有自知之明地自動放棄修煉法道。


    什麽血脈強橫高貴,貧賤之人不配修煉法道。


    林璿作為一個前世生長在新社會的現代人,自然不信這個邪。


    自從穿越過來那一年,林璿就開始修煉法道。


    原身是被渣爹打死的,同時也被打傷了武道經脈,修武和修法在體內是兩套修煉係統、互不幹涉,一開始她還想著在未能修到召喚英靈之前,最好能同時修武讓自己有更多的自保之力。


    但是治好武道經脈所需的丹藥就要花費十幾塊上品靈石,渣爹沉迷酗酒賭博,家裏別說拿出靈石了,一家子沒能餓死都是她娘苦苦支撐著,更不消說渣爹也根本不會願意給她這個賠錢貨花錢。


    直到這具身體逐漸長開,且她得知奴身女子修煉武道到了一定境界,有可能成為貴人的爐鼎之後,那些看向她的男人們眼珠子釋放著綠幽幽的亮光讓林璿意識到,以這具身體的容貌和身姿,要是修煉武道,極可能被所謂的貴人看上,成為‘貴人’的爐鼎。


    故而林璿就主動放棄恢複武道經脈修煉武道,專一修煉法道,待召喚英靈成功,有了往生英烈先祖戰神的庇佑,再修煉武道。


    絕對不會令自己成為所謂的貴人爐鼎的事情發生。


    專一修煉法道,也是有弊端的,在召喚英靈成功之前,除了耳力和目力及精神力超越常人之外,武力值是基本沒有的。


    故,即便林璿這些年在法道一途漸有所得,在這些漢子和婆子看來,林璿隻是隨著一天天長大,除了皮膚更白皙,腰身更纖細之外,簡直就是個弱雞,妥妥被欺負的對象。


    更遑論林璿修煉法道是在暗中進行,並沒有幾個人知道林璿有修煉法道的資質。


    是以,這些人欺負起林璿母女,自是毫無壓力。


    這些婆子都是大宅子裏麵住著的那位常年不出門的小姐身邊伺候的,在莊子上說話極有分量。


    那些漢子便是大宅子外院護衛,有幾個武力值已經進入後天境大圓滿,步入先天境。


    這些人,林璿母女一個都得罪不起。


    盡管林璿撕碎了這些人的心都有,在她召喚英靈成功之前,也隻能隱忍。


    夏禾從來不讓女兒幫自己幹活,今天大約是她在河邊的時間太長,加上天色已晚,女兒居然找了過去。


    夏禾自然也聽到了站在大門口那些漢子和婆子的聲音,平日裏對她汙言穢語也就罷了,居然連女兒都說了進去,這讓夏禾心如刀割。


    她隻是大宅子裏麵的奴,而且是最卑微的洗衣奴,女兒也隻是負責劈柴的奴,大宅子裏麵任何一個人都能隨便踩她們娘倆一腳。


    而那就站在漢子和婆子中間的丈夫門閂都不給她們母女撐腰,她一個低等的奴,又能做些什麽?


    這也是她平日裏寧肯勞累一些,把女兒的那一份活也幹了,也不讓女兒出現在眾人麵前的緣由。


    女兒還小,怎經得住這些狗嘴裏吐出來的髒話。


    怕女兒承受不住這些汙言穢語,夏禾加快了腳底下的速度,隻想趕快離開這些長著狗舌頭胡亂嚼舌根的男女麵前。


    三禿子的兩眼死死盯著那兩人,就像是餓急的野狼發現了樹林間出沒的小鹿,兩眼發出綠幽幽的亮光,頓時呼吸凝滯,伸手鬆開脖子上的紐扣。


    見那被嘖嘖有聲的汙言穢語劈頭蓋臉而去的娘倆,像沒事人似的從眼前走過,狠狠瞪一眼幾個看傻眼的漢子,轉頭麵向悶聲不響的門閂。


    “門閂,你輸給老子的可是十塊上品靈石,過了今晚,你要是還拿不出來,就讓你家婆娘和女兒來抵債!這可是賭桌上說好的!”


    幾個漢子聞言,收回黏在那娘倆身上的目光,轉頭麵向門閂,同情,憐憫,幸災樂禍,也有恨鐵不成鋼。


    誰讓門閂賭輸了,願賭服輸,卻也怨不得別人。


    可要是婆娘和女兒跟了三禿子,那……


    三禿子何許人也?心狠手辣,就連對待婆娘也是與眾不同。


    短短幾年間,已經有三個女人死在三禿子的手上,細皮嫩肉的那娘倆,到了三禿子手上,不知道能承受得住幾天折騰。


    漢子們不敢多言,低下頭,做自己手上的活。


    門閂沒吭聲,三禿子轉頭把一雙犀利的三角眼重新盯在快要走進不遠處窩棚的那母女身上,兩顆眼珠子,死死盯著林璿,上下打量。


    漸漸地,三禿子的眼中閃著異樣的亮光。


    他看著林璿白皙如玉的肌膚,嫋嫋婷婷的身姿,實屬上上乘的容貌,頓時生出了新的想法。


    “你那女兒養得白白淨淨,跟了我,就讓她醫治好武道經脈,修煉武道。回到神都,送給主子做爐鼎,想必主子能給不少賞賜。”


    門閂沉默不語。


    三禿子卻是一腳踹了過來,道,“你一個屁不放是何意?莫不是你把她們娘倆輸給老子的事,尚未告訴那母女?”


    “奶奶的!趕緊告訴你家婆娘,過了今晚,她們母女就是老子的人了!”


    看一眼消失在窩棚門口的腰身,三禿子艱難咽下一口唾液,鬆開胸前的盤扣,露出亂糟糟的黑毛和胸前鼓鼓囊囊的疙瘩肉。


    門閂悶哼一聲,隨後踢踢踏踏,踩著泥濘的路麵,緊跟在那母女的身後,進了窩棚。


    昏暗的窩棚裏,林璿正在往竹竿上晾洗好的服飾,夏禾則把木盆裏麵的服飾一件一件往外拿。


    門閂低頭彎腰進去,裹著一身寒氣,令夏禾打了一個寒戰,林璿卻是垂眸,依然做著手上的事,就像門閂不存在一般。


    瞥一眼門閂,夏禾本能地後退一步,垂下頭,等著門閂發話。


    門閂適應了窩棚裏麵的光線,一步就到了夏禾的麵前,完全不是剛才在三禿子麵前的木訥和拘謹,冷不丁抬起手,蒲扇一般的巴掌甩了出來。


    被三禿子逼迫的無奈,以及被同伴們嘲諷的尷尬,都凝聚在這一巴掌上,夏禾在原地轉了一個圈之後,倒在地上。


    頓時,夏禾的臉頰腫脹起來,緊跟著吐出兩顆帶血的牙齒。


    林璿扔了手上的服飾,攥緊了竹竿,眸子裏的冷厲,令門閂別過臉,不去看她。


    門閂指著地上的夏禾,怒道,“你個不安分的賤人!整天帶著小賤人在野男人眼前晃來晃去!現在被三禿子看上!過了今晚,你和小賤人就是三禿子的人了!你滿意了吧?”


    一字不提是他把夏禾和林璿輸了的事實,反倒汙蔑夏禾帶著林璿出去勾引野男人。


    “他爹……”夏禾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水,抬起頭,滿眼不可置信。


    “我已經把你們兩個賤人送給三禿子了,從明天開始,你們就是三禿子的人,生死再和我門閂無關!”


    說得好像以前他對這娘倆的生死非常看重一般。


    林璿恨不得用手上的竹竿把眼前這個渣男打死,居然把自己的妻子女兒送給三禿子。


    同時,林璿明白,在召喚英靈成功之前,她並不是門閂的對手,是以,她不會隻憑一時的滿腔怒火和門閂正麵杠上。


    門閂可不會念在父女的情分上,對她手下留情,不然的話,原主也不會死在門閂的手上。


    攥緊了竹竿的手,慢慢鬆開,扔了手上的竹竿,林璿蹲下身攙扶夏禾。


    門閂指著林璿,道,“小賤人!到了神都,三禿子會讓你治好經脈修煉武道,然後把你送給主子做爐鼎!”


    門閂一腳踹倒林璿身側的竹竿架子,任憑剛剛晾起來的服飾掉落下來,隨後摔門而去。


    林璿把夏禾攙扶著坐在床沿上,拿了一個豁了口的粗陶碗,從灶膛裏麵提出豁了嘴的粗陶壺,倒了一口水,送在夏禾麵前。


    夏禾喘過一口氣,怕林璿因門閂的話心中難過,安慰林璿,道,“別聽你爹嚇唬人,你爹怎麽能把我們送給三禿子?……”


    話雖這樣說,夏禾心中也沒底,畢竟門閂不是個有擔當的,且三禿子銳利的眼神早就盯上了她,不知道什麽時候就開始打她們娘倆的主意了。


    是以,夏禾越說聲音越小,到了最後,連她自己都聽不到說了什麽。


    正說著話,門外一個婆子叫道,“夏禾!黃嬤嬤命你去大小姐院子裏幫忙收拾東西。黃嬤嬤說了,即便是晚上不睡,也得把東西收拾好,等神都明天來人後好上路!”


    黃嬤嬤是武者,貼身保護大宅子裏麵那位從未露過麵的大小姐,夏禾日常得了黃嬤嬤的關照,才能帶著女兒住在大宅子外麵的窩棚裏,避免了女兒麵對這個世界上的閑言碎語。


    黃嬤嬤是她們娘倆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依靠,對黃嬤嬤的話,夏禾向來言聽計從。


    夏禾連忙應聲,喝了一口水匆忙站起來,放下手上帶著豁口的粗陶碗,叮囑林璿,道,“小團子,你把這裏收拾一下就去練功,要是收拾不完,就留著等我回來收拾,千萬不可耽擱了練功,娘親相信,終有一天你能召喚英靈成功。”


    林璿覺得,她來自異世,不信血脈傳承之事,堅持修煉法道也就算了,不知道娘親為何能打破世俗觀念,自從她修煉法道,不隻是義無反顧地支持她,還每日裏耳提麵命督促她,有時候,林璿也不明白,娘親為何堅信奴身的她一定能召喚英靈成功。


    頂著腫脹的臉頰,夏禾彎腰走出去,順手關好柴門。


    昏暗的窩棚裏,林璿的眸中漸漸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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