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9章得誌貓兒雄過虎,落毛鳳凰不如雞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


    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隻是朱顏改。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這首《虞美人》是南唐後主李煜被毒死前夕所作的詞,堪稱絕命詞。


    被俘前,他過著錦衣玉食的奢華生活,才華橫溢,舞文弄墨。


    被俘後,天堂與地獄的落差何其大也!


    快樂至死,痛苦至死,成就了千古詞帝最後的哀歌。


    《虞美人》後再無李煜。


    一重山,兩重山。山遠天高煙水寒,相思楓葉丹。


    菊花開,菊花殘。塞雁高飛人未還,一簾風月閑。


    雲一渦,玉一梭。澹澹衫兒薄薄羅,輕顰雙黛螺。


    秋風多,雨如和。簾外芭蕉三兩窠,夜長人奈何。


    日出日落,鬥轉星移。


    又是一天的黃昏到來了,倪霧在嘴裏默念了幾遍《虞美人》和《長相思》後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他覺得自己在很多地方和李煜很像。


    李煜是帝王,他是魔王,隻不過一個居廟堂之高,一個處江湖之遠罷了。


    李煜文采出眾,詞句淒美,名揚古今。而他自己,武功卓絕,藝壓群雄,睥睨天下。


    兩個人都是由盛到衰,成了別人的階下囚,不同的是李煜的安逸是被外力葬送的,而他的輝煌是被自己終結的。


    如果不是為了攪動了天下風雲,誰會是他的對手?他又怎麽會成了別人的階下囚?


    從第一次見到若水到今天,剛好是九百天!


    而今天也是若水離開的第一百八十天!


    一百八十天,像一千八百年那樣漫長!


    自己曾是天下武林霸主,執掌武林生殺大權,是何等的霸氣!可如今,冷酷高傲的心中,竟然全都是以前令他不屑一顧的兒女情長。


    他心中清楚得很,若水在與他在五老峰一別就不會再回來了!


    姑且不說他隨時會死在這個牢房裏,就算他是一個自由身也召不回若水了。


    若水當時舍命相護,他看在眼裏,痛在心上!


    若水那絕望與不舍的眼神,那悲切的呼喊,那晶瑩的淚滴,像萬箭穿心一樣令他疼痛!


    讓他略感欣慰的是若水不是被抓為囚,而隻是回到了她以前的生活而已。


    若水就是水妙蘭,倪霧早就知道。


    若水的出現,使得倪霧對蕭飛逸幾個年輕人更加上心。


    他本來已經很重視這幾個年輕人了,可最後還是折翼在這幾個年輕人的手裏!


    倪霧當然極不甘心,可他也不得不佩服這幾個年輕人有勇有謀。


    幽靈門與大聯盟強強聯合,高手如雲,兵強馬壯,具有何等的實力?可五老峰一戰,竟然土崩瓦解!


    所有的輝煌都不複存在了!


    如果沒有若水,一百八十天前的那一日就是他的忌日了!


    自己為什麽會輸?為什麽?為什麽?


    倪霧每天除了回憶和若水在一起的那段最美好的時光外,還會問自己為什麽會輸。


    若贏了,他就可以一統江湖了,就可以正式迎娶若水了。


    可如今,竟然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他總結出很多失敗的原因,可每一個原因似乎又不足以導致他徹底的失敗。


    總結來,總結去,他在心中發出了無數的歎息!


    時也!運也!命也!


    老天不幫他,他又能怎樣?


    他若有上天入地的本事,定要打上九重天,抓住玉帝問一問,為什麽不幫他!


    巴掌大的牆洞中透露過的日光,從腳前五步的地方逐漸移了過來,終於照在了腳上,從腳上又逐漸上移,照在了腰上。


    當落日的餘暉照在眼睛上時,一定是那個叫巴紮的飛雲島弟子過來折磨他的時候。


    倪霧不恨巴紮,因為五老峰之戰,巴紮的兩個孿生哥哥都被他殺死了。


    巴紮不恨他才怪!


    若不是飛雲島島主曾對蕭飛逸許諾留他一條命,恐怕他早就巴紮千刀萬剮了。


    巴紮在他身上已經用了四十三種刑罰,若他不是倪霧的話,早就奔赴黃泉了。


    倪霧心中堅信,他已經遭受的和即將遭受的這些酷刑,飛雲島上上下下不會不知道,可沒有人去阻止巴紮,因為所有人都恨他。


    他死罪可免,活罪難饒,不在他身上使出百般花樣,他們怎麽可能出了心中那口惡氣呢?


    從十天前給他敷了外傷藥,服了內傷藥,能看出這些人還沒折磨夠他,是不會讓他輕易死去的。


    倪霧並不怕死,對強加到他身上的酷刑也能泰然受之。


    和小時候他的三個叔叔在他的身上動的手腳相比,巴紮施加到他身上的手段也僅僅隻是一個小巫而已,算不得什麽。


    那些皮肉之苦,根本不值一提。


    身上的傷越痛,他對若水的思念就越強,倪霧自己也覺得非常奇怪。


    心中有了的思念,加在身上的痛仿佛與他無關了。


    本以為思念若水是抵禦身體痛苦的法寶,可近些天來,倪霧發現自己錯了,而且是大錯特錯!


    用思念去抵禦疼痛,身上的確不怎麽疼了,可這相思之苦,相思之痛,卻深深地痛在心中!


    最苦莫過相思苦!最痛莫過相思痛!


    他曾試圖忘掉若水,去想一下以前的輝煌、仇恨、失落、孤獨……可到最後才發現,他內心深處最深刻最美好的回憶全都是和若水在一起的時光。


    陪她看日出日落,陪她去花間戲蝶,陪她品美味佳肴,陪她飲蜂蜜瓊漿……


    和若水在一起的日子,他隻是倪霧,絕不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幽靈門門主。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


    “他是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我呢?


    我是無言獨鎖囚房,隻能見月光如霜,殘陽如血!


    倪霧啊,倪霧,你還能有多少時日可活?”


    如血的日光照在倪霧的眼睛上時,牢門外果然又響起了沉重的腳步聲……


    巴紮又來了,這次他又會帶給自己什麽呢?


    倪霧冷冷地看向門口。


    開鎖的聲音響起,之後“咣當”一聲大響,鐵門被大力推開了,一個滿麵胡茬的大漢帶著一身的酒氣闖了進來!


    他的前衣襟半敞著,濕了好大一片,不知是汗水打透的,還是灑上了酒水。


    油膩的衣衫裏麵是濃密的護心毛,像貼了一大塊狗皮一樣,難看極了。


    巴紮的兩隻衣袖高高挽起,露出了虯筋暴起的古銅色胳膊,與他胳膊顏色極不相稱的是他血色的臉龐和血色的目光。


    從洞口照入的日光落在巴紮的身上,使他那件泛白的黃袍像是浸泡在鮮血之中。


    “你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巴紮怒吼道。


    倪霧眼皮都沒撩一下,輕描淡寫地說道:“絕不是巴圖與巴魯的忌日!他們才死了一百八十天!”


    一聲怒吼從巴紮的嘴裏傳出,他的大腳用力踏向地麵,立刻傳來轟隆隆的震動。


    “今天是巴圖、巴魯的生日!我們兄弟三人本可開懷暢飲,可就是因為你,使我們兄弟陰陽相隔!你可知道兩位嫂嫂是多麽的悲痛?!他們膝下的孩子是多麽的可憐?!”


    倪霧冷笑道:“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有什麽可悲傷的?他們若老老實實待在飛雲島,又怎麽會喪命在五老峰?誰規定隻能他們殺人,卻不能被殺?”


    巴紮手指倪霧道:“你……好!好!好!就算我的兩位兄長學藝不精!不過,殺人償命,欠債還錢的道理你總該懂吧?加諸在他們身上的,我會連本帶利地討回來!”


    倪霧哈哈大笑後道:“連本帶利?!我就一條命,就算現在賠給你也還差這一條呢!你怎麽連本帶利收回?不要自欺欺人了!你若想殺我,莫不如直接給我一個痛快,倒也省得我活受罪了!”


    巴紮又向前踏了一步,惡狠狠地道:“殺了你?!哪有那麽便宜的事!就算島主不吩咐,我也不會輕易殺了你的!


    “不讓你飽受折磨,如何對得起飛雲島死去的那些亡靈?!如果你忍受不住這些刑罰,幹嘛不自己一頭撞死?!我們沒有人會攔著你的!”


    倪霧故意氣他道:“自己撞死?!哼!但凡能有一點活下去的可能,我倪霧是不會自尋短見的,活著多好啊!”


    巴紮沒想到倪霧竟然和他逞起口舌之利,更加惱怒,雙拳攥得嘎嘣直響,冷嘲道:“原來你也不過是一個貪生怕死之輩而已!你每天吃著殘羹冷炙,過著豬狗都不如的日子,這種苟延殘喘有什麽意義?


    “別忘了,你可是曾經的天下風雲人物,是大名鼎鼎的幽靈門門主!如果我是你,早就一頭撞死了!”


    倪霧突然大笑。


    “這段時間我過得很愜意,不用再去想怎樣去殺人,尤其是飛雲島的人,也不用再去想怎樣才能一統江湖,很輕鬆啊!有了這閑暇的時光,想點旖旎的往事,幸福得很!”


    巴紮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倪霧刺激,須發皆張,眼眶欲裂,一伸手從懷中取出一把剔骨短刀,惡狠狠地衝倪霧吼道:“小子,我讓你猖狂!今天老子先閹了你,讓你成為一個男不男女不女的怪物!這樣,就算你能活下去,也活在屈辱與恐懼當中!”


    倪霧顯然被嚇了一跳,可他劍眉一挑後怒喝道:“幽靈門門主可殺不可辱!你若敢用這樣的卑鄙手段對付我,我現在就一頭撞死!你真的以為我是貪生怕死之輩嗎?!”


    倪霧的目光像箭一樣射向巴紮。


    巴紮的心顫了一下,那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目光。


    這個目光裏包含了至高無上的威嚴!


    飛雲島島主曾嚴令眾弟子,不可虐待倪霧,一日三餐不可或缺,讓其自生自滅就是。


    他違反島主嚴令在前,濫用私刑在後,已經觸犯島規,真若被追究,輕則罰為苦役,重則廢去武功,餘生監禁。


    每日他都選這個時間過來,是因為看守牢房的幾個師兄弟特意以吃飯換班為借口躲出去。


    他們也恨倪霧,知道巴紮會好好招待他,所以才每日留出半個時辰的空檔時間讓巴紮自由出入,自由施虐。


    師兄弟們心中如何想,巴紮怎能不知?


    整治歸整治,可萬一把倪霧弄死了,他還真沒法交代,甚至看門的幾個師兄弟也會受到他的牽連。


    一想到這些,巴紮握刀的手開始顫抖起來。


    遠處突然傳來急促的鍾鳴聲。


    巴紮聞聽,臉色陡變,惡狠狠地說道:“今日有大事發生,暫且先放過你!”說完,轉身匆忙離去。


    牢門重新被鎖上,巴紮的腳步聲去遠了。


    倪霧忽然覺得自己的衣衫已被冷汗濕透!


    若真被這醉酒的怒漢施以宮刑,還真不如一死百了!


    他可是堂堂的幽靈門門主,若被這樣處罰,真比千刀萬剮還要殘酷。


    他不是沒有想過死亡,死亡對他而言沒什麽大不了,他一點兒都不懼怕。


    在幽靈門的屠刀下死了那麽多人,如果每個亡靈都找他索命的話,一百個自己也不夠。


    殺人者,人恒殺之!


    他太清楚這個道理了。


    他不想死,是因為心中還有著那份深深的對若水的眷戀!


    雖然他知道這份想念是水中月,鏡中花,遙不可及,但他卻願意去堅守它。


    事到如今,他已經沒什麽放不下了,什麽一統江湖,稱霸武林,什麽父仇不共戴天,血債血償,仿佛都和他無關了。


    已經有太多的人為了他的瘋狂而丟了性命。


    別人的命也是命。


    雖然沒能手刃仇人為父報仇,可他已經努力過了。


    被仇恨充斥的日子不是他想要的生活,因為一個雙手沾滿鮮血的劊子手是沒有資格去愛的!


    可和心愛的人執手一生,白頭到老,才是他最近品出的最大心願。


    倪霧的這種心思,以前隻能偷偷地去想,因為他被仇恨綁架著,被自己的叔父逼迫著,被重重的壓力束縛著,早就騎虎難下了,毫無自由可言。


    可如今,身在牢中,離死不遠,能安安靜靜地想想自己內心的秘密也是不錯的。


    而他內心最大的秘密就是和若水在一起!


    倪霧以前始終覺得自己是一代魔王,爭的是武林,要的是天下,不可能會被兒女情長羈絆。


    天天你儂我儂,那是沒出息的小人物貪圖魚水之歡才故意裝出來的柔情蜜意,哪有什麽真愛!


    梟雄也好,魔王也罷,怎麽能貪圖那麽一點點的私欲而置大業不顧呢?


    沒野心,沒大誌,隻會蠅營狗苟,來到人世間一回又有什麽意義?


    這就是以前的倪霧。


    可現在,身陷囹圄多日,他想的都是他曾經最不屑一顧的東西。


    初時想起,覺得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就好像偷情的姑娘第一次就被爹媽發現一樣尷尬。


    可後來一想自己隨時可能要死,思想就開始信馬由韁一樣,不再受自己被灌輸的思想束縛,愛怎麽想就怎麽想。


    這下可倒好,倪霧簡直被自己嚇到不行,嚴重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瘋了,怎麽腦袋裏全都是自己以前不曾光明正大去想的事情。


    真是見了鬼!


    現在要寫一些倪霧的事,引出後續謎案。


    倪霧雖是幽靈門門主,但是作為主要人物之一,筆墨還是太少了。


    以前沒單獨寫他,是怕偏離主線太遠。


    把他安排在這裏是要扯出很多幕後黑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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