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麽人!”


    五一震驚地問,與此同時喚出自己的佩劍!


    可惜那並不是他的本命劍,煉氣末期的劍修是不會擁有自己的本命劍的——


    南扶光到底是金丹期修士,煉體本就是修行的一部分,哪怕識海沉寂,她的劍術還在。


    但她沒有劍。


    她隻能用搶的。


    南扶光一個馬步向前,用肩膀撞飛五一,趁他踉蹌搖晃,劈手搶走監護者手中的劍!


    煉氣劍修被她這一套流利的土匪行為震驚瞪大眼,然而下一瞬,隻見自己那把劣質的鐵劍在她手中挽了個漂亮的劍花,倒有了劍光寒霜的深冷劍意,沒有太多花裏胡哨的招式,她手腕一翻,劍刃刺出!


    伴隨著驚聲,五一整個後仰,下一瞬手中又多出一把劍!


    不過是煉氣期劍修,若放了平日不夠南扶光一根小指頭,然而此時此刻,他對上南扶光又如同對上習武凡人——


    縱使劍術不如她,但他卻有道法加層!


    “呯”地刺耳金屬碰撞音,兩把劍撞在一起,南扶光虎口劇痛,險些沒握住劍!


    “何人也敢來大日礦山尋釁滋事!”


    三招被其震退,在小蘑菇的驚叫聲中那劍刃險從她鼻尖削過,她狼狽躲避中還是被劍氣所傷——


    見血,小蘑菇又開始尖叫,大約是嫌他吵,監護者回身一腳將其踹飛!


    “還不快束手就擒,老子也讓膳房像這小破孩他老子一般給你們個痛快!”


    膳房?


    那又是什麽地方?


    那些人果真已經沒了?


    靠在背後肮髒牆麵,南扶光耳邊響起監護者得意聲音,一口銀牙咬碎——


    要不是她的識海被封禁……


    要不是她現在猶如凡人!


    “現在無論你是什麽人,東岸接觸過修仙界的凡人?還是誤入此地被封印了識海的修士……修士吧,否則怎麽會有爆裂符籙?”


    監護者獰笑著,握緊了手中劍。


    “但無論是你何人,在老子的地盤搶老子的劍,那就是地獄無門你偏來行——受死吧!”


    在那劍尖距離南扶光隻有一步之遙,她閉上了眼,絕望一瞬間侵襲上心頭,萬萬沒想到她一個金丹期劍修,失去了識海後,竟如同廢物一般……


    過往煉心與煉體仿若笑話,沒有了識海——


    她什麽也做不成。


    ……


    生死關頭,依然喚不出青光劍,識海一片沉寂。


    狼狽躲過監護者一擊,連滾帶爬摔到小蘑菇身邊,順手將哭叫的他拽到自己身後。


    然而也就是在氣血逆行、冰涼的手觸碰到小男孩溫熱的手腕時,南扶光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在前幾日,殺豬匠曾經無意間提起,偶爾也不用依賴修士身份。


    她確定可以。


    鹿桑拜師的那天,她以一棵拔地而起的蒼天古樹震驚了宗門所有人,在他們的認知裏,哪怕是金丹期的單木靈根修士,能夠輕易召喚出那般蒼天古樹也可圈可點——


    召喚完那棵樹後,南扶光不僅沒有力竭倒下,她甚至還有力氣禦劍飛行離開。


    最初,他們都以為那是南扶光當時作為媒介的袖帶至少是有品階的仙器或者是神兵,後來他們發現不是。


    然後,猜測四起,有人說宴幾安暗中出手相助,有人說南扶光識海被侵蝕以後要入魔修……


    連宗主謝從都感覺到了一絲不同尋常,以至於在宗門例行大會上,特地問了南扶光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當時,南扶光回答是,不過是她那些邪惡小發明。


    她沒撒謊。


    普通的仙器、神兵或者其他的寶器,起到的最大作用為媒介或者加強媒介,將修士本身的力量輸出和放大——


    但從很久以前開始,南扶光就喜歡把識海力量“附加”在寶器而不是依靠已經成型的寶器將力量“導出”。


    這樣的輸出力,會減少“導出”過程中因為寶器的屬性與材料而受到的不必要影響。


    那麽如果是在這樣的基礎上做一個“替換”的簡單公式呢?


    把尋常的劍修輸出與符修的那套把戲結合。


    符修的原理是將識海裏本身存在的五行力量做一個預支,將五行力量疏導並具象化,再將輸出五行力量的固定唱詞簡化、書寫入對應符籙,在使用符籙的瞬間,釋放該符籙中事先蓄存的五行力量。


    如果一個失去了識海的人,以本身擁有五行力量的符籙取代修仙者本人,符籙釋放五行力量的方式附著在物件上,這樣,哪怕是普通的物件也應當擁有了不同尋常的五行力量。


    符籙的蓄存力量是清晰可計算的。


    眼下,把這整個邏輯推理,她不怎麽費勁就想到,使用符籙附著物件的輸出行為,與本身識海的運行行為,是可以相互獨立的。


    ——理論上,她完全可以在識海一片沉寂、猶如凡人的情況下,光隻用手中的符籙,就做到和修士一樣的事……


    哪怕是她手中的這把破劍。


    ……


    監護者餘光隻瞧見方才還隻剩劣勢、隻能倉促躲避的南扶光突然整個人停止住了狼狽的大喘息。


    牢房角落中,渾身被劍氣折磨出無數細小傷口的人爬了起來——


    五一輕蔑一笑,正欲嘲笑她逞英雄不自量力……


    此時看見她在懷中摸了摸,又摸出一道黃色符籙,然而這一次,她手中的符籙沒有直接做出攻擊,而是砸在了她手中把柄破爛的鐵劍上!


    衝天的火光,伴隨著熾熱的炎浪,鐵劍被熊熊烈焰所包圍,正如一名至少築基期火靈根劍修手中的劍!


    “你……怎麽可能!”


    五一那雙渾濁的魚目,倒映火光中因駭然緩緩睜大,然此時再想要阻止為時已晚,他眼睜睜看著那附著精火力量的劍在少女手中挽了一個劍花——


    輕盈身影縱身而上!


    “呯!”“哐!”


    虎口發麻,手中長劍應聲碎裂!


    手掌傳來劇烈的貫穿痛,監護者仰倒在地,仰視懸在自己上方那張目無情緒的少女精致麵容,飛濺的血液沾上她的下巴,垂落的發梢掃過他的鼻尖。


    她坐在他胸口,一手拄著劍,一手肘隨意搭在曲起膝蓋上,火光照亮她半張臉,透過淩亂的發絲,那雙亮的駭人的黑色雙眸正居高臨下地望著他。


    “問個問題。”南扶光道,“你們的識海為什麽不受禁製限製?”


    五一痛的麵色發白,抖著唇,眼中蒙上一層恐懼——


    似若開口相告,會有比眼下情況更讓他恐懼的結果。


    南扶光抿抿唇,嘟囔了聲“嘴硬”,貫穿監護者掌心的劍在她手中硬生生轉了一圈——烈焰灼燒皮肉發出“滋滋”聲響,伴隨著皮肉熟透的令人作嘔焦臭,他撕心裂肺的痛呼中,她毫不猶豫,“噗”地一聲,拔劍而起。


    鐵劍上,鮮紅的血液順著劍刃滴落在地,火焰漸熄。她隨手在五一胸口擦了擦上麵的血,翻手劈斷牢房鎖頭。


    順手拎起啞巴似的小蘑菇夾在腋下,她一條腿邁出牢房門,又回過頭:“方才那個神叨叨的運輸工真死了?你說的膳房又是什麽地方?這你總能說吧?”


    五一沒吭聲。


    南扶光摸了摸腰後剛剛掛好的劍。


    五一立刻如同條件反射一般哆嗦了下,轉了轉頭,無力地看向方才他們離去的方向——


    南扶光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在山體深處的盡頭,有一條非常隱蔽的小路。


    ……


    現在申時未過。


    禁製毆打監護者或者禁製越獄也並沒有被列在被監管者管轄範疇列表內,所以段南沒有出現。


    他就像是被捆綁在那一紙行為守則上。


    麻木,非機動,單一,冷血。


    借著詔獄為數不多的一扇窗看看外麵的天色,距離申時還有一段時間,南扶光沒有停下探索,而是選擇繼續前進……


    膳房?


    她在前,小蘑菇在後,自方才詔獄一戰,小男孩徹底成了她的小尾巴。


    走入密道時,南扶光已經感覺到不妙。


    越往深處,密道裏傳來的血腥味越是嗆鼻,小蘑菇大概對這種味道並不熟悉,隻是打了個噴嚏,無聲地靠了上來,揪住南扶光的褲腿。


    南扶光伸手摸了一把山體壁,摸到一手粘稠,像是成年累月積攢的什麽髒汙之物,她不願意想那是什麽。


    周圍過暗,她蹲下來對視上在黑暗中,雙眼烏亮的男孩:“多多是嗎?你站在這等我,好嗎?”


    “沒撒謊,阿西叔。變成狐狸的人都不會回來。我爹。現在,阿西叔。”小蘑菇一邊說,一邊捉住南扶光的衣袖,“運輸區不該有采礦區的秘密。會死。別去。”


    南扶光的字典裏,向來沒有太多的“不該”。


    若有“不該”,那就是大日礦山的修士不該仗著封閉式的開采環境,違反仙盟律法,肆意踐踏凡人。


    民間小本總愛寫那些個神仙眷侶的愛情故事,滅邪祟,祭天地,救蒼生,驚天動地一番造化,他們總說那就是仙俠情緣。


    但明明在邪祟毀天滅地前,總是先有人禍。人禍之下,也有屍橫遍野,骨肉分離。


    修道者,大道先行。


    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


    坐望成仙,先以為俠。


    南扶光無聲地笑了笑,用幹淨的那邊手摸了把小男孩的腦袋,又滑落至自己的腰後,一把握住對她來說手感熟悉又陌生的劍柄。


    纖長的手指在劍柄處握緊,狂跳的心在這漆黑封閉的山體之中有了落處。


    遂起身,她抽出鐵劍,執劍入山體深處,來到一扇封閉木門前,木門半掩,從門縫裏隱約有火光與“咕嚕咕嚕”誰開的聲音……


    南扶光一腳踹開門!


    隨即便被撲鼻而來動物皮毛燒焦的味道與奇異的肉香嗆得一個踉蹌!


    定眼一看,她渾身上下的寒毛立起,隻見入眼之處,從空間上方掛垂而下都是一張張生剝狐狸皮毛,紅的,褐的,雪白的……


    有的皮毛早已風幹,有的皮毛新鮮剝下,順著狐眼部位空洞的框,一路流淌,嘀嗒落在地麵。


    下麵是煮沸的好幾口大鍋。


    大鍋旁邊的砧板上,扔著幾條被剁了腦袋的巨大的魚,腥臭魚鱗飛濺得到處都是,在魚鱗中間,又掛著一條剛剛被剝了皮的狐狸。


    它的皮毛就在正上方,血液從皮毛滑落,落入它不瞑目的眼睛裏。


    大鍋旁,幾名戴著高高白帽、係白色圍兜的黑袍修士正在忙活……


    門倒地卷起一陣風,將滾開的鍋內蒸騰白氣掀起,南扶光胸腔翻湧時,看清楚了掛在頭頂一塊髒兮兮、黏著油垢與一層又一層風幹血液的木牌:膳房重地,閑人免進。


    一張符籙落於掌心,重重砸向手中鐵劍,“嘭”地一聲,衝天火光幾乎照亮了整個膳房,也徹底招惹了本處按部就班做事的監護者。


    “來者何人,竟敢擅闖膳房重地!”


    ……


    這一天將近申時,大日礦山並不像尋常那樣接近收工時緊張又充滿了向往的氣氛。


    最先是埋頭從山體中拉出礦車的運輸工聽見的異動,起初他們還以為是礦洞裏那種時常傳來的巨響還未放心上……


    但很快他們發現事情並不是往常那樣的常規。


    發生在礦脈深處的巨響像是有什麽人捅破了天,落暉昏沉,黃昏將天邊的雲也染成了血色,仿佛也一同模糊了視線……在他們好奇又驚訝的目光中,一座高聳的山體忽然炸裂開來!


    卷起的沙塵與碎石如同雨點落地,幾團黑影爭鬥著,越靠越近——


    最開始出現的是監護者,身上還帶著廚子慣用的白色圍兜,那監護者是一名符修,麵色倉促從塵土中連滾帶爬而出,倉惶中掏出兩張綠色符籙!


    “三十三天敬穢土——”


    唱詞未落,符籙尚未燃起,敏捷淩厲如獵豹的身影,緊跟著從塵煙中撲出!


    淩風一劍,綠色符籙整整齊齊一分為二,那廚子打扮的監護者如見了什麽怪物,下一秒,便被撲倒在地!


    “嗆”地一聲巨響,少女身著藍色礦袍,手中的劍早已卷了刃,鮮血從劍身血槽流淌,那劍尖深深紮入監護者胸腔!


    雖不致命,但受此一劍,此生怕是與進階再無緣!


    鈍劍刺入,發出皮肉綻裂的特殊悶響,監護者此時被牢牢釘死在地,手腳抽搐,氣脈受損,吐出一口鮮血!


    所有的運輸區礦工與聞聲探頭的采礦區礦工都震驚地傻了眼——


    眼睜睜看著那早上因為和采礦區礦工搭話而被帶走的運輸區新人,這會兒猶如女修羅執劍浴血歸來!


    她一手拎劍,一手拎著一張不知道打哪兒隨意扯下的風幹狐皮,扔到那渾身發抖的符修因體損力竭而扭曲的臉上!


    “這是誰的母父,又是誰家幼子!”


    她直起腰——


    木然的目光掃視過一張張沉寂又錯愕的臉。


    “大日礦山,滅絕人性!吾乃雲天宗門下首席大弟子南扶光,今以手中三尺劍,為天且示不平人!以踐踏凡人之修士血祭天道,護仙盟律法!”


    第一次離宗門,入凡塵,血刃同族。


    南扶光自己都數不清今日以手中這把鐵劍廢了多少屠夫!


    在她身後,被打得七零八落的幾名監護者趕到,與此同時更多增援出現。


    周圍除了零碎的腳步聲,竟沒有其他太多雜音,所有人為眼前一幕震撼,親眼目睹站在空地上一臉血汙與塵土的少女以一柄破劍從膳房中,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


    她自稱修士。


    但顯然此時被封印了識海,她已接近精疲力盡,纖細的手腕不著痕跡地微微顫抖,她放開那把已經不可能繼續使用的廢劍,不是她棄劍束手就擒,而是她再也沒有一點力氣握緊手中劍柄。


    烏金墜地,天幕降沉,玄燭東升。


    申時已至。


    在從很遙遠的地方,足鐲銀鈴亂響聲起,礦工們從一開始的震驚中回過神來,他們扔下手上在做的事兒,轉身如鳥獸一擁而散奔向距離自己最近的安全屋——


    其中一名運輸工跑著跑著,被鐵軌絆了一下。


    倉惶之中回過頭,隻看見當監管者執那把駭人聽聞的巨鐮從天而降,與此同時,一名監護者手中的箭羽,射穿了少女的右眼。


    鮮血從箭柄飛濺,血珠落地滾滿塵埃——


    這是他最後看到的畫麵。


    ……


    月朗星稀,明日大約又是個晴天。


    灰突突的土屋內,身形高大的男人沿窗棱而坐,一隻手撐著下巴出神地望著天邊所掛那輪滿月,深邃的黑瞳不見波瀾。


    他似在等待。


    過了很久,他一動未動,直到土屋的房門傳來“吱呀”一聲輕響,有什麽人緩步而入。


    那人來到窗邊,駐足而立。


    倚於窗上,男人終於有了動靜,稍一側身,他居高臨下,俯首與身邊所立、仰臉望著他的人對視——


    是不完全的“四目相對”。


    來人已經換上了黃色的采礦區工人服,一頭長發隨意用銀簪挽起,髒兮兮的臉蛋不知道何時洗幹淨了,這會兒她揚著精致小巧的下巴,烏漆漆的左眼雖有疲憊但璀璨發亮,右眼卻纏著層層白色紗布,似已不能視物。


    殺豬匠沉默半瞬。


    不言。


    忽而抬手,粗糙的食指腹在紗布上方拂過,有滑落至邊緣,稍一頓,勾起邊緣一角,露出紗布下的傷情。


    他湊近了,鼻息與少女有短暫交息,兩人都未躲避,似壓根不在意這看上去過分入侵領域的距離。


    側臉端詳紗布後半晌,男人始終緊繃的結實手臂不明顯地稍放鬆。


    似鬆了一口氣。


    與此同時,南扶光從懷裏隨意扔出個東西——


    是草人。


    草人右眼部分一團漆黑似燒焦,胸口南扶光的名字與生辰八字變得模糊不清。


    ……原來是這個東西?


    差點連我都騙過了。


    男人薄唇唇角又下落,成了往日那副無精打采的模樣。


    “好奇心害死貓,縱使貓有九……哦,五條命,但被射穿眼睛好像還是會疼的吧?”


    南扶光麵無表情地拍開還勾住她右眼上方紗布,這會兒正不安分上下滑動似逗弄的糙手。


    “值得嗎?”


    殺豬匠問。


    “值。”


    ……


    身患殘疾,可破格直接從運輸區升入采礦區。


    她倒是要看看,這莫名其妙的大日礦山,到底有什麽了不起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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