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紫宸殿。


    端坐上方的景泰帝,猛地將茶盞擲在李熠腳邊。


    “跪下。”


    李熠撩起繡金玄袍下擺,聽命跪下。


    但他仰著頭,眸光冷冷的、淡淡的注視景泰帝,仿佛他才是那個端坐上方的上位者!


    景泰帝,恨極了李熠這般風姿!


    他才是萬人之上的主宰,李熠這個罪臣之弟,更應該如同那些大臣、嬪妃和賤民一樣,似螻蟻般匍匐在他腳邊。任憑天子一言,生死予奪,軟弱又惶恐!


    可他在李熠麵前,總感覺自己像是偷穿黃袍的馬猴!


    不,沒有人可以覬覦和奪走他的皇位。


    喜怒無常的景泰帝,沉下一口氣,用打量砧板上的魚肉般目光看著李熠,聲音沉悶如鍾,“京城出一偷衣竊賊,揚言要潛入宮中,竊取公主小衣。如此毀壞皇室尊嚴,挑釁皇權之狂徒,你不盡快抓捕,跑去蕩平肮髒的乞丐窩,是吃飽了撐的嗎?”


    最近京城夜晚,冒出一個專偷女子肚兜的小賊,外號“賽狸貓”!


    這個竊衣賊審美十分在線,隻偷未出閣的貌美女子,不美不偷!


    他輕功極高,一些有護院看守的高門深宅,也未能幸免。


    此賊甚至還揚言,要入宮行竊京城第一美人南康公主的小衣!


    事情被傳得沸沸揚揚,衙門卻遲遲抓不到人,景泰帝覺麵上無光,又想借此等齷齪小案件,削一下李熠的銳氣!


    景泰帝忌憚打壓李熠,拿他作筏子,也不是一天兩天。


    李熠知他心中齟齬,不卑不亢,沉聲開口,“回稟陛下,大業坊乞丐常常聚眾鬧事,偷雞摸狗,還奸淫婦女,就連世家貴女都慘遭毒手。微臣身為京城都護,有守衛京城治安之職責。”


    “什麽,那些臭乞丐,竟敢玷汙官家女眷,真是膽大包天”,氣急敗壞的景泰帝,一腳踢飛腳邊小杌子。


    因三王之亂,景泰帝斬殺無數皇親國戚、朝臣顯貴,這十年間,他極力同貴族修複關係,一邊縱容,一邊絞殺,諷刺至極!


    景泰帝重世家、輕寒門,人盡皆知!


    如果,大業坊乞丐隻是奸殺普通百姓,他甚至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但聞聽涉及世家貴女,他就坐不住了,怒火蹭蹭往外冒。


    “此事你做得對。莫要泄露那些受到欺辱的貴女名字,免得耽誤她們終身大事。”         景泰帝體貼囑咐,李熠心中哂笑。


    京中並沒有貴女遭遇乞丐毒手,他隻是拉虎皮、扯大旗,尋一個正當理由,鏟除一顆毒瘤。


    畢竟百姓的命,也是命!


    更何況,那些齷齪狗東西,竟敢碰她!


    一想到喻知微那日在乞丐窩棚的遭遇,李熠身上又開始往外冒寒氣。


    端坐上方的景泰帝,居高臨下的俯視著李熠,見他即使跪著,仍舊腰板挺得筆直,周身還開始發散出一股莫名威壓,令他這個九五之尊都感覺到壓抑!


    為什麽,如此豐神俊朗,有天人之姿的康健男子,不是他的太子,而是慶王的弟弟!


    景泰帝閉上眼,十年前慶王提劍殺進紫宸殿的一幕,清晰的浮現在腦海中。


    他不是慶王的對手,但是,他知道慶王的最大弱點。一個,女人!


    他將長刀橫在那個女人的脖子上,逼慶王橫刀自刎,情種慶王當真自我了斷。


    他沒有殺那個女人,但那個女人隨慶王殉情而去,而他對外聲稱,親手砍殺逆賊之首!


    隻有他自己知道,他沒有殺慶王的能力!


    李熠生得和慶王一般豐神俊逸,性子堅毅不屈,武功高強,聰慧深沉,自帶天人之姿!


    實際上,李熠甚至比慶王更加冰冷堅毅、多智深沉,令人捉摸不透!


    他折磨打壓李熠整整十年,想要將他消磨成一個廢人,沒有任何的威脅。可他越發茁壯成長,從一顆嫩苗,成長為參天大樹。


    他後悔了,應該在他為成長起來之前,將他扼殺在搖籃中。


    可如今的李熠,挑不出錯處,沒有弱點,即使他被罷黜皇室,還得罪不少朝臣,但想要動他,定會掀起軒然大波。


    他憎惡極了李熠,卻又無法輕而易舉幹掉他!


    越想越是心煩,景泰帝揉著額角,表情痛苦。最近他服食丹藥後,總會腦瓜仁疼,本想拿李熠撒氣,結果肝火越發旺盛,隻能似轟蒼蠅般衝李熠揮揮手,“大業坊的事情我知道了,竊衣賊一案交給你處理。行了,我累了,想清淨一會兒,你下去吧!”


    “臣告退”,李熠領旨起身,撣撣袍上灰塵,未曾多看景泰帝一眼,瀟灑轉身,闊步向外。


    李熠目空一切的態度,魁梧挺拔的背影,又深深刺痛景泰帝,他殘忍的勾起嘴角,“你還看不清女子的麵容嗎?”


    猛然停下腳步的李熠,敏銳的捕捉到景泰帝聲音中隱藏不住的惡意與嘲弄,像是一條毒蛇,鑽進他的褲腿,蜿蜒而上。他不用轉身,都知景泰帝的嘴角,呈現著怎樣惡意的嘲笑!


    他握緊拳頭,忍下隱秘傷疤被揭開的痛苦、憤怒與惡心,沉著氣轉身,麵無表情回了三個字:“看不清。”


    隻是三個字,景泰帝感覺好像有三柄刀朝他飛來,他腦瓜頂又開始蹭蹭冒火。


    該死的李熠,對他的號令是言聽計從,但卻總是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


    他想看李熠卑躬屈膝,慌亂無助的樣子,可屢屢失敗!


    但有一點,隻要他提到李熠的隱疾,李熠的情緒必然會有所波動,即使李熠隱藏得極好,他還是能夠感受得到!


    這一回也一樣,他聽出李熠沉著語氣後的顫音,瞥一眼李熠握緊的拳頭,終於舒出一口惡氣,像是砍下敵人首級的得勝將軍般,洋洋自得。


    “看不清也沒關係,反正你也不用娶妻生子。老五承頡孩子多,等日後過繼一個給你,雖差了輩分也無所謂,好歹令你百年之後,也有個扶柩送陵的。”


    三王叛亂是景泰帝心中無法拔除的刺兒,是金戈鐵馬入夢的心魔,他不會讓李熠成婚有子嗣,一是要李熠替其兄長慶王贖罪,二是不想李熠因子嗣而對皇位起貪念!


    李熠的眼底,終於起了波瀾,他磨了磨後槽牙!


    他並不在意景泰帝揭他心頭舊傷疤,而是過繼一事,令他想到了喻知微。


    如果,他這輩子會成婚,新娘一定會是她。


    可一心想讓他絕嗣的景泰帝,不會給他這個機會;而厭憎麻煩人、麻煩事的喻知微,也不會給他靠近的機會!


    他此生,注定要孤寡一輩子!


    “臣,謝陛下隆恩!”


    景泰帝聽到李熠聲音中那一絲不易被察覺的顫抖,心滿意足的歪倒在龍塌上,未在看李熠一眼。


    他是這天下之主,李熠,臣子已,終究越不過他去!


    李熠深深看一眼閉目養神的景泰帝,道一句“臣告退”,旋身闊步離開紫宸殿,停在殿門口。


    天空灰突突,令人心情壓抑,他側頭,回望晦暗一片的內殿,目光沉沉。


    有什麽東西,在他眼底浮浮沉沉,沒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九皇叔”,像是隻兔子般突然躥出的二皇子李承昀,一把摟住李熠肩頭,十分親熱。


    京中無論達官顯貴,還是平頭百姓,見到李熠皆繞道而行,獨獨性子乖張,口無遮攔,甚至敢拿父皇與妃子說笑的二皇子李承昀,喜歡癡纏李熠。


    不管李熠如何冷臉對他,他都笑得能同天上太陽肩並肩。


    “離我遠點”,李熠戟指,嫌棄的撥開李承昀的手。


    厚臉皮的李承昀再接再厲,又將手搭在李熠肩頭,“皇叔這是要出宮回家?”


    “我要去晉國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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