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護府的園子,幾株竹子,一座涼亭,一座假山,簡單不失雅致,同李熠金碧輝煌的屋子,仿佛兩個世界。


    喻知微喜歡風穿竹林的聲音和香氣,她同李熠相對在石桌前,對月推杯換盞。


    果子釀很好喝,甜絲絲又火辣辣,令人心情愉悅。


    喻知微貪杯,且喝得有些急。李熠則喝得優雅,慢條斯理。


    不過喻知微看得出,李煜心事重重,情緒不對。


    她知他有很多話要說,她等他開口。


    幾杯下肚,李熠冰冷的身子感覺暖和些,“三皇子同太子,事涉案中”,他將前因後果,講給她聽。


    喻知微送到嘴邊的酒頓住,詫異極了。


    孕婦失蹤案和李鈺毒殺案的背後主使,乃寧安侯府小侯爺杜子藤。


    杜子藤祖父,戰功赫赫,未到知天命便舊傷複發離世。


    先皇同景泰帝感念寧安侯功績,準侯府世襲。隻是寧安侯府人丁稀薄,尤其到了杜子藤這一輩,無所出。


    喻知微有想過,景泰帝會念及寧安侯之功績,饒杜子藤一命。


    杜子藤本人也長袖善舞,朝中應有不少人為他求情。而以李熠性子,必然不肯放過杜子藤。想必因此,同景泰帝起了爭執,受到懲處。


    然她沒想到,此案竟然還牽涉三皇子同太子。


    先不言三皇子,太子可是景泰帝心尖寵、命根子。


    日常有人膽敢說太子一句不是,景泰帝就能夠親自提著刀,把那人全家屠戮幹淨!


    想到什麽的喻知微,看向李熠膝蓋。


    她現在完全可以確定,李熠未歸家的三日,是在宮中跪了三日。


    其實,三皇子並未直接害人,除了刺殺李熠。而太子更是無辜被牽扯其中,李熠為了皇室顏麵,也為了親情,可以將三皇子同太子摘除幹淨,令小侯爺一個人抗下所有。


    但李熠,卻明知會激怒景泰帝,還是將案子打破沙鍋問到底。


    難道單單隻因正義感?


    “為什麽?”


    喻知微眼睛有些濕潤,她想知道,他是不是因不想她對李鈺之死有一絲疑惑和遺憾,才做到這般地步。


    “我不想你再討厭我”,李熠好像一下子放下所有驕傲尊嚴,卑微又不安。


    喻知微手上一抖,酒灑在身上。


    她忙垂頭,擦拭衣服,不再看他。


    此時此刻的李熠,在她眼中,就像是街邊被雨淋濕的小狗,令她忍不住止步,想要為他撐起一把傘。


    “我不討厭你”,這話,喻知微說得有些心虛。


    她討厭麻煩危險的人,而李熠,就是最大的麻煩危險。


    是以,她一直與他保持距離,始終等著案件結束,與他徹底劃清界線,相忘江湖。


    如今,也到了那個時候。


    待明日,她離開都護府,回到喻家,她不會再與他有任何瓜葛。


    “那咱們,可以做朋友嗎?”


    他更近一步,她陷入深深的沉默。


    “淅淅瀝瀝”,上翻的窗扇垂下雨幕,天色一整個暗下來。


    清風攜突降的雨絲,鑽進屋中,挑戰燭火的光亮。


    沉默良久的喻知微抬起頭,直視李熠,“我們不能......”


    她言未盡,蠟燭突然“啪”的爆響一聲,她嚇得一閉眼,再睜眼時,他已在她麵前,近得她能在他的眸上看到她的臉。


    她下意識往後躲,險些跌下凳子,他一把攬住她。


    “微微,我想......”


    他後半句沒有說完,湊近她。


    她鼻子裏是他好聞的味道,眸上映著他熾熱的目光,她心跳得厲害,也眩暈得厲害。


    他的唇,快要觸碰到她唇上,她猛然回神,一把推開他,站起身,“天色不早,我要回去休息。還有,案子終結,咱們合作也結束了,明日我便會回家。此番合作多危險艱辛,感謝都護大人相互,望日後咱們莫再因案結緣!”


    她不能和她娘一樣,與麻煩危險的男人有糾葛,丟掉自己一條小命。


    她將手撐在頭上遮雨,跑進隔壁屋子,“砰”的關上門,捂住砰砰亂跳的心髒,背抵在門上,身體緩緩滑坐在地。


    不過是一時的意亂情迷,並不代表心動歡喜。


    是氣氛剛好,是他太會撩撥,是你非坐懷不亂的柳下惠!


    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想明白自己的反常,喻知微起身灌下一整壺茶水。


    “砰”,她將空茶壺,重重放在桌上。


    既然要離去,何必等明日。


    反正不需要收拾行李,她直接空著兩手,也不打傘,翻出都護府。


    天很黑,路很長,她後悔了。


    但她還是摸黑穿街過巷,安全順利回到喻家。


    衣衫濕透,身子發寒,她匆匆燒水,然後將整個人投入到浴桶中。


    溫熱的水,包裹住疲憊的身體,安撫雜亂的思緒。


    身心放鬆的喻知微,緩緩滑進浴桶中,水漫過頭頂。


    須臾後,她猛地浮出水麵。


    而一些被遺忘的東西,隨之浮出。


    她駭然想起,被兩名拐子擄出城那日,李熠來救她時,她剛好體內毒素發作,產生幻覺,情欲高漲,失去理智輕薄了李熠,咬了他的脖子。


    然後,他抱著她浸泡到水中,她才安定下來。


    天啊!


    她幹了什麽?


    喻知微再次沉入水中,她想把自己淹死。


    喻家後院中,撐傘立於雨中的李熠,見喻知微進了浴房,終於鬆下一口氣。


    喻知微不知道,她翻出都護府那一刻,李熠便一直護在她身後,幫她攔下三波醉鬼、兩夥拐子,否則她深更半夜一個人走在街上,早又被擄出城去。


    喻知微也沒有發現,她在與李熠相處時,時常會失了分寸!


    心疼李熠默默付出的十五,憤憤不平,“爺的膝蓋還傷著,就又陪那瘋女人行這麽遠路,身體又不是鐵打的,怕是還未將那女人娶到手,就得英年早逝。”


    “你不說了,這叫愛情!”


    初一用十五曾說過的話堵他,十五撇撇嘴,“爺是單相思。”


    距離雙向奔赴的愛情,還差得遠!


    小滿前後的天氣,總是說落雨就落,說晴便晴。


    許久未能睡一個好覺的喻知微,直到日上三竿,被回家打掃衛生的脆桃發現。


    脆桃多日未見喻知微,如隔三秋,直接撲到床上哭哭啼啼。


    夢中以為自己被鬼壓床的喻知微睜開眼,就見一隻大花臉,哈哈笑著嘲笑脆桃一番,險些將脆桃氣跑。


    洗漱完畢的喻知微用過餐,親手去廚房做了些點心,然後提著酒對脆桃道:“咱們去看阿鈺吧!”


    “明日吧!今日這個點出城,恐天黑閉門前趕不回來。而且今晨有朝霞,傍晚恐有雨,”


    喻知微腦中,浮現李熠貼近她唇的畫麵,“就今日”,她說完,提著東西登上馬車。


    李鈺的墳,埋在山上,喻知微雇了一輛馬車出城。


    官道平坦,風和日麗,喻知微一直望著車窗外出神。


    脆桃覺得喻知微哪裏變得不一樣了,但又說不上來。


    “娘子,李鈺郎君的事情,你想同我說說嗎?”


    小侯爺被推去午門淩遲的消息,脆桃今日聽說了。才會從大房處回到中院打掃衛生,準備迎接喻知微回家。


    不想,喻知微已在家中。


    隻是,她家娘子雖為姑爺報仇,但情緒一直不對,看上去不像是傷心,而是失落。


    “寧安侯府小侯爺杜子藤害了阿鈺同世子妃”,喻知微簡單說了一句,其他的不想多談,因不想想起那個人。


    李熠幫過她、救過她,但也改變不了他是個麻煩危險人物的事實,他們永遠不可能成為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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