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戈發現那本無名醫書當真隻是巧合,泛黃褶皺的書頁乍一眼以為是什麽孤本古籍,翻了翻發現是一本熟悉的醫書,隻是顯然不是原版,倒似誰留下的手抄本,幾眼過去就瞧見個明顯的錯處,也不知是誰連謄抄都如此粗心大意。


    醫書這種東西,差之毫厘、謬以千裏,她尋思著得空了糾正下再還回去。


    卻不想引來了宋聞淵的注意。


    宋聞淵此人,算得上是朝中新貴。


    宋老將軍是朝中貳臣,雖得陛下重用,卻不得陛下信任,以至於後世子孫也隻享了些虛名而無任何實權,宋聞淵卻以一己之力生生殺出了一條血路來。


    那日宮中夜宴,陛下遇刺,刺客武功高強,禦林軍都有所不敵,是宋聞淵拚了半條性命一身鮮血淋漓捉拿刺客、最終護了陛下無恙。而宋聞淵自己,在鬼門關前連續蹦躂了幾天才算是緩過來,又在床上躺了兩月有餘才能起身下地,他能下地的第二天,陛下下旨,封宋聞淵為錦衣衛指揮使、專理詔獄。


    宋聞淵,自此一戰成名。


    這些事情倒也不必元戈去打聽,都是拾音在她耳邊絮絮叨叨念的,自打她聽說宋聞淵答應了一道回門之後,就立馬更改了對這位新姑爺的態度,熱絡又崇拜,一張小嘴叭叭的說的都是宋聞淵那些輝煌的戰績……元戈正在練字,聞言微微皺了皺眉頭,隻是拾音說得太快,她一下子也沒抓住令人覺得古怪的點。


    從宋聞淵那邊拿來的兩副卷軸的確出自名家之手——當朝大儒啟元柏的字跡。啟老流出來的真跡不多,任何一副都是無價的寶貝,足以令所有文人墨客趨之若鶩。宋聞淵就這樣輕描淡寫地遞了過來,著實大方,也不怕在她手裏被糟踐了。


    罰站完的下人們明顯比之前收斂了許多,近前伺候的嬤嬤自稱姓徐,笑容拘謹客氣地遞了份帖子過來。


    佟家的。


    佟婉真約了元戈明早去茶樓吃早點,順便為那天的冒犯賠罪。元戈隨手遞了回去,眼都沒抬,表情淡淡興致缺缺的模樣,“拒了。就說我落了水,身子不舒服,去不了。”


    徐嬤嬤頷首稱是,退了一步又頓住,兀自欲言又止了片刻,到底是什麽都沒說,微微彎著腰離開了——本想問問元戈,秋菊離開了,那進屋伺候的丫鬟選哪個,猶豫著到底是沒問。


    如今其他院裏的下人們都在說,這三少夫人到底是個能拿捏的,連懲罰下人都隻是讓人站一會兒便罷了,若是換了旁人,總得傷筋動骨痛上幾日皮肉才罷。


    偏偏,隻有他們這些人才知道,這位少夫人是有手段的。她不打不罵,隻讓他們沉默地看著秋菊罰跪、收拾東西離開……少夫人就是要讓他們明白,明明是一起出的主意,可臨到頭受罰的可能隻有你一個人。他們這群剛被湊到一起的下人,如今互相之間愈發尷尬,說話都互相防備,隻怕自己成為下一個秋菊。


    待徐嬤嬤離開,站在邊上磨墨的拾音有些不解,直言問道,“小姐……您是不喜佟小姐了嗎?因為之前的事情置氣呢?”


    寫字的手微微一頓,元戈偏頭看她,單純的小姑娘,瞳孔漂亮的像是盛夏色彩最美的葡萄,又亮又大,隻作為大戶人家小姐的貼身婢女,未免過於天真懵懂了些。


    佟婉真,相府庶女,家中嫡母苛待、姊妹不合,遂退而求其次,尋了溫淺作伴——因為溫淺大方,出門在外,吃什麽、買什麽、玩什麽,無一例外都是溫淺掏銀子,多少年來都是如此。


    溫淺那個傻姑娘,街頭驚鴻一瞥,一顆心落在了二皇子身上。隻她知曉雙方身份懸殊從不宣泄於口,隻告訴了自己最最信任的閨中好友。結果不出半月,“溫家大小姐心儀二皇子”的消息傳遍了盛京大街小巷。她去質問佟婉真,隻佟婉真豎著三根手指哭得梨花帶雨,對天發誓說不是自己說出去的,溫淺便也信了……


    事情鬧得沸沸揚揚,陛下卻下了聖旨賜婚溫宋兩家。


    溫淺哭著去求母親、求父親、求祖母,跪在書房門口跪了一整日也隻換來父親一句“你就死了這條心吧!”萬般無奈之下,再次求助好友,好友說那你假意尋死,你祖母待你甚好定會心疼於你,你父親又是個孝子最聽你祖母的話。


    於是,一尺白綾,自掛橫梁……既是假意尋死,自然很“及時”地被拾音發現救下了。


    可她萬萬沒想到,此舉不僅沒有解決問題,甚至將她推向了萬劫不複的深淵——沒兩日,茶樓酒肆出現了各種版本的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溫大小姐和二皇子之間曖昧齟齬不得不說的二三事”。


    這一次,好友沒有出麵,隻修書一封,告訴她外麵傳得太難聽,最近都不要出門了,信中還寬慰溫淺,他們說上幾日也就淡了雲雲,最後再三保證,自己真的一個字都沒有說出去。


    元戈也不知道這個時候的溫淺到底有沒有意識到自己以為的閨中好友才是這一切背後的推手,可能她知道了、可能到死都不清楚。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在有心人的推波助瀾之下,此事不僅沒有淡化,反而愈演愈烈,茶樓酒肆借此賺了個盆滿缽滿,八卦的百姓聽了個心滿意足,二皇子置身事外保持沉默,唯一受傷的隻有溫淺。


    為證清白,這個單純的小姑娘在盛京城中最高的朱雀橋頭一躍而下。


    這一次,她還是沒死成,清白也沒被證明,甚至有人說她不過就是自導自演唱苦肉計罷了。父親覺得她丟盡了溫家顏麵,將她禁足在屋子裏大婚前哪裏都不能去,還讓人一天十二時辰守著,一直到送上花轎抬進宋家大門。


    其實一直到這時候,溫淺已無死誌,她的前兩次尋死覓活也從來不是為了二皇子。


    偏偏被有心人利用,最終推向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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