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下的脈搏,淩亂不堪,疏忽沉墜滯澀,血行不暢、淤滯有阻,時而又似火邪內盛、毒邪外發之象,若再細細探知,卻又似無力之象。


    九轉斷腸散,此毒共分九重,每一重都會引發不同的痛楚,並逐漸敗壞體內的五髒六腑。毒性層層交織疊加,每每發作都生不如死,直至髒腑衰竭而亡。這毒極難製作,需用九種劇毒之物通過秘術煉製而成,稍有不慎,製藥者就有可能身死魂消。


    是以,此毒雖毒,卻已經久不聞於世了,沒想到竟然在這裏遇到了。


    元戈之所以知道,是因為這毒藥還有一個格外好聽的名字,鴆羽千夜。顧名思義,中毒者盡享一千個生不如死的日夜之後,羽化西歸。


    這毒倒也不是不能解,隻是格外麻煩些,先要搞清楚這次的毒藥裏到底用的是哪九種毒草、毒蟲,然後一一對症下藥,方能痊愈。耗時之漫長,可能在這期間中毒者就已經扛不住日漸敗壞的內腑帶來的疼痛與絕望而選擇了自行了斷。


    老師說過,這毒喪良心,並且再三警告她不許去碰。這些年來,她製毒也解毒,老師從來沒那般疾言厲色過,隻那一次,隻為了這九轉斷腸散……如今再看,倒像是某種擺不脫的宿命、避不開的因果。


    晚風習習,四下萬籟俱寂,元戈緩緩起身,垂眸看著宋聞淵,她實在不知這人如何還能像個沒事人似的坐在這裏同她說話打趣,更不知道他是靠什麽來瞞天過海的。


    她想問他中毒多久,她想問他症狀如何,偏偏欲言又止了片刻,到底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她不知道怎麽問、也不知道怎麽解釋,溫淺可以會點兒醫術,但不該精通至此。最後猶豫再三,元戈也隻是垂著眉眼,難得的笨嘴拙舌,“我……夜深了,我先回去了。”


    說完,轉身就走,步履匆忙間,近乎落荒而逃。


    直到元戈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宋聞淵才像是大夢初醒一般,緩緩地偏頭看去,半晌,指尖緩緩覆於手腕之上,輕歎一聲……還是被發現了吧。


    防不勝防。


    “銀耳羹事件”時林木不在,自然不清楚元戈這一出到底是什麽意思,更不知道自家主子這般心事重重又是為哪般,隻察覺氣氛沉悶壓抑,遂聰明地保持著安靜,隻低聲詢問,“主子,她……少夫人她,是哪裏有問題嗎?”隨侍多年,這些默契還是有的。


    宋聞淵靠著藤椅椅背,怔怔看著黑色夜空上星子閃爍,半晌,又是一聲長歎。


    陛下賜婚,他知道是帝王疑心,也不是拒絕不了,但沒有溫淺也會有旁人,沒有賜婚也會有別的法子,倒不如就這樣將人明明白白擱在眼皮子底下,也好過我在明敵在暗。何況,他本就無心情愛,娶誰於他而言都沒有區別,不過是多雙筷子的事情罷了,他還養得起。


    隻是沒多久,溫家嫡女心儀他人抵死不嫁的流言傳出,他聽了,一笑置之,暗道真是亂點的鴛鴦譜,鬧鬧也好,若能將這婚事折騰沒了,倒也算是她的本事——當然,最後證明,這女子也沒什麽本事,婚事如期舉行。


    原以為是個蠻橫驕縱卻沒什麽腦子的小姑娘,之前鬧得滿城風雨,成親那日卻緊張地恨不得將自個兒的手指甲都摳下來,進門的時候還差點被門檻絆倒——陛下精心挑選的人,也不過就是一個不大聰明的牽線木偶罷了。


    他竟生出些許失望來……就好像以為能夠盡興的角逐,對方卻突然折了馬匹斷了弓箭倉促退場一般。


    是什麽時候變了的呢?


    是她敲響了他書房的門、帶走了那本醫書開始?還是於馬車之上,她並不避諱學過醫的事實幫他包紮傷口?又或者更早之前……在她明明剛被人從荷花池中撈起來、虛弱到像是一陣風就能給刮走、偏偏眼神狡黠不動聲色地扳回一局的時候?


    那些細碎的時刻,如今回想起來,就像是傀儡娃娃突然生了魂魄,成了精,變成了脫韁的駿馬、翱翔的飛鳥,那人現實、狡黠、恣意、又耀眼……令人心生趣味,大抵就是這樣不知不覺、卻又不容抗拒地闖入了他的領地,觸及了他窗門緊閉的禁區,然後肆意地溜達了一圈,全身而退。


    他緩緩抬手,手背覆於眼瞼之上,輕聲說道,“她把了我的脈。”


    林木豁然抬頭看去,聲音都變了,“主子?!您的意思是……少夫人她、她、她故意摔倒是為了探您的脈象?您……您會不會是多慮了,許公子之前便說了,這脈象雖不正常,但也不是隨隨便便什麽都探得出來的……她一個弱女子……”


    “弱女子怎麽了?炎火日夜不眠趕去知玄山請的,不也是個弱女子嗎?”宋聞淵壓了壓嘴角,笑意苦澀,“整個太醫院都看不懂的醫書,她在裏麵用紅筆批注修正,我雖瞧不明白,但她不是胡來的性子,想來是有些底氣的。”


    這還不胡來?林木對此頗為不認同,但他也知茲事體大,當即臉色一冷,聲音都寒,“主子,不然趁著今夜月黑風高……屬下就去了結了這婆娘!免得夜長夢多,終壞了主子大事!”


    宋聞淵看了他一眼,懶懶的,沒什麽表情,半晌,輕嗤,“你以為溫長齡是吃素的?你以為溫裴寂多少年都不回來,這個節骨眼上回來作甚?”自然是替他這個快要被眾人的唾沫星子淹死的妹妹撐腰的。


    偏這傻麅子一樣的手下拍著胸脯大義凜然,“沒事!這事兒屬下熟練、專業!保管溫家就算懷疑到咱們頭上,也半點證據查不到!”


    宋聞淵突然覺得有這樣一個手下有時候也挺糟心的,他緊了緊後牙槽,言語微涼,似染了秋風瑟瑟,“作奸犯科的事情沒少幹,你還覺得挺能耐?”


    ……不是,作奸犯科的事情,不也是奉命幹的差事嗎?主子吩咐的,不管能不能耐的,不都得幹嗎?這會兒怎麽倒似被嫌棄了似的?


    主子的心,海底的針。


    林木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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