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正好,微風不燥,腳下流水潺潺。


    那人背手而立,於竹橋之上眉目舒展,五官溫和垂眸看來,散了一身疏離淡漠。


    便是方才見著這人遠遠站在這裏的時候,元戈便覺得,彼時的溫淺定也是這般街頭驚鴻一瞥,自此陷落。青春少艾的心情,不管結果如何,最初總是溫柔中帶著幾分竊喜的,仿佛窺見了隻有她自己才知道的璀璨珠寶。


    這樣的心情,不該被利用。


    “我本不想鬧大的,可沒忍住。”她微微仰頭,看向宋聞淵,既是說給他聽,也是說給溫淺聽。


    小姑娘聲音低低的,表情裏帶著幾分懊惱與難過,倒像是被人欺負了似的,又像是自覺惹了禍提前回家服軟來了。宋聞淵壓了壓微微翹起的嘴角,淡聲應道,“嗯。我碰巧有事來找佟相,聽說你來赴宴,就等你一道回家,現在回嗎?”


    他解釋了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的原因,對元戈的話隻淡淡“嗯”了聲,輕描淡寫的,仿佛鬧得再大,在他這裏都仍然不值一提。


    元戈眉眼彎了彎,難得的乖巧模樣,“好。”


    邊上,金彧年默默翻了個白眼:碰巧?還真是好巧哦!鬼才信了這渾話!昨晚是誰讓林木巴巴跑過來告訴他這裏有好戲可看的?明明是因為擔心,非說得這樣輕描淡寫……悶騷!


    “回什麽家,承錦說你在三品居定了一批好茶葉,是什麽茶葉能入了你宋大人的眼?到了沒,咱們先過去嚐嚐。”說著,金彧年胳膊肘捅捅身邊“盟友”,“你說是吧?”


    “盟友”半晌沒見吱聲,沒反應,金彧年偏頭看去,就見著許少爺垂著腦袋心事重重的樣子,眼神像是盯著小嫂子手裏那株野草呢,隻眼神飄忽。看來這人是杵在這裏了,心思卻不知道飄哪裏去了。許少爺這陣子經常這樣,原因他們也都知曉,心裏頭那個人沒了,三魂七魄也跟著跑了半數,不知何時才能回來呢!


    要他說,也是嘴硬,往日勸他去知玄山走一遭,他非不去,說什麽君子之交本就淡如水,還說什麽知道她過得好就行啦!聽起來是挺有幾分道理,其實不過就是不敢去,孬!現在好了,一輩子後悔去吧!


    就這情況還喝什麽茶?金彧年搖搖頭,臉上不正經的調調收了些,看似抱怨實則是在替好友向元戈解釋,“罷了罷了,最近這小子哪有心情喝茶呀!小嫂嫂,你別管他,他最近死了個幹娘,矯情著呢,茶就不喝了,你跟著聞淵先回去,我帶這小子上我那喝酒去。”


    元戈一噎,隻覺得腦袋又一次突突地疼起來——自己人都死了,還平白無故多了一個比自己還大的義子,也算後繼有人啦!


    她扯了扯嘴角,勉強擠出幾分感同身受的悲戚來,微微低頭,誠懇說道,“人死不能複生,許公子還請節哀。”說罷,很快轉了身去,欲蓋彌彰般低頭撣了撣下擺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又想起了什麽似的,連忙將手裏那株野草用帕子包了,塞進袖口裏……


    許承錦盯著她這一係列堪稱熟練的舉動,麵色微沉,半晌,才接了句,“無妨,也不是什麽緊要的人。”


    嗬!元戈背著他,翻了個巨大的白眼,要不是見過你趴在地上扒拉著我小腿哭著問我“元戈怎麽就死了”的模樣,我就真信了你的胡話了。心下莫名有種古怪的雀躍,麵上卻半分不顯,下頜微抬,淡聲應道,“許公子能這樣想,自是極好的。”


    煞有介事的,像是頗為欣慰般。


    金彧年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托著下頜一臉狐疑:總覺得這兩人看似客套尋常的對話裏……暗藏殺機。


    他想詢問宋聞淵,隻宋大人已經端著一張高深莫測的臉轉身走了……他搖了搖頭,尋思著自己操這心作甚?左右死了比親爹還重要的幹娘、卻非要嘴硬說不是什麽緊要之人、最後一個人躲起來喝悶酒的,又不是自己,金小爺甩甩衣袖,大步流星朝外走去,錯身之際一把拽過許承錦,“走!哥帶你去喝酒!”


    距離弱冠還差一年的金家小爺總盼著翻身把哥當。


    元戈看著一個大步流星、一個跌跌撞撞地往前衝去,兀自抿嘴腹誹,南隱這人,真是走到哪裏都不大聰明的模樣。


    她低頭輕笑的模樣,落在宋聞淵眼裏,看得他眸色微深,指尖緊了緊,才出聲問道,“你和許承錦,相識?”聲音略顯沙啞。


    他問的是相識,而不是認識,指的自然就不是今日這件事。元戈下意識搖頭否認,想了想,又點頭,決定“如實相告”,“我見過他,想來他不記得了。就前幾日積食了,想著在花園裏走走,沒成想碰到他喝醉了,抱著個酒瓶子迷迷糊糊地叫著‘元戈’的名字。”


    那晚的事情,發生在宋家後花園,她不清楚會不會被人看去告訴了宋聞淵,索性現在說個清楚——反正她也沒說什麽明顯的話。她佯裝不知,問得一臉古怪,“金少爺口中的幹娘,說的就是元戈?”


    “嗯。”宋聞淵淡聲應道,便沒了下文,看起來是信了,又不鹹不淡地接了句,“他不是什麽好人。”


    元戈低低應了聲,便是無話。


    這樣的沉默突然有些尷尬,連卓卓都低著頭乖乖跟著,安靜異於往常。


    元戈摸了摸鼻子,有些沒話找話地解釋道,“起初我一直不太明白,佟婉真為什麽要這般針對我。即便她從未將我當作朋友,至少也可以將我當成錢袋子……”


    雖然是事實,但這話聽起來格外犯賤。元戈說完都咋舌,“我是覺得,她針對我弊大於利,世人逐利,她沒道理這樣做。直到今天,我聽說了佟家有意和秦永沛結親之後,我才明白過來。她不是針對我,而是要借我來氣佟語涵,若是能因此攪和了他們之間的親事就更好了……於我而言,這就是無妄之災。所以,宋聞淵……我突然就覺得……憋屈。”替溫淺憋屈。


    是真的憋屈,她一直以為是佟婉真對溫淺有怨才處處針對,沒成想,到頭來不過隻是別人手裏的一顆棋子罷了。


    誰會在意一顆棋子的生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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