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鳳踉踉蹌蹌穩住了身形又忙不迭向前跑路的樣子,仿若身後有惡犬追逐。


    元戈雖不知道這姑娘今日唱的又是哪出,但此刻見著她這般模樣也忍不住樂了,儼然沒有意識到自己就是那頭“惡犬”,還偏頭問宋聞淵,“你對她做了什麽?把她嚇成這樣?”


    宋聞淵側目看她,沒說話,隻是那眼神,比說了話還明顯:把她嚇成這樣的難道不是你自己?


    見這人仍然一頭霧水的茫然,宋聞淵好整以暇地提醒她,“今日她跟著你去的佟家,回來的時候她就沒跟咱們一道走,大抵是你在佟家做了什麽小動作被人瞧在眼裏了,以至於人家覺得你凶神惡煞,想起往日針對便心有餘悸夜不能寐。”


    元戈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她的確是在賞花宴中途離場的時候將李金鳳忘了個幹淨。至於宋聞淵說的“小動作”,也就隻能是她設計對付於青青的那一幕了?……感情,惡犬竟是我自己?元戈擰了擰眉心,決定飛快地將這件事遺忘掉,遂轉身含笑問道,“宋大人,不知方才您說的是什麽事情呢?”


    宋聞淵壓著隱約翹起的嘴角,小姑娘脾氣不大好,如今自己想讓人幫忙,還是順著毛捋的比較好。


    他咳了咳,轉首看向周遭下人,擺擺手,吩咐著讓人都退下了,才偏頭靠近元戈,低聲問她,“西市有條暗巷,可聽說過?”


    暗巷?元戈倒是聽人提過一嘴兒,彼時她還在知玄山上,有個長輩曾打趣她,說她做的這些毒啊藥啊的,若是拿到暗巷裏去售賣想來也能賺個盆滿缽滿的,偏她年少貪玩不知道銀錢好處,愣是全給自己人用了。她豈能不知那些東西值錢珍貴,但終究是毒,自己玩玩便也罷了,若被人買去害人無辜性命,那就是真的損她陰德了。


    她雖不信神明,卻信因果。


    那是她唯一一次聽見暗巷二字,不知怎的,就這麽記住了,但對其他的她卻是一無所知。遂隻是搖頭,笑意漸淡,“未曾聽聞,不過大概能猜到是做什麽的。”


    西市有條暗巷,顧名思義,隱沒在暗處的、不見天日的地下暗道。


    這條暗道還要追溯到前朝,前朝叛軍壓城,彼時的皇帝昏庸無道,整日沉迷酒色不思禦敵之策,眼看著無力回天,就讓百姓朝臣夜以繼日挖了這條暗道準備帶著寵妃逃出去。可誰知,皇帝無能、奸佞當道,天下早已怨聲載道,這條暗道夜以繼日、日以繼夜,越挖越寬、越挖越大,偏就是挖不到頭……


    最後,那位皇帝和他心心念念的寵妃,死在了這條沒有出口的暗道裏。


    時隔百年,彼時那些血海屍山與烽火硝煙已經化作史書上略顯沉重的寥寥數字,隻這條暗道下卻迎來了“新生”。


    起初也隻是一些流民乞丐的棲息之地罷了,漸漸的,開始有些來路不正的贓物兜售,朝廷驅趕了數次無果,便也睜隻眼閉隻眼了,誰曾想,不過短短數年,此處已成魚龍混雜之所,許多不法商販混跡其中,朝廷派了一波又一波暗探,皆是無功而返。


    到得如今,這暗巷就像是一塊眼看著肉不少、但極不好下口的硬骨頭,稍不留神,可能還得崩掉自己的幾顆牙齒。


    元戈聽完,支著下頜點點頭,言簡意賅地總結陳詞,“若是直接下令清繳,且不說其中做些小買賣的本分老百姓,就說那些流民乞丐不法商販必然暴動,屆時死傷多少難以估量。但若是就此放著,就跟吃飯了飯卡在牙齒縫裏的肉絲,一張口就難免貽笑大方,見不得人……加之這肉絲卡的時間久了,還得牙疼,是吧?”


    前半句聽著挺正常,後半句卻又有些混不吝。但細想之下,卻又覺得的確是那麽一回事。


    宋聞淵大抵已經習慣了她這般簡單直白甚至有些粗魯的說話方式,聞言也隻是含笑頷首,“對,就是這麽回事。這次找你幫忙,不算什麽麻煩事,就是想請溫小姐陪我走一遭暗巷,去聞聞幾味香料,你知道的,我也沒有什麽女下屬,就算有也都是當老爺們當慣了,哪懂這些,遂隻好求來溫小姐這裏了。”


    “香料?”元戈一愣,轉念一想就明白過來,“花間堂?還在查市舶司那個小吏的事情呢?那小吏……很重要?”


    這案子甚至都不該歸錦衣衛管。


    宋聞淵看了她一眼,目色平靜,又收回了視線,隻端著茶杯摩挲著杯壁,半晌,才道,“小吏是個意外。隻我調查市舶司挺久了……”


    他語速挺慢的,還有些欲言欲止。元戈心下了然——機密,至少對她來說,是機密。她兀自點點頭,打斷了宋聞淵的話,“罷了,這朝廷大事,你還是別同我說了,萬一哪天你那走漏了什麽風聲,還要懷疑到我頭上來,到時候又是渾身都是嘴也說不清的糊塗事。”


    她隨意地擺了擺手,有種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懊惱和鬱卒。


    宋聞淵輕訕,抬眼看去,勾著嘴角半真半假地保證道,“不會的。縱然走漏了風聲,也不過是我自己技不如人,絕不會讓你身上濺上半滴髒水。”


    四目相對,元戈微微一愣,那雙墨色的眸子一瞬不瞬看著自己的模樣,莫名讓她有些心慌,她麵色微熱,眼神躲避,扯開了話題,“不是要去暗巷嗎?什麽時候去?”說完,抬頭看看天,低頭看看指甲,又扯了扯衣裳,扭了扭身子,跟凳子上紮了釘子似的。


    宋聞淵看在眼裏,暗自輕笑,伸手一邊倒茶一邊說著,“不急,暗巷要到夜間才開市,這會兒還早,先喝會兒茶……你喜歡的老君眉,然後好好休息一會兒,換身輕便些的衣裳……晚膳去棲遲閣?或者讓人送來落楓軒?”總之,不管在哪裏用晚膳,都是要一起用的。


    說著,坐回藤椅裏,漫不經心地又加了句,“桂嬸一早就開始做點心,說你許是吃不慣甜膩的,之前做的都隻碰了幾道清淡的,這次是緊著你的口味做的。”


    於是,元戈已經到了嘴邊的拒絕,又生生咽了回去,“好。那就棲遲閣吧。”


    元小姐很好哄,好吃好喝伺候著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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