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清晨,淡淡涼意,令人心曠神怡。


    不到一刻鍾的時間,落楓軒院子裏那張石桌前,就端端正正圍坐了四個人,八隻眼睛齊刷刷對著那隻看起來普普通通的酒壇子,聽著金彧年講故事。


    據金小爺所說,他昨晚吃了酒本來就好眠,加之又被他娘追著整個演武場東躲西藏還爬樹的,實在累極,沐浴完腦袋一沾枕頭瞬間就人事不省了,誰知沒多久就被尿給憋醒了……說到這裏,金小爺拍著胸脯仿若劫後餘生般歎道,“幸好!幸好,就是這泡尿救了小爺我的性命啊!”


    說完,才反應過來現在不同往日了——多了個姑娘家,這般用詞便有些不文雅,遂嘿嘿笑著,“不好意思哈,溫淺妹子,平日裏說話習慣了,一時間沒改過來,多擔待。”


    “溫淺妹子”端著一碗香噴噴的肉沫糯米粥吃著,聞言不在意地點點頭,“無妨,繼續說。”半分扭捏也無。


    桌上還有另一碗粥和一碟子茯苓糕,沒人碰。


    剛從被子裏被拽起來的許承錦也覺得有些餓了,問宋聞淵“你不喝?”,見宋聞淵搖頭,便也不客氣,端起來就喝。隻剛第一口下肚,身邊來了個小孩子,嘟著一張嘴瞪著他,許承錦看看手裏的碗,又看看這孩子,當下明白過來,於是默默地將碗遞了出去……鬧烏龍了,壓根兒不是宋聞淵的粥,是人小孩子的粥。


    誰要吃他吃剩下來的!卓卓癟了癟嘴,滿臉嫌棄地跑回元戈身邊控訴,“姑姑……”


    元戈摸摸他還沒梳起來的頭發,又遞了塊茯苓糕過去,才道,“去找桂嬸子,她那邊還有。大人們在這裏說話,讓林木哥哥陪著你去棲遲閣紮馬步,好嗎?”今日的話題,少兒不宜。


    許承錦端著粥碗,看著三言兩語打發了小孩子的元戈,突然覺得……也沒那麽餓了。


    他上知玄山的時候十六歲,元戈比他還小兩歲,半大的孩子,總有幾分老成持重,不愛去前山,也不愛往人多的地方鑽,不是捧著書在看,就是蹲在那裏鼓搗她的藥啊毒的,有時候背著藥簍子一走就是半個月,杳無音訊。同她說話的時候也笑,隻是笑起來又帶著幾分心不在焉,看著有些敷衍,後來他才知道,那陣子元岐的病很重,一度到了下不了床的地步。


    小姑娘卻什麽都不說,咬著牙學醫術,妄想用自己的肩膀扛起另一條生命。


    那人漫不經心的樣子,倒是和眼前這人哄孩子時的神情一般無二……茫茫人海,容貌相似者不知凡幾,偏偏連神情都一般無二的,能有幾人?許承錦捧著白瓷粥碗,看向院中明顯新栽的桃樹,目色漸沉。


    旁邊,金彧年還在慷慨激昂地講述著他的“一泡尿”如何救了他的這條性命的故事,總而言之,就是昨兒個有幾個不開眼的小賊竟然偷到了將門世家金家去了,而且哪裏都沒去,就瞄著金彧年的院子去了,金彧年醒來的時候,就見著有個黑影貓在他窗戶外,當即一嗓子,將值夜的下人給嚎來了。


    金家的下人,多數都是戰場下來的老兵,更何況還是安排在全家這個寶貝疙瘩身邊的下人,更是一等一的好手,對付幾個小毛賊自然不在話下,當場就給拿下了。也就稍稍嚇了幾句,小毛賊就連連求饒,說是實在走投無路……


    可金小爺表示,自己也是有腦子的!他老金家多少年了,那毛賊路過都恨不得繞道走的,哪可能還會不開眼到過來自投羅網的?何況,若真是這種沒腦子的小毛賊,隻怕腳後跟還沒踩上金家的地兒就被抓了,又怎麽可能熟門熟路地摸進他的院子來?所以說,隻可能是被派過來探路的,如今被抓了就借口說是小毛賊逃過一死,至於目的也挺明顯。


    宋聞淵將茯苓糕的碟子往姬無鹽麵前推了推才問金彧年,“那幾個小毛賊呢?”


    “還在柴房裏關著呢,老爺子說今兒個送姚雲豐那去。”金彧年說完,才算是鬆了口氣,頂著烏青的眼圈徒手抓了塊茯苓糕吃了,就問,“不是桂嬸做的?味道咋變了?”


    “送我那去,陣仗搞大點,聲勢浩大點。”宋聞淵瞥了他一眼,撈過那酒壇子倒了一小杯出來,聞了聞,又遞給了許承錦,然後才又倒了杯給元戈,“聞聞看。”


    金彧年一邊吃,一邊念叨,“我就想著,若真隻是我娘說的那種酒,就算被誤送到我這裏也不是什麽緊要的事情,不過就是傳出去丟人些罷了,佟明儒也算是見過了大場麵的,肯定不會刻意讓人來偷走……你給我家溫淺妹子聞作甚,女兒家家的,這種髒東西別碰。”說著,伸手就要去夠元戈手裏的酒。


    元戈錯身讓了讓,麵色有些嚴肅,抬頭看了眼許承錦,暗道這金小爺當真是自己的克星,來就來了,偏偏剛出門就讓小廝去找了許承錦。


    如今……避無可避。


    元戈緊了緊後牙槽,吩咐鑒書將昨晚一錠銀子買回來的酒拿了出來,打開,沉默著遞給了宋聞淵,才道,“一樣的東西,佟家這瓶酒量多些,藥味淡,暗巷裏這瓶藥味濃,效果烈,可以兌好幾壇這樣的屠蘇酒。向姨沒聞錯,有媚藥的成分,但這隻是其一,應該還有別的用途,我暫時看不出來。”


    隻覺得熟悉,像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有過一次,擦肩而過。


    對麵,許承錦卻突然抬頭看了眼溫淺,那眼神幽邃複雜到像是透過她看向她的身後,抑或是看向時光的更深處。


    他說,“我見過的……那時候應該還隻是半成品,和這個差不多……那段時間元岐頭疼,每晚每晚的睡不著,元戈做了這個說是可以陣痛,隻是老師說這東西會上癮,所以一直到最後也沒給元岐用,就這麽半途而廢擱置在那了。”


    近乎於空靈的聲線裏,那些遠去的記憶一下子洶湧而來,元戈渾身一怔——原是這般的擦肩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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