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了,便聽你一言。”皇後揉了揉太陽穴,語氣略顯不耐煩。


    宋晚寧垂下頭,不卑不亢說道:“依兒臣愚見,施粥之法固然好,可終究治標不治本。且兒臣發現此次饑荒下,受苦的更多是女人和孩子,京城內外多有典妻賣女的例子,這些是施粥或捐財捐物所不能解決的。”


    此話一出,眾人嘩然。


    其實近日確實已出現粥棚鬧事的現象,京郊流民聚集得越來越多,粥卻越來越少,青壯男人便會擠占弱勢者的名額。


    吵架、動手之事屢見不鮮,連官府都派兵去現場管過幾次,可也不能時時在那裏盯著。


    在座的各位貴女命婦們都清楚其中利害,可畢竟施粥一事已經做了這麽久,且大家都在做,誰也不願落人口舌。


    反正對她們來說,賑災不過是花些銀子博個好名聲的事,所以對於其中的亂子幹脆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宋晚寧此番話,卻將內裏的不堪擺到了台麵上,幾乎是在打她們的臉。


    自然引起了大多數人的不滿。


    “既然齊王妃說咱們的賑災方法不行,那敢問您是如何為災民出力的?”


    座下有個人高聲問道。


    宋晚寧也不回她,隻對著皇後繼續解釋道:“兒臣命人大肆裁製衣物,並不是貪圖榮華,鋪張浪費。隻是兒臣覺得,饑荒下女子生活尤為不易,若有一份營生傍身,或許會好過些。而女工製衣一行剛巧適合她們,本來因為提倡節儉,許多裁縫鋪繡坊都在減人,兒臣自費做衣裳,正是為了給她們一份活計,一條可走的路。”


    聞言,皇後臉色稍稍緩和了些。


    太子妃卻冷冷開口:“齊王妃這意思是說,父皇與母後所提的節儉之法不但無用,還令人失了生計?”


    她擺明了故意挑刺,直接曲解了宋晚寧的意思。


    皇後眼眸又沉了下去。


    宋晚寧道:“啟稟母後,兒臣並非此意,隻是為賑災提出一些自己的見解罷了。若說得不對,兒臣甘願受罰。”


    “既如此,便罰你去靈光寺為百姓祈福,沒本宮的允許,不準回府。”皇後擺了擺手,“本宮也乏了,你們散了吧。”


    說罷,站起身扶著貼身嬤嬤的手徑直離去了。


    太子妃也起身,彎腰湊近宋晚寧,在她耳畔嘲諷道:“你知道為何這次皇後娘娘罰你這麽重嗎?”


    宋晚寧抬頭對上她戲謔的眼神,沒回答。


    “因為你如今既沒有娘家,也沒有夫君了。”太子妃低聲笑起來,“一個沒有靠山的孤女,自然會被推出去殺雞儆猴。”


    “你說什麽?”宋晚寧仍舊跪在地上,渾身發麻。


    “你的謝臨淵,不會回來了。”


    太子妃留下這句話便揚長而去。


    兩個太監走到宋晚寧麵前,彎腰做了個請的手勢:“王妃請隨奴才一同前往靈光寺,為百姓祈福。”


    宋晚寧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站起來,又是怎麽走出宮門再上了馬車的。


    回過神來後已是跪在了靈光寺菩薩腳下的蒲團上。


    周身彌漫著檀香味,可她怎樣都靜不下心來。


    本來她還不是完全相信那些傳言,可太子妃和皇後一反常態的表現,處處都透露著風雨欲來的架勢。


    難道謝臨淵真的已經死在了戰場上?


    從小到大,至親一個接一個離自己而去,如今這快合離的夫君竟也逃不過命數嗎?


    莫非她真是個會克死所有親近之人的災星?


    宋晚寧笑著,眼淚卻奪眶而出。


    她抬起頭,淚眼朦朧望向麵目慈和的菩薩,想問問自己是否真的這麽不詳。


    菩薩隻是微笑,並不會給出回答。


    整整三日,除了吃飯睡覺,宋晚寧都跪在殿中誦經祈福。


    為了不打擾她,殿外專門派人日夜把守,不讓來往香客踏入此殿。


    止得住平民,卻止不住不速之客。


    “姐姐在此清修了三日,可悟出什麽沒有?”


    這聲音,閉著眼睛也知道是喬魚兒。


    宋晚寧放下手中經書,並不轉頭看她,嫌惡道:“別叫我姐姐。”


    “都這個時候了,還在乎這些?”喬魚兒發出一聲嘲笑。


    “莫須有的事情永遠都是莫須有。”


    喬魚兒走到她麵前蹲了下來:“看來你還是沒悟出皇後娘娘的意思。”


    宋晚寧不想看她,幹脆閉上雙眼,可她的聲音還是傳進了耳朵裏。


    “其實你的賑災法子不錯,若獎了你,其他跟風施粥的人便會不滿;可若隻罰你一個,日子就還能相安無事過下去。最重要的一點是,王爺不在了,太後也病重,沒有人會護著你了。”


    這些事,不用喬魚兒說她也清楚。


    向來出頭鳥都是會被盯上的。


    可她不後悔。


    宋晚寧睜開眼,嘴角掛了一絲淺淺笑意:“我怎麽覺得,謝臨淵死了,你似乎很高興?他死了,你對太子來說還有其他用處嗎?”


    喬魚兒這個蠢貨,隻顧和她比高低,竟還來主動嘲諷。


    殊不知,自己才是一枚毫無價值的棄子。


    本來靠著謝臨淵眼盲心瞎的偏愛,還能好好活下去。可一旦謝臨淵真死了,她這個侯府嫡女、未和離的王妃都會被推出去平民憤,喬魚兒不過區區側妃,身份還未明,又豈會有什麽好日子過?


    “你......”喬魚兒果然被激怒,冷哼一聲,“不牢你掛心,以後這王府和侯府,都將是歸於我。”


    “真蠢。”


    和蠢人說話當真是無趣。


    宋晚寧又合上眼,默念起經文,不去搭理她。


    喬魚兒氣得拔腿就走。


    在寺廟裏待得久了,宋晚寧幾乎記不清輪過了幾個晝夜。


    程少微也來過一次,與她說了些京城近來發生的事。


    說有裁縫鋪老板帶著一幫繡娘去敲了登聞鼓,為她鳴不平,可陛下和皇後卻沒有任何表示,就像沒聽見一般。


    宋晚寧笑了笑,沒說話。


    她原以為與謝臨淵和離,自己一個人能過得很好。


    可她忘了,背後空無一人是沒法睡得安穩的,尤其是在這樣一個吃人的地方。


    她連自己都保護不了,更別提保護肚子裏的孩子了。


    又過了不知多少個日夜,宋晚寧終於支撐不住,兩眼一黑倒在了菩薩麵前。


    意識剛剛回歸的時候,她感覺自己躺在床上,有人正用湯匙往她嘴裏喂藥。


    她緩緩抬起眼皮,看清那人時,雙眸猛然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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