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王妃有何見解?”禁軍統領問道。


    宋晚寧無意識摩挲著手中溫熱的湯婆子,緩緩答道:“若是天燈掉落引起的大火,那麽火源在上,上麵的樓層該比下麵的樓層燒得更嚴重才對。可是當時我在殿內,一樓幾乎已無立足之地,二樓卻才隻燒到中間。”


    若火是從樓上傳下來的,哪裏會給她跑上二樓逃生的機會。


    “王妃的意思是......”


    “一定是有人在一樓放了火,天燈隻是個借口。”她給出結論,並提出建議,“寶華殿雖已一片狼藉,但我想那些殘垣斷壁上應該還有些很急,大人不妨再仔細查一查。”


    “既如此,便照王妃說的去做。”謝臨淵命令道。


    禁軍統領領命匆匆告辭。


    “我原本以為,這場大火是個意外。”她抬眼看向門外的皚皚白雪,麵無表情,“現在想來,似乎是有人想置我於死地。”


    從抄寫經書祈福開始,她就已經一腳踏入敵人設下的陷阱中。


    新修的寶華殿、那日往她身上潑水的宮女、放天燈祈福、不該出現的喬魚兒......


    這些本不相關的細節交織在一起,竟形成了一張天羅地網,差點要了她的命。


    她想起來都有些後怕。


    “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麽?”謝臨淵問道。


    “你就沒想過為何我會從二樓窗台跳進水池裏嗎?明明樓梯與殿門僅一步之遙。”她嘴角微微上揚,“我本能從大門出去,可有人把我推上了二樓。”


    “是誰?”


    “你說呢?”


    謝臨淵想起那日他趕到寶華殿時,最後一個從火場裏出來的是喬魚兒。


    她那天故意穿了件與宋晚寧平日風格相近的衣服,撲進他懷裏,阻攔他進去的腳步。


    是她!又是她!


    他死死捏著椅子的扶手,氣得渾身顫抖:“那一日我趕去找你,她穿了件淺色衣服,低頭衝了出來,我以為是你......”


    他說不下去,聲音漸漸低了:“我又進了火場,可被掉下來的橫梁砸暈了過去,沒有救到你,對不起......”


    “沒關係,反正我也沒指望你能來救我,結果都一樣,不是嗎?”


    “不,不是......”


    他的反駁軟弱無力,因為他確實沒有救到她,問心有愧。


    然而他愧疚的又何止這一件事。


    “好了,我也累了,王爺請自便吧。”宋晚寧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起身往內室走。


    謝臨淵跟了過去,寸步不離。


    她在床上躺著閉目養神,他便坐一旁悄悄看著,雖沒有聲音,但她總覺得在被窺視,根本睡不著。


    終於忍無可忍:“王爺沒有別的事要做嗎?”


    “有,但都不重要。”謝臨淵撇了撇嘴,樣子有些委屈,“寧兒,我疼。”


    宋晚寧差點驚掉下巴。


    他這是在——撒嬌?


    印象中他從不在人前示弱,哪怕身受重傷亦能談笑風生。


    可現在卻將脆弱的一麵展示出來,乞求她的憐憫,像小獸露出柔軟肚皮等人撫摸。


    她一時間不知該作何感想。


    “能幫我換個藥嗎?”他繼續誘惑著。


    “來人。”宋晚寧喊了一聲,專門照顧謝臨淵起居的貼身侍女應聲進來。


    “王妃有何吩咐?”侍女問道,


    宋晚寧半倚在床上,手指遙遙指向另一張床上的謝臨淵:“該伺候王爺換藥了。”


    他沒拒絕,但是臉色難看了些許。


    將衣服脫了,她才發現他傷得比想象的還要重。


    胸背上纏了一圈又一圈白布條,背後已幾乎被血液浸染,深紅鮮紅不已。


    布條外還綁著幾條細細的竹板,組合成固定的形狀,防止折斷的骨頭位移。


    宋晚寧隻看了一眼便移開視線。


    心頭某處位置漾起隱隱約約的酸澀。


    “回王妃,王爺這傷還得太醫來才好換藥,奴婢不敢輕舉妄動。”侍女又將衣服一件件給他穿回去,屈膝告退。


    謝臨淵沒阻攔,他的目的本就是在她麵前袒露傷口,已經達成了。


    她說他們在這世間已沒有任何牽絆,他就要將自己的傷口給她看,明明白白告訴她,這是為她而受的傷。


    他愛她,便是最強的牽絆。


    這樣的苦肉計他原先是十分不屑的,可如今用起來卻得心應手——他突然發現,自己居然有幾分做狐媚子的潛質。


    而她一向嘴硬心軟,吃軟不吃硬。


    心疼是一種特殊的情感,隻要足夠濃烈,便足以讓人將它和愛意混淆。


    她不想愛他了沒關係,有心疼也可以。


    為了留她在身邊,他無所不用其極。


    “等我們傷好了,下個春天去江南好不好?”謝臨淵突然開口。


    “江南。”宋晚寧喃喃著重複了一遍,問道,“為什麽?”


    “隨口說的,汴梁、長安、姑蘇、淮上,隨便什麽地方,隻要和你一起都好。”他興致勃勃,像是真在計劃著什麽。


    她聽著有些犯困,隨口敷衍道:“隨你。”


    反正在她的計劃裏,他們不會有下個春天了。


    之後的半個月裏,宋晚寧都待在府裏休養,謝臨淵依舊像塊狗皮膏藥般日夜粘著她。


    她身體和精神狀態都好了許多,隻是終日還是鬱鬱寡歡。


    不管謝臨淵說什麽,她都隻會隨意“嗯”一聲以示回應。


    沒有吵架也沒有矛盾,像個再聽話不過的泥娃娃。


    年關已至,齊王府雖盡可能避免熱鬧,然而終究躲不過宮中的家宴,二人受邀一同入宮赴宴。


    宴席間,宋晚寧借口更衣出來透氣,在禦花園裏碰見了同樣離席的夏侯璟。


    “好久不見。”他主動開口寒暄。


    她微微一笑:“上次之事還未好好謝過你,多謝。”


    當時落水時依稀聽見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後來問了旁人才知是夏侯璟奮不顧身救了她,她才幸免於難。


    可惜一直沒機會進宮,這聲當麵道謝竟遲了十幾日才送達。


    “你我之間,不必客套。”夏侯璟見四下無人,低聲詢問道,“上次你說要同我一起回西夏的話,還做不做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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