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詛咒。”


    萊絲利王室的貴公主用如此冷漠的字眼形容曾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劇,一度令闖入此間的旅人們感到無比熟悉,仿佛曾在何處聽到過類似的說法,卻難以回憶。直到聖夏莉雅輕聲開口時,他們才恍然想起來,這位掌握著命運王權的牧羊少女,似乎也曾用“詛咒”二字概括自己沉睡至蘇醒時的人間遭遇。


    這個詛咒令她遺失了許多記憶,甚至逐漸遺忘了母親的麵容,唯獨記得自己的身份、來曆與使命,因此才踏上一段在塵世間的追尋之旅,想要找到其他的少女王權,向她們詢問那些被掩埋在記憶廢墟深處的真相。


    但是看起來,事情並不會像她想的那麽順利。


    “什麽樣的詛咒?”


    牧羊少女用那雙澄澈安寧的金色眼眸,注視著自己名義上的妹妹,嚐試從她的言語神態中,找到一些對過去朝夕相處的熟悉印象。盡管後者或許並不知道,她們之間的親情聯係,從不是來自於血管裏的溫熱脈搏,而可以追溯至數萬年前的某段回憶。


    在一切真相都揭曉之前,提著黑色提燈的少女依舊隻視自己為古貝芒王國的公主,萊絲利王室的唯一子嗣,或許也是父母最寵愛的獨生子女,從沒有其他的手足相親、血脈親情。過去沒有,現在沒有,以後自然也不會有。


    身為當事人的奧薇拉稍微避開了這些熱心腸的客人們的注視,含糊不清地說道:“父親他隻是被迫在我和貝芒之間做出選擇而已,就像他曾經被迫在‘這是疾病’與‘這是詛咒’中做出選擇一樣。當所有辦法都沒有辦法時,最後的辦法就算不是辦法也隻能用了,所以我並不怪他。況且他知道我很怕黑,所以給我留了很多蠟燭。”


    “或許吧。”


    奧薇拉並不知道什麽是黑暗恐懼症,但聽字麵意思也能理解,語氣不置可否:“老師也說過,這是一種病,可以治好的病。但是王國的占星學者對我的父親說,這是詛咒,是黑暗的世界恐懼我的力量,想要將我拉入永恒封閉的深淵之中。如果不及時破解詛咒,不僅有一日我將淪為黑暗的囚徒,連貝芒國都會因我帶來的災難而覆滅。”


    話音落下,梅蒂恩便攥緊了小拳頭,脫口而出:“可是這對你來說也太殘忍了、他怎麽能這樣做呢!?”


    啊這。


    一個隻要陷入黑暗就會失去自我,連反抗都做不到的人,難道不可憐麽?


    光必與影同生,因此黑暗是無法消滅的,它總是在與生命的情感相互呼應,有時是莊重、不朽與神聖的象征,但更多時候,它是一具通往悲傷、死寂、痛苦的棺木。


    愛麗絲聽到這裏,又忍不住問道:“你父親信了?”


    但其實奧薇拉並不在意她的無心之言,或者說她自己也是這麽覺得的。


    “其實沒有什麽好爭辯的。”


    她輕輕將另一隻手按在左邊的胸前,抿了抿薄薄的嘴唇:“聽不見它跳動的聲音了。”


    她淡淡道:“當我十六歲,將要迎來自己的成年禮的前一天,詛咒的力量爆發了:我的影子脫離了自己的身體,並化身為無數隻凶猛的惡獸。它們一出現便吞食了光線、帶來黑暗;製造恐慌、掀起災亂。無盡的深淵開始降臨,整個貝芒的大地都在顫抖,枯萎的森林間低語著對邪惡的畏懼,本可安居於此的人民寧願舍棄故鄉也要逃離這場噩夢般的災難,唯一一條通往外界的石板路上全都是逃難者留下的腳印。長此下去,我們的國家離滅亡將不遠矣。”


    愛麗絲和小妖精謝米也義憤填膺,無法認同貝芒老國王的做法,隻有林格和聖夏莉雅還維持著自己的理性與冷靜,前者是因為他能夠理解,而後者則是因為……她不理解。


    “那次我在床上躺了整整七天,才終於恢複了心跳。再次觸碰這個鮮活的世界時,我發自內心地覺得,”她凝視著提燈內一團溫暖的火光,聲音呢喃,“人果然還是要活在光明之下比較好。”


    且不說奧薇拉是他的女兒,貝芒唯一的公主,單論他的做法,將那些黑暗的惡獸與奧薇拉一起鎖在這座名為城堡實為囚籠的建築物裏,不就意味著少女必須與自己最恐懼最厭惡的事物朝夕相處嗎?難道他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會給女兒造成多麽大的痛苦嗎?或者說,他知道,但還是這麽做了,所以才讓人感到不滿與氣憤。


    她揉了揉困倦的眼睛,用漫不經心的語氣回答聖夏莉雅的問題:“我也不知道是什麽樣的詛咒,但是,我從小就很怕黑,隻要處在沒有光的環境裏,就會感覺不安、焦慮,「就像在整條陰暗的河流中所感覺的本能與直覺的悲傷,封住雙眼的盲目,乃至任激情化為淤泥的某種衝動」,最嚴重的時候,甚至連四肢都變得麻木,逐漸失去知覺,身體一天比一天虛弱,然後就……”


    “應該是信了,但沒有完全相信。”少女追憶往事,會感到些許遺憾:“他一邊讓老師尋找治愈疾病的方法,又一邊讓占星學者們尋找破解詛咒的方法。好像他還可以在這兩種方法中做出選擇,哪一種對我更好,就選擇哪一種。我很感謝他對我的關懷,但實際上我們深埋在黑暗裏的僥幸,有時往往會印證更加不幸的預感,因此到最後,占星學者所說的詛咒,才成為了現實。”


    林格聽到這裏,忍不住看了走廊一眼,在昏暗壓抑的火光中,看到了一雙雙冰冷的猩紅色眼眸,猶如凝固的冰塊,如此沉默死寂,令人不寒而栗。


    “好可憐。”梅蒂恩難過地說道,很快她又意識到什麽,連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眾人都沉默,難以想象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生命對黑暗的恐懼是來自比遠古更遠的時代、銘刻在身體中的本能,但恐懼到這種地步,似乎又超越了本能,進而銘刻在了靈魂的深處。


    這個時候,愛麗絲插嘴問道:“黑暗恐懼症?”


    這是個很簡單的道理,對於有些人來說或許還顯得多餘,但對於眼前這位少女來說,卻是必須經曆沉沒、失明而又回歸人間的慰藉之後,才能伸手觸碰的珍貴的寶物。


    她舉起手中的提燈,裏麵的蠟燭正在燃燒,並往提燈底部滴落燭淚,最下層已凝固了斑駁的碎塊:“能夠用很久很久的蠟燭,從我進入城堡的時候就開始燃燒,以後也會一直燃燒下去。我有它們陪著,還不能算很孤獨,老師也曾經說過——”


    奧薇拉平淡的聲音還在講述:“麵對亡國的危機,父親不得不聽從占星學者的建議,在貝芒的邊界修建了一座城堡,遍砌高牆,不留窗戶,不透光線,然後將我送入其中,以此為代價封印一種無止境的黑暗在牢籠之中,直至時間的盡頭。唯有如此,才能驅逐噩夜,迎回我們的光明。”


    她說到這裏忽然頓住,朦朧的眼眸中浮現出迷惘與思索的神情,仿佛正在回憶,老師到底對自己說過什麽。


    我去,雙倍月票,本來想給自己投一票的,但是沒有。給點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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