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洛澤古堡是虛根沼澤內最古老的建築物,尼奧厄蘇的狼人們為躲避教團聯合的追殺、逃入沼澤時修建了它,那時尚沒有失去血脈中的銳氣,也堅信自己必將重現姓氏的榮光,因此這座城堡的規模可稱得上宏偉與壯觀。然而時過境遷,一個世紀過去以後,縈繞在這座城堡內的,隻剩一股死氣沉沉的絕望,還有徘徊在陰冷石縫間的哀慟與哭訴。


    一切仇恨都會隨時間流逝,從當事人的心底悄悄溜走,隻在攀附苔蘚與青藤的石牆上留下斑駁痕跡。


    奈薇兒·薇·加西亞·瓦倫希爾德坐在露天的陽台上,抬頭眺望深沉的夜色,霧氣渾濁濕重,星光寂寥稀疏,至於月光更是全然不見,腳下的沼澤一如千百年來沉默,不曾為發生在它身體內的抗爭與鮮血而動容。


    房間裏一切屬於舊時代的腐朽氣味都令她惡心,色調灰暗的床幔、發黴褪色的畫框、還有沉默的半身騎士雕像,那空洞洞的眼眸似有些陰森,正在向數百年唯一的客人投去憤怒而嫉恨的注視。無風吹過的角落裏也有嗚嗚的聲音傳開,那是過往的幽靈徘徊不散,哀悼聲如泣如訴。


    奈薇兒沒有坐在柔軟舒適的貂皮沙發裏,圍在壁爐劈剝作響的火焰前,像個貴族般優雅矜持地渡過這個默默漫長的寒夜,而是選擇來到陽台上吹冷風,就是為了避開那些令人不快的事物。


    唯有仍沉湎於舊時代榮光的保守者才能接受它們,但奈薇兒明顯不在其列,她早已知道這世界上不會再有任何一個時代能夠容納自己,因此也早已拋棄僥幸,不再參與那些永無止境的爭鬥與殺戮,隻想懷著一個簡單的心願活下去。


    奈薇兒仿佛沒有察覺到背後那雙隱含憤怒與狂暴的獸瞳,自顧自說道:“另外,你們尼奧厄蘇家族的待客禮儀,尚不如尼奧還在世時的部落禮儀周到,這也是一種倒退。記得回去以後,讓你手底下的小狼崽子們給我帶一包紅茶上來,要最純正的蘇山堡紅茶。自從不再吸血後,我就隻剩下這麽點愛好了,想必你會給我麵子,滿足下客人的小小心願吧?”


    “我說過,那是他們的事,與我無關。”奈薇兒也報以一聲嗤笑:“何況,學不會隱忍與克製、隻知道遵從獸性與欲望的狼人,又算得上什麽狼人呢?”


    唯有釋放本性,才是真正的野獸。


    荒野上狩獵的狼群不需要這些,墨托許內統治人類的異類更不需要。


    “哦。”


    岡達魯夫聞言,嗤笑一聲:“不吸血的血族,和洞穴裏的蝙蝠有什麽區別?我還以為你隻是厭倦了爭鬥,沒想到連自己的種族都給遺忘了,難怪瓦倫希爾德的族人們口頭尊敬你,卻從不把你的話語視為權威,女伯爵閣下。”


    “我們正在路上。”岡達魯夫說道:“神狼的子嗣不應被囚禁在如此狹窄的沼澤裏,唯有廣袤無垠的塔古奧荒野,才是他們自由馳騁的狩獵場。我們的先祖曾將這荒場變作了他的國度,如今我也將做到同樣的事。”


    “……”岡達魯夫沒有再說什麽,隻是用陰鷙的眼神看著她。


    岡達魯夫陷入沉默,凝視著奈薇兒的背影,似乎想從她單薄而又堅定的影子中看出些什麽,但終究沒能如願,這位銀眼的女伯爵有如湖泊般深邃,又似幽夜般昏沉,心思在命運的海裏浮沉,令人捉摸不定。


    奈薇兒還是沒有回頭,冷冷道:“我不記得尼奧的後人是如此粗魯冒昧的模樣,你把自己學到的貴族禮節都喂給底下的小狼崽子了嗎,岡達魯夫?”


    “希望明日過後,你還會這麽說。”


    遺憾的是,像她這樣理智的人,實在太少。


    但對方似乎沒有自覺,即便沒有得到答複也推門而入,姿態動作都理所當然,畢竟他才是這座城堡真正的主人,從血脈到姓氏、從身份到地位,全然如此。


    “我與尼奧厄蘇陛下唯一不同的地方在於我比他更強,因此也會實現他未競的事業。”岡達魯夫說道:“我需要你的態度,女伯爵閣下,但也僅是態度而已,除此之外你一無所有了,其他的瓦倫希爾德已經同意加入我們的聯盟,他們對永生的渴望,明顯勝過了對你這位長者的敬畏。然而這個世界原本就是如此:它是由欲望和力量驅動,而非你所說的胸懷、包容、謀略或人格魅力。”


    奈薇兒對此並不苟同,嘴角勾勒出一抹諷刺的冷笑:“你覺得自己還回得去?”


    “……”


    “我一直都是這麽說的。”


    “等回到埃爾法蘭之後,我會謹記你的勸誡,女伯爵閣下。”岡達魯夫咧了咧嘴,眼中沒有一絲笑意:“但此刻,狼群仍在狩獵。”


    所有聽過她聲音的人都曾說自己聽到了月光。月光當然是不會出聲的,可當它漫過無盡的林地、幽暗的峽穀、清澈的潭水乃至冷淡的霧氣時,便自然而然的擁有了自己的聲音。而奈薇兒的聲音帶給大家的印象,便是如此。


    她直言不諱的話語令岡達魯夫的眼中迸射出一道陰沉的冷光,實質凜然的殺意在其中若火焰般洶湧燃燒,誰都不懷疑這頭狂野暴怒的狼人隨時都可能向露天陽台上的背影發起攻擊,但他竟沒有這麽做,而是克製了自己的情緒,逐漸冷靜下來。


    “隻是一顆牙齒便容易崩斷,唯有五顆牙齒聯合起來,才是真正的墨托許。”


    腐朽的門被人敲響,沉重的敲門聲回蕩在死寂的走廊上,在那裏,黑暗會如蛛網般蔓延,將蠟燭與煤油燈的火光吞噬殆盡。奈薇兒並未回頭,更沒有應答,她不願那人走進來,準確地說是,不願看到那人的臉孔,畢竟他所帶來的不是回憶,而是一個諷刺且醜陋的事實。


    他看著奈薇兒,發出邀請:“血牙瓦倫希爾德曾是尊貴的五牙氏族之一,不應被排除這源於曆史的榮光。銀眼的女伯爵閣下,伱真的不願再考慮一下,加入我們的同盟嗎?”


    “不必。”奈薇兒的回答果斷幹脆:“我沒有興趣加入一個必然失敗的同盟,何況追尋的也隻是些空有美名、實為野心的欲望罷了。你比不上尼奧的,岡達魯夫,你視自己的先祖為模仿的對象,可從來不知道他真正強大的地方究竟在哪裏。你覺得自己原諒了殺害兄弟的仇人,還不計前嫌地邀請她共襄偉業,便是學到了尼奧的胸懷與包容嗎?你覺得自己用虛無縹緲的永生迷惑了沼澤的異類們,將他們聚集在一起,便是學到了尼奧的謀略與人格魅力嗎?但是狼崽永遠不可能模仿出狼王的氣度,你的表演太拙劣了,岡達魯夫。”


    不過那些聽過她聲音的人最後都死了,不是老死便是戰死,連那位戰無不勝、雄才偉略的聖君亦沒能逃脫時間與陰謀的雙重枷鎖。僅存於世的沼澤異類中,或許隻有白銀之月的兩位首領還記得她的聲音,其中尤以岡達魯夫對她的印象最為深刻,畢竟兩人曾有過一段匪淺的交情——或者說仇恨。


    而狼群狩獵的法則中第一條便是:以爪弑之,以牙食之。


    奈薇兒冷漠地回了一句:“那是他們的選擇,與我無關——除卻瓦倫希爾德的姓氏以外,我與他們毫無幹係,也不需要為他們的選擇負責。”


    最後,他丟下一句話,轉身離開了房間:“我會讓人把你要的紅茶送過來,另外,我很期待你明日為他們展現永生的力量——這將成為墨托許新生的起始,你應為此感到自豪。”


    他的背影消失在逐漸狹窄的門縫後,伴隨著腐朽木門重新關合時的沉悶聲響。奈薇兒自始至終沒有回頭,直到再也聽不見岡達魯夫的腳步聲時,她才低聲地、自言自語般說道:“我也很期待。”


    給點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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