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7章隻有……才……嗎?


    昏沉的殿堂內,黑暗已經褪去,光明也不複存在,唯有銀質燭台上的蠟燭仍在淒淒燃燒,釋放出屬於舊時代的光亮,籠罩著火苗的那一圈圈光環腐朽黯淡,頗似太陽熄滅後的昏沉日冕,給人以不定與飄搖的感覺。


    聖子加百利薇婭無力地靠坐在牆邊,單手捂著腹部的傷口,抬頭怔怔地仰視著高遠的穹頂,透過頂上破損坍塌的缺口,她看到了地下世界的黑暗,嶙峋刺骨的岩壁就像一頭黑龍背上幹枯斷裂的鱗片,無休止地延伸開來,直至永夜的盡頭,目光無法企及的地方。


    她到現在都沒有想明白,自己究竟是何時落敗、又是怎樣落敗的,隻記得眼前一黑一白,黑暗與光明交錯之時,體內的力量便流逝殆盡,她就像仍為凡人時那般,失去了翱翔在天空俯瞰塵世的權力,無力地墜落到地麵上,甚至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隻能像現在這樣靠著牆壁,怔然失神。


    如果有一灘清澈的血跡,或許能讓加百利薇婭從中看到自己現在狼狽的模樣:神聖的鎧甲破裂,暴露出蒼白孱弱的軀體;日冕為環的銀色十字劍折斷,劍柄仍被她攥在手中,劍刃卻沉默地躺在黑暗的角落裏,任塵埃散落,染覆灰霾;背後的光網絡雙翼千瘡百孔,就像被千萬把刀劍刺穿的帷幕,又像在暴風雨中淋濕的蝶翼,再也無力負擔起那沉重的重量,隻能軟趴趴地耷拉在身旁,遮住了肩膀與手臂……可是她看不到這些,因為從她腹部處的傷口中流出來的血液並不是正常人的猩紅色,而是純粹的金色,閃耀到極致,又熾烈到璀璨,看起來就像流淌了一片日光在地板上,折射出刺目的眩光。


    光是無形的,比思維和信仰更為縹緲的事物。可是對某些人來說,光是有形的,是具備實體的概念,就像流經血管的血液一樣,在每個呼吸間,她都感受到了它們似潮汐般的律動、似心跳般的起伏。


    曾經,很久以前,有個人曾告訴莉薇婭:“在你的體內沉睡著一個偉大的靈魂,就像聖母、聖者與聖子那樣偉大。如果你心向光明、渴望正義,那麽祂便會在你最需要的時候降臨,庇佑伱和你身邊的每一位善人。”


    莉薇婭對此深信不疑,並二十年來一直都按照他說的去做,可是她越是理解教義、越是接近光明、越是成為一個虔誠的信徒,就越是感受不到那個人的存在,甚至逐漸遺忘了他的聲音與模樣。當時,究竟是誰對自己說出這句話的呢?她曾懷疑是在聖歌班教導自己唱讚美詩的老嬤嬤,後來又懷疑是一心為公的穆法沙修士,還有可能是看著自己長大的、聖安維爾十字教堂最古老的傳奇潘克拉斯大人……可似乎都不是。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她有些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也不再思考這個問題了。她在聖歌班懷著虔誠真摯的情感大聲頌唱教典中傳世的讚美詩,逐漸由一個被老嬤嬤糾正音調的小女孩成長為能夠教導其他小女孩的領隊;她在穆法沙修士的推薦下成為了戰鬥修女團的一員,後來又成為了首席,有時會前往地底世界肅清那些邪惡的異類或惡賊;她讀完了維克多·雨果的《白山修道院》,發現書中敲鍾人的原型竟然就在自己身邊,於是纏著潘克拉斯老人讓他給自己講述過去的故事……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遺忘了那個聲音呢?又是為什麽,自己突然回想起那個聲音呢?


    輕輕的腳步聲打斷了修女的思緒,一片陰影投下來,將她的身軀覆蓋,也遮擋了那些金色血液所折射出來的眩光。修女艱難地低下頭,目光由破損坍塌的穹頂逐漸下移,掠過那些嶙峋的岩壁、巨大的石柱與刻繪著浮雕壁畫的高牆後,終於落在眼前這個人的身上,看到她有著漆黑如夜的長發、漆黑如夜的眼眸,穿著一條漆黑如夜的長裙,正用頗為遺憾的眼神看著自己。


    “可惜了。”卡拉波斯輕聲道:“仿製品終究無法與正品相比,不過也未嚐不是件好事,至少現在的你看起來更像個人了。”


    而非之前那個神聖威嚴卻高傲冷漠的聖子加百利薇婭。


    這句話聽起來有點像諷刺,但莉薇婭修女並未從她的語氣中聽出諷刺的意味,她怔怔地看了卡拉波斯一會兒,才輕輕從口中吐出一句話來,她開口的時候聲音沙啞,仿佛喉嚨已經徹底幹涸:“什麽……意思?”


    “所以我才說,你並不理解自己身上的力量究竟是什麽東西。”卡拉波斯看著虛弱的修女,她的目光中並沒有任何居高臨下的傲慢,倒是帶著一種平靜的包容,仿佛正看著人世間一個可憐無助的靈魂:“當初讓你繼承聖子加百利之靈魂的人,是否從來沒有告訴過你祂的本質?”


    莉薇婭懵懵懂懂,她被選為聖子的時候還隻是個小孩罷了,從不會思考這麽高深的問題,她的父母也不會問,因為他們一家人都是七星盤區最虔誠的萬物有靈論信徒,對於自己的女兒能夠成為真靈派的聖子,高興都來不及呢,又怎會多此一舉呢?


    看著她的模樣,卡拉波斯忍不住歎了一口氣,心中既感到無奈,又有點生氣。當然,這兩種情緒都不是針對莉薇婭的,而且被她掩飾得很好,並沒有叫莉薇婭修女發現。看她現在如此虛弱的模樣,恐怕也沒有閑心去關注敵人的情緒吧——聖子加百利的靈魂正在反噬,想要利用這股光芒的人,便須做好被光芒灼傷的覺悟。


    “其實這種事情本不該由我來告訴你的,但如果真靈派的人自始至終都沒有對你透露任何信息,那我隻能勉強自己為他們代勞一下了。”卡拉波斯說道,她的目光似乎有意無意地瞥了殿外一眼,那裏仍然有戰鬥在持續,炮火聲與廝殺聲不絕於耳,斷罪者穆法沙也在那片戰場上,自萬物有靈論信徒集體撤離倫威廷後,他就是真靈派地位最高的信徒,可惜似乎並沒有盡到職責,反倒行差踏錯,走上了一條危險的道路。


    黑暗魔女很快便收回目光,對倚靠著牆壁的修女問道:“你既為真靈派的信徒,那麽且告訴我,這一派係的主張最早繼承於何人?也就是說,真靈派的創始人是誰?”


    這聽起來有點像主日課上的考較,莉薇婭修女微怔,通常情況下,她應該回答聖者圖彌,因為真靈派一直秉持“靈性本我”的理念,將萬物有靈論體係視為認知世界的工具,這無疑符合聖者的本意。然而,這個範圍太空泛了,如果這樣的回答,那麽,那些一直致力於舉行請神儀式、召喚構想靈神的聖靈回歸派的信徒們也可以宣稱自己的主張繼承於那位偉大的聖者,因為二者本質上有相同的源頭。


    卡拉波斯不會問如此顯而易見的問題,那麽,她想知道的應該是另一個源頭,即:真靈派所追隨的人理之環,最早是由誰提出來的?


    對於那些不熟知古代曆史的人而言,這個問題或許有些難度,但對莉薇婭卻並非如此,身為聖子加百利的傳承人,若是她連這個問題都不知道的話,就愧對自己的信仰了。


    她隻是疑惑,為何卡拉波斯要問出這樣的問題。


    修女張了張嘴巴,聲音有些低沉:“……聖者最初的追隨者,十二聖徒之一,‘咒戒王’刻諾斯大人。我們真靈派的教義與主張,人理之環內囊括的一切真理和誡訓,都來自於他。”


    咒戒王刻諾斯,一個熟悉的名字,在卡拉波斯的印象中,那應當是一位沉默寡言、刻板守舊的年輕人,在十二聖徒中的年齡不算最大,但卻是最有威嚴的一人,因為他一手製訂了最初的宗教戒律與國家法律,前者共六條,後者共四條,現在這座萬聖福音大隱修院的廢墟內,便有一間宮殿收藏著那些戒律和法律的原始版本,人稱“戒王十律”。


    卡拉波斯對十二聖徒中的每一位都很熟悉,有的是因為太過瘋狂,比如“災禍神”亞伯拉罕;有的是因為陰差陽錯之下成為了朋友與同僚,比如“無聲聖使”菲。而刻諾斯給她留下的深刻印象,卻是因為後來他所做的一個實驗,實驗內容瘋狂到令人瞠目結舌,徹底顛覆了他以往的形象。


    “這裏曾是人類文明的起源,是宗教信仰的發源地,同時也是圖彌與他的十二位追隨者庇佑的聖城。”卡拉波斯忽然環顧四周,看著樣貌完整但籠罩在一股蕭瑟氣氛中的聖殿,輕聲道:“可神聖之地旦夕之間陷落,二十四聖所無一例外遭到損毀,昔日聖城直到今日仍無法重現天日,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莉薇婭小姐?”


    莉薇婭不太明白為何她的話題如此跳躍,一下子從咒戒王刻諾斯大人身上跳到了古亞爾德斯城的陷落,但還是捂著隱隱作痛的傷口,憑借自己的記憶給出了答案:“……一場浩劫。”


    “什麽樣的浩劫?”


    “天地翻覆,萬物毀滅,在摩律亞人的預言中,它被稱為破滅的災難。”


    “那你是否知道,摩律亞人還認為這場災難並非意外,而是人為引發的呢?她們將引發破滅之災的人稱之為……魔女。”


    莉薇婭聽到這句話,慢慢睜大了眼睛,這是她以前不知道的事情,而且她莫名覺得,所謂魔女的形象,似乎與眼前這位黑發少女很是契合。可是這怎麽可能呢?她知道這位少女的身份:七大正神教會之一,黑夜棲所的聖者卡拉波斯,在聖輝彌天主賜福音大教堂的圓桌會議中享有一席。如果拋開信仰之爭與《宗教法令》等因素,即便是身為敵人的莉薇婭也不得不認可她的高貴與強大,像這樣一個人,居然會是傳說中的魔女嗎?


    卡拉波斯卻輕笑一聲:“正如你想的那樣,我就是魔女——準確地說,是魔女中的一員,不過那時候我們還有另一個名字:少女王權。你知道少女王權是什麽嗎?”


    莉薇婭是無法回答這個問題的,卡拉波斯也清楚,所以沒等她開口便自顧自地解釋道:“她們是夢幻國度的主宰、傾聽心願的神明、一切神秘的王權,自亙古以來便在遠離塵世的宇宙中觀測你們的世界,並用自己的力量維持秩序與混沌的平衡,使這個由女神所創造的世界有序運轉,自然生息。對了,那位創造世界的女神在你們萬物有靈論的教義中也有一席之地,祂被你們稱為:聖母。”


    莉薇婭張大了嘴巴,過於震驚以至於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動作牽扯到傷口,腹部傳來隱隱的陣痛:“這不可能,聖母是一種創造宇宙並界定萬物尺度的概念,祂並不是有形的存在,我們崇拜聖母,但並不崇拜一位具體的神明……”


    “那不過是圖彌的私心之言。”卡拉波斯打斷了莉薇婭修女急於否定的話語,說道:“他認為母親的存在會影響文明與宗教的發展道路,因此在教義中刻意模糊了祂的形象。然而這不過是自欺欺人,他既已接受了我們這些少女王權的饋贈,就絕不可能撇清關係。想要力量卻又不肯承擔責任,不覺得這是很自私的做法嗎?”


    莉薇婭能夠聽出她語氣中針對聖者的輕蔑和諷刺,但此刻已無心計較,困惑道:“聖圖彌大人……接受了少女王權的饋贈?”


    “沒錯。”卡拉波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從我們這裏取得了十四件王權聖器,返回人間後利用這些聖器研究出了激發人類靈性的方法,也就是所謂的魔藥體係,人類的超凡之路由此延伸。但他卻遺忘了自己許下的承諾,我們的饋贈,一是為了彌補母親創造世界時,唯獨沒有賦予人類魔力的缺失,二是因為他向我們承諾過,這股力量隻是為了幫助人類自立,曾身為弱者的人類對其他弱小種族亦能感同身受,因此,就算強大起來,也絕不會掀起紛爭,而是會在這個由女神和少女王權守護的世界中,創造更加美好的未來。我們輕信了他的承諾,然而他的失約也來得太快了,你應當知道後麵發生了什麽事情。”


    莉薇婭修女不禁沉默,殘酷壯烈的百族戰役後,人類崛起,建立了四個強盛的帝國,但不僅重複著攻伐戰爭的道路,對那些戰敗的異族毫不留情,甚至對同為人類的超凡者也殘忍壓迫,以至於製造了第一次黑暗時代的混亂。


    如果這些都是真的,則聖者圖彌的光輝形象,不可避免地染上了灰暗的陰霾。莉薇婭有些難以相信,更難以想象,畢竟她從小就是個虔誠的萬物有靈論信徒,對聖母、聖者與聖靈的崇拜,根植於她的骨髓之中,不會因敵人的幾句話便輕易動搖。


    卡拉波斯也沒指望說幾句話便讓她相信自己,她講述這些往事隻是為了更好地說明前因後果而已:“圖彌的失約使我們感到憤怒,而當我們去找他,要求他為自己的謊言承擔責任時,他卻反而生起了不該有的野心,妄圖將我們這些少女王權殺死,為人類獨占王權聖器的力量。這一次舉動徹底激怒了我們,因此我們便與他和他的那些學生們爆發了戰鬥,這場戰鬥過於慘烈,甚至將原本完整的陸地分為了兩塊,令古亞爾德斯城徹底毀滅,廢墟沉入地底……那就是天變之災,你所知道的浩劫。”


    她看了目光怔然的莉薇婭修女一眼,確認她隻是因這過分巨大的信息量而失神,情緒方麵並沒有任何不穩定的跡象,這才繼續說道:“天變之災徹底改變了世界的格局,但這與今日的話題無關。重點是,追隨圖彌的那十二位信徒也參加了這場戰鬥,有些人死去,有些人仍活著,咒戒王刻諾斯便是幸存者之一。他依然留在圖彌的身邊,並幫助他在東大陸建立了諾爾多恩聖教國,作為古亞爾德斯城覆滅後的另一處聖地。然而這對師生最終依舊分道揚鑣,因為理念不同。”


    “理念?”莉薇婭修女聆聽著曆史中自己所不知道的隱秘,喃喃問道。


    “沒錯。”卡拉波斯微微頷首:“少女王權是不會死去的,隻會在一次次的輪回中回歸,圖彌與他的學生都認為雙方之間的矛盾已不可調和,必然會以其中的一方的滅亡作為結局,其實這倒沒有錯,因為我蘇醒後第一時間想做的事情,便是去找他複仇。”


    聽到這裏,莉薇婭輕輕地“啊”了一聲,卡拉波斯恍若未聞,繼續道:“為了結束這場紛爭,前提是自己的勝利,他們開始尋找徹底消滅少女王權的方法。圖彌認為人類身為萬靈之長的潛力是無窮的,隻要繼續在魔力的道路上走下去,遲早有一天能夠戰勝少女王權;而咒戒王刻諾斯卻認為,少女王權是創世女神遺留的子嗣,也是宇宙法則的象征,從一開始就淩駕於萬千生靈之上,不存在被戰勝的可能性——至少,不可能被後天的生靈戰勝。”


    “因此,他提出了一個觀點,或者說,一種假設。”


    卡拉波斯的目光定格在懵懂茫然的莉薇婭修女身上,顯得耐人尋味:“即,隻有少女王權,才能殺死另一位少女王權。”


    給點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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